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鏡子裏的她,臉色慘白,毫無血色。梳妝台上瓶瓶罐罐一大堆,她選了一隻水漾粉嫩係的DD霜,算是底色,鏡子裏的她這時看起來才算有些氣色。又拿起腮紅刷刷幾下,畫了眼線,卷了眼睫毛,從大衣櫥裏掏出那件全蕾絲的透肉長衫,再在外麵套上一件銀白色的貂毛大衣,才蹬上一雙高跟鞋離開了這個死氣沉沉的家。
威猛先生。
她看著這人的陌陌名,忍不住笑了笑。這年頭各種各樣奇葩的網名,隨處可見,這個並不稀奇。不知為什麽,她看到這個名字,有一種預感,預感會有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人這種生物,就是犯賤,越是不順時,越想招惹些麻煩事。她坐在taxi後座,仰起了頭,唉,有一滴淚想逃跑。
車窗外的高樓,一棟棟,耳邊充斥著的是兩邊高樓大廈穿過的弄堂風,很刺耳,很喧囂,比那些車笛聲不知要刺耳多少倍。許多樓層是暗的,也許是正在加班,也許是出去happy,徒留空蕩蕩的房子在黑夜裏放空寂寥。零星點點亮著的樓層,也未必是溫暖的,也許是在等兒女回來的老父母,也許是等在客廳無所事事地看著韓劇的少婦,在等著不歸家的人,多無奈孤寂。她的嘴角又翹了起來,不就是如此,世間事,總是這樣萬般無奈。可又能如何?再有怎般強烈的期望,想讓自己的世界與未來更寬闊更明亮,前路總有各種各樣的誘惑會捕獲自己的理智。
“啊……”空氣裏回蕩著她的高聲尖叫,宸澩搖了搖頭,兀自坐在了沙發上,她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仍舊吐不出半個字來。宸澩往桌上砸了一把百元大鈔,笑了笑,她就瞬間明白了。
宸澩這小子,近幾年被他父母逼婚,就差沒壓著他舉行婚禮了。他父母給她找的姑娘,其實真的不錯,人雖長得一般般,皮膚倒也白,脾氣也好,就是太溫吞了些,總之,絕對是相夫教子的好媳婦。不過,這年代,愛情雖變得奢侈,也還是想去追逐,飛蛾撲火,粉身碎骨,猶不怕。
“寧缺毋濫。”
宸澩那小子點起一支煙,對著虛空吐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煙圈。她看著他,不知思緒又飄向了哪裏。
“木木,你知道嗎?煙圈裏會有一個天使。”
“在哪裏?”她穿著他的白色襯衣,撲上去就吻住了他。
“喂!你無端地怎麽哭了?”宸澩遞過他的手巾,有些失笑地盯著虛渺的煙圈,有自問自答地說道,“你一定是想他了。”
“他那個人,會寫好多好多墓園詩。那些黑暗的情,黑暗的箭,黑暗的刺,既嫵媚又噬魂。你信嗎?這些年,我唯一深愛過的,就隻他一人。”
“就知道你。”
宸澩扳著手指,曆數她以往交過的男友,數到後來,果斷迷糊了。不由爆了一句粗口。他自己不也是嗎?墨墨曾經也是,身邊換過一批又一批的女孩女人,最後,還是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男人。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在有生之年發現自己的不同。在大多數世人的眼裏,多少還是不能認可同性相戀。
“就這樣沒了?”
“沒把自己摔死已是幸事。”
“你沒心吧你!”
臉色慘白的她,穿著一條紅裙子,在一片慘灰色裏,顯得易發得嚇人。她的手指關節青白,雙眼充紅,他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有些話,終究還是不能去提及的。比如這件。
她起身。眼前的事物漸漸地模糊,漸漸地淡去,最終她的世界裏隻剩下蒼白一片,在那裏深處,似乎有一團血紅的肉,不停地蠕動著,她像是聽到了強烈的卻又微弱的心跳聲,那是怎樣的一種眩暈感,讓她站在那裏,連倒下去的力氣都沒有。她看著那團肉蠕動到了她麵前,一點點變大,四周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灰色,眼前赫然站著的,一個少年,青蔥的模樣。
少女最青春的事,莫過於在其十七歲梔子花樣的年齡,遇上活力四射的少年。而她,在十七歲花季,遇上的是兩件黑暗的事,一件是她怎麽逃離也逃離不開的,另一件是她想逃離卻不舍逃離的。
宸澩焦急地叫著她,連推她都不見她動彈,而她的身體冰冷到像是放在冰庫裏冰上了幾天的屍體。他很慌張,有些無措地站在她麵前。隻要在她栽倒前,接住她,就可以了吧。這樣,就應該不會疼了。
夜色從窗外襲卷而來,無助感全部包裹住了他,他無處可逃,隻能空等著,等著她回過神來。她不愛去醫院,不,是對醫院有深深的恐懼。絕對不能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把她丟進可怕的醫院,這和殺了她沒什麽區別。更可以說,是一場謀殺。
墨墨應該快回來了吧。之前發了短信,說要買幾塊大排回來,在廚房裏大施身手。宸澩就是這麽一次次地跟自己說,默默地說著,看著鍾表滴答滴答地轉著,時間過得緩慢要死,他就像是被拋擲在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裏,無法接觸到外界,也無法拯救自己。
唉……
她的身影一晃,他趕緊接住她,她看著他,一滴淚就流了下來,她無聲地說:“我看到他了。”
他聽不到,卻看懂了。
她就躺在他的懷裏,靜靜地呆著,不做聲響。夜更深了,外麵燈火通明,車輪滾滾,屋內一片漆黑,一片慘淡。
宸澩不敢開燈。看著她的臉色,才剛剛恢複了點血色。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墨墨一手夾著商務包,一手提著幾袋菜,開門進來時,見一片漆黑,警惕地環顧了四周,在幽幽的路燈下,隱隱能看到他們兩個。他嚇了一跳,也不開燈,隻是悄悄地進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站在他們麵前,她抬起頭,突然有了哭的衝動。墨墨了解地揉了揉她的卷發,說:“櫃櫥裏有紅酒。”
嗬。今夜就要我們不醉不歸。
這算是他們之間,最默契的發泄方式。喝酒,喝夠了,氣氛恰好時,一邊喝,一邊吃菜,一邊閑聊,喝著喝著,吃著吃著,聊著聊著,誰一挑起話頭,那好,哭的時候,就到了。
他們仨圍坐在一張圓木桌上,中央插著幾隻蠟燭,窗並沒有關緊,窗簾微微地浮動著,也順帶著燭光在一片柔和中,微微晃動不安。
“孩子不是關關的。”
他們抬頭,她還在認真地切著牛排,仿佛她從未說過這句話。她切下一小塊牛排送入口中,衝他們淡淡地一笑。而他們瞬間僵硬了。這個人,看來是真的沒心。
不。宸澩突然意識到,在這個微笑的背後,一定是蘊藏著更大的隱秘與傷痛,這些早已沉重到無法負荷,她隻能用這樣的笑,來支撐著薄弱的意識。
她的唇動了動,宸澩的視線緊緊地盯著她,呼吸有些重,而她卻是拿過酒杯,抿了一小口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