第8章 嗟哉人生何不齊
血液倒騰的時候,她總是會默默跑去一片荒野中,感受一片空曠中無邊無際的寂寥。她從黑夜中醒來,眼裏盛滿了柔情,她輕輕抽出手,感到了一陣冷意。原來,守候在身邊的有血肉之親的人,終究是能帶來溫暖的。她在出門前,忍不住在他的額前落下了一個吻。
她說:“再見。我的弟弟。”
手機裏靜靜躺著幾通未接來電和幾條未收短信。她沒有點開來,又把手機揣進了兜裏。她叫了輛車,告訴司機,她要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來來往往的人群。目光所及,就隻有望不盡的山草樹木。還有淙淙的流水。她在她最叛逆的青春期,曾漫無目的地騎車跑來過這裏。那些日子,她隻要靠在一棵梧桐樹下,靜靜地聆聽水流的叮咚聲,就能安靜下來。嗬……回首來時路,心髒深處隱隱刺痛,唉……人生路,那麽漫長,人又要經過多少個春夏秋冬,才能遇上一片淨土,可供其完全放下心防,完完全全地徹徹底底地休息一回。她慶幸,她能夠在那麽久的以前,就尋到了這麽一個地方。
“到了。五十塊。你一姑娘家的,來這裏作甚?”
她笑了笑,遞過一張五十,推門走進了一片霧色中。她像是走進了母親的子宮,正在進行一次血的洗禮。她看到五歲時的自己。那時的她,一頭兩邊三支麻花辮,母親說是“六六大順”。她看到她自己言笑晏晏,在母親膝前遊戲。那個模樣好不歡喜。漸漸地,“六六大順”變成了一隻馬尾辮。她正坐在鏡子前,雙眼裏盛滿了驕傲之色,梳妝台上躺著的是一封來自某某雜誌社的邀請函。她站起來,走到大鏡子前,看了看米黃色連衣裙在身上如雛菊般盛開,不由眯起眼笑了起來。她現在,正像是蝴蝶一樣,在花叢裏遊連。她突然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眼裏盛滿了許多暗黑色的血。她躲在門背後,聽著那些大段大段的對話,水果刀就把胳膊割出了好幾道深深淺淺不一的傷口。她低頭舔舐去那些血,眼淚嘩嘩流了一臉。
嗬嗬……也正是那段黑暗的時期,總是想著自己本擁有的安定的幸福生活要告終,所以才會那麽沮喪低落甚至是做出一些極端的傷害到自己的事。她蹲在那棵梧桐樹下,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把小鐵鍬刨著一塊地方。在這一片幹燥的土壤下,她知道,那裏麵埋著她過往那些陰暗的回憶。就是在今天,她要親手毀掉它們。在一場熾熱的火中,讓一切糾纏了上一代這一代的愛恨情仇隨著火焰灰飛煙滅。
蹲得太久,起身就會頭暈目眩。
“你怎麽躲到這裏來了?徐乾墨找不到你人,沒把我們扒皮。你昨晚睡哪去了?”霂墡就站在她十米遠外,一臉笑嘻嘻地說。
“放下一些太沉重的事。從今天開始,我的人生,再沒有人能夠主導。我要一天一個男人,比換衣服更勤快。男人女人這回事,不就是滾滾床單,還有什麽呢?”
“我和關關的私情,你居然無動於衷?”
“本就沒什麽感情,人這一輩子,有時找個人一起,不過是想找個依靠停下來歇息會兒。有些人就這樣熄火停港。但總有些人,會再一起燃燒自己,馬不停蹄尋找真正想獲得的東西。我啊,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夠順著自己的心意去過活。不過現在可好了,無責任需承擔,自然能夠恣意快活。”
“喝一杯?”霂墡從背包裏拿出幾瓶香檳,在梧桐樹下坐下,也不等回答,兀自開起了酒瓶。她看著紅色的液體流進高腳杯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舔了下唇瓣,不由自主地就地而坐。拿起一杯香檳,就品了起來。她從來都知道香檳的味道更適合她,香檳不像白酒那麽烈,喝起來總有一種淡淡的芳香。對於她這樣貪酒的人來說,其實無論喝什麽酒,也都是如此。她其實嚐不出什麽味道,也不從不去在乎哪個酒好哪個酒不好,隻要是酒,喝起來不那麽像啤酒那樣無趣,就好。
“你這人,看起來那麽簡單,傻傻的,很單純,剖開來,才又會發現內心藏了那麽多麵,複雜的,陰暗的,再仔細探查,你的內心其實也不過隻是很純粹的一麵。你這人,像是一本書,一本很難懂的書,需要反反複複翻爛了才能讀懂的書。其實,你這樣的人,很不適合結婚。”他吐了一個煙圈,她認真地盯著看了好久。眼角浮現的,是淡淡的一抹笑。
她說:“霂墡。我是不是應該刪你一巴掌,再踢你命根子一腳?可我一點也恨不起你來。即使不愛一個人,婚姻裏出現小三,總是會對之恨之入骨,大打出手。”
他笑了笑,她的邏輯總是惹笑一大票人。還記得徐乾墨曾經笑得眼淚都出來,就隻是因為說起她那些無厘頭的事。有一件事,他聽著時,總是會莫名地覺得很心疼。她是那種大腦會間斷性短路的人,傻乎乎地會聽到別人說“下雨下雪”,緊接著就跟上一句“下太陽”,或是別人討論種草莓很久後,說到養豬的事,她突然會爆出一句“種豬為什麽要在那麽遠的地方”,說完自己先笑趴下的那種個性。
他想,她要是沒遇上那些不像事的事,會不會一直都是那種沒心沒肺笑得很開心,眼睛很幹淨的女孩子?她安靜下來的時候,眼裏總摻雜了太多不該有的雜質,有故事的女人,固然性感,但大多數沾染她的人,目的都不夠單純。
他說:“綽綽,關關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她抬眼,手裏的酒杯微微晃動,她細心地抿了一口,拿出一張紙巾,又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浮現了一抹笑意。她看著他,她太了解他了,不出幾秒,他一定會毫無保留地把他知道的,都全部吐出了。她想,隻要這些秘密不那麽見光死,就可以了。
“關關的父親是我的生父。”
她想,還有什麽事,可以不那麽狗血。嗬嗬……
“他肯定不敢相信,他並不是親生的。那個時候,他還隻有五歲,絕對記不得那段小插曲了。人生不就是如此,戲劇化才精彩,精彩得一塌糊塗。”他抽的煙,越發有著孤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