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時間搖搖晃晃的過去,轉眼間又是一年盛夏,酷暑難耐。是夜,宋玉華命人將褥子鋪在院子當中,又順勢架起鮫紗帳。


  待香兒等人在帳中安置好瓜果茶水之後,韓冉便把隨侍奴婢侍從都趕出院子,夫妻二人身著單衣在帳中愜意的納涼賞夜景。


  嘴上嚷嚷著暑熱,宋玉華卻像是小貓一樣趴伏在韓冉胸前,青絲披散,唯有耳畔別著一朵玉簪花。


  紗衣輕薄,宋玉華不過稍動了動身子,大半玉雪的肩膀便顯露出來,若是前世,韓冉必定借機占個便宜,可如今的他卻老老實實的幫她合住衣領,然後按住她有些纖弱涼意的肩頭。


  去年蜀王登基後,他卻在樂州失去蹤跡,生死不知,若不是宋玉華千裏尋夫,恐怕他就要葬身崖底。夫妻歸來後,便選了個良辰吉日圓房,之後便好的就如蜜裏調油一般。盡管如此,韓冉仍覺得有些戰戰兢兢,仿佛眼前的一切皆是虛妄的夢境一般。


  “你說我哥哥為何還要那般小心謹慎,都不肯在京城成親,可在禹州成親,未免太委屈嫂子了。”宋玉華嬌聲抱怨著。


  韓冉的聲音也懶洋洋的,“二哥病著倒是不計較這些,可老三和老五就未必了。”


  “如妃假孕,王世芬假扮綺羅,又把綺羅害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幾樁事情都牽涉到五王爺,他如今夾著尾巴做人都來不及,怎麽敢挑事呢。”再說了,就算韓朗和韓曉敢挑起禍端,她也有把握壓下去。


  “對了,老三今天告訴我,靈佑郡主給老四生了個兒子。”韓冉驀然想起來,韓朗如今掌管內府,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他最清楚。


  聶黨事敗後,牆倒眾人推,不知怎麽扯出當年聶淑妃還未進宮就已經懷孕的事情來,還有當年的穩婆和宮嬤嬤作證,韓朗在宮宴上喝酒上頭,便大喇喇的嚷出來,“怪不得四弟比我小不了幾天,原來是個奸生子。”


  一時間“奸生子”的事情傳遍朝野京城,四王爺也不知哪裏來的氣性,當夜竟飲毒自盡,已被打入冷宮的聶淑妃聞訊也了結了自己,倒是靈佑郡主頗識趣,她情知皇帝也不想被人懷疑不容兄弟。


  她就像個宣揚皇帝仁善的大使似得到處走親訪友,這才算是把朝野的非議壓了下來,皇帝因此也厚待於她。


  “韓朗恐怕不會樂見她混淆皇室血脈的,又怎麽可能讓她的那個野種來繼承爵位。”韓冉冷笑道:“前世這個跗骨之蛆,自然有人來替你解決。”


  說起這個來,兩人俱是無言,反倒是宋玉華先開口道:“前幾日聽說陛下又吐血了??”


  韓冉聞言麵上現出幾分愁緒,“早晨去宮裏覲見的時候,二哥看起來倒是精神不錯,隻是太醫恐怕說不好。”


  宋玉華倏然一驚,“不好?不好到什麽程度?陛下專寵皇後,如今仍未有皇子,那韓朗?”


  她話音剛落,就聽得院門咯吱響了一聲,範三氣喘籲籲的跑進來,“王爺,王爺。”


  韓冉反應迅速的將宋玉華壓在身下,皺眉喝道:“滾出去。”


  可範三卻膽大包天的沒有滾出去,反而繼續說道:“陛下,陛下,陛下-——”


  “陛下不好了?”宋玉華從韓冉身後探出個腦袋,急聲問道。


  範三上氣不接下氣的連連點頭,韓冉立即道:“你先出去。”


  範三剛合上院門,他就坐起身,扯過一旁的錦被蓋在宋玉華身上,自己披上袍子向外走去,“阿寶,你且在家裏等著,緊閉門戶。”


  宋玉華卻扯住他的袍角,“你且住,今夜恐怕要見個分曉了,不是韓朗,便是你。你也知道,韓朗於咱們,是不成的。”


  韓冉卻沉默的抿嘴,過了一陣才歎道:“我卻是怕了,若是再來一遭,難道我們夫妻還要再因這些事情鬧得不愉快。”


  宋玉華坐起身來,錦被滑落,春光乍泄,她卻不管,隻錘了韓冉一粉拳,“難道咱們前世那般,都是因為那個位子的緣故麽?依我看,分明是咱們都像是緊閉的蚌殼一般,性子又倔,誰也不肯先低頭。經了樂州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麵子哪有你重要。”


  宋玉華最後半句話說的低低的,可韓冉卻聽得真切,他回身將宋玉華攬在懷裏,“阿寶,你放心,必不會重蹈覆轍,我以性命起誓。”


  宋玉華笑嘻嘻的在他胸口畫圈圈,“我放心呐,畢竟你是為了我才願意更進一步的。”


  夫妻二人情意更深,可宮裏的那對夫妻就是淒風苦雨了。


  “二郎,你真的決定了嗎?”皇後坐在床頭,輕撫著皇帝的麵頰。


  “三弟雖然是嫡出,可他未進宮前,掌握長樂坊,這名聲可真說不上好聽,而且他性情有些偏激,倒是六弟更合適,況且有宋家幫扶,肯定比我強。”皇帝有氣無力的說道:“六弟妹性格也好,看在這份人情上,必定會多加照拂你們母子三人。”說著他的視線投向皇後小腹,盡管如今還不顯懷,但他就是有預感,皇後懷的是個龍子。


  “甜兒年紀不小了,若不是因為腹中這個孽障,我是一定隨你而去的。”皇後泣聲道。


  “那我倒要多謝這個孩子了。可惜不能見到他出世。”皇帝艱難的笑了笑,“若是我能多熬兩年,好歹等孩子長到五歲,也不至於如此掛懷你們母子。”


  “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去見你?”皇後哀怨的問道。


  “最起碼要等到我的孫兒出世吧。”皇帝看向妻子,“答應我,等到韓家的孫子出世,再來找我。”


  皇後啞聲應下來,這時分韓朗和韓冉已經在宮門口相遇,結伴而來,身後還陸陸續續的跟著一些股肱之臣。


  韓冉離開後,宋玉華也動作迅速的穿好衣服,把香兒蘭衿等人喚進來,不多時紅鸞行色匆匆進來回報,“皇城已經封了,主街上也有許多禁衛軍站崗巡邏。”


  就在這時候,卻有人輕敲房門,“什麽人?”


  紅鸞話剛說完,那人竟推門而進,“是我。”闖入內室的竟然是原來該在內宮的韓升。


  “你——你是怎麽進來的?”宋玉華皺眉道。


  “六哥的那些人還攔不住我。”說著他輕蔑的一笑。


  “這個時候,七王爺來禹王府,恐怕不太妥當。”


  “讓你的人都出去,我說幾句話就走。”


  蘭衿不好惹,剛要開口,宋玉華卻使了個眼色,命三人在門口守著。


  “你要說什麽?”


  “二哥死了,不出三日,==你就是皇後了,我是來恭喜你的。”韓升神色晦暗的說道。


  宋玉華喝道:“你在胡說什麽?”


  “二嫂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據說是個兒子。”


  宋玉華既驚且疑,“你怎麽知道的?況且就算二嫂瞞著人,那三個月如何能知道男女?”


  “你知道二哥是什麽時候開始生病的嗎?”韓升像是一隻懶洋洋的獵豹,笑道:“是從兩個月之前開始的,他們夫妻出城去朝天寺燒香求子,朝天寺的和尚不僅給她把出龍脈,還告訴她,此胎必定是個皇子。”


  “你到底想說什麽?”宋玉華沒來由的心慌起來。


  “我去年有一段時間總是做夢,夢見你當皇後了,後來我就想,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比你更有資格登上那個位子?在我心裏,沒有。”


  “你做了什麽?”


  “我奉父皇之命,掌管宮廷暗衛,皇後懷孕卻又瞞下朝臣的事情,我自然知道的清楚,她要是真生了個帶把兒的,你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坐上皇位了,所以幹脆一勞永逸。”韓升滿不在乎的說道。


  “你給他下毒?”宋玉華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你要這麽做,還是為了我?”


  “我要成親了,”韓升輕聲道:“讓我在成親之前,為你做最後一件事吧。”


  “真是個瘋子。”宋玉華從牙齒中擠出幾個字眼。


  “放心,等娶了黎依晴,我就不瘋了,跟她好好過日子。”


  宮裏已經傳來皇帝駕崩,把皇帝傳給韓冉的消息,再過三個時辰,等天一亮,宋玉華就會是新任的皇後,沒人會知道,她與韓升在內室的交談。


  可韓升所為還是留下來蛛絲馬跡,經曆了喪夫之痛的皇後抱著甜兒正在哀哀的哭泣,卻聽到心腹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她神色瞬間冷厲起來,垂頭吻了吻女兒的頭頂,“且待來日,這筆仇,咱們記下了。”


  上一輩的恩怨已了,可下一輩的恩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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