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請客(二)
一股子濃香襲來,丫鬟送了碟炙好的豚肉,三分厚,一片片肥瘦相間。
「五花肉!」楊千駿喜道,「我最愛食這道炙五花肉,厚一分則膩薄一分則柴。三分厚度,入口即化!我能吃一盆!」
秦軒舉著筷子實在不解:「羅公是怎麼看上你的?」這般巧手的女兒,竟嫁給了他?
楊千駿臉一紅:「吃肉吃肉!」回過神,冷哼道,「總比嫁給那些規矩森嚴的高門大戶,妻妾成群,伺候著幾十上百人口來得輕鬆快活吧?」
秦軒噎了下:這點他沒法反駁啊!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我娘子之樂便在於嫁了我!」
秦軒黑面:哼,秀恩愛!
五花肉之後,又上了道烤羊肋條,金黃的色面,灑著西域來的香料,那肉又嫩又脆,秦軒再好的教養,也忍不住多啃了兩根,回味無窮得差點就要吸自己的手指頭時強行控制住。抬頭卻見揚千駿毫無形象的吮著手指對自己笑,秦軒臉更黑:這廝又在挑釁自己!
還能怎麼樣?裝作沒看見唄。
最後一道肉菜,炙麻雀。
羅氏歉意道:「此時尋不到斑鳩,只好用麻雀代替。」
也不知羅氏是怎麼調弄的,一隻只烤得亮紅飽滿的小麻雀,肚子里塞著菌菇冬筍肉糜和米粒,味美不提,肉質彈勁十足,秦軒不知不覺,佐著雀肉多喝了幾杯酒。
「尊夫人的手藝深藏內宅太過可惜。」秦軒品著清爽解膩的蘿蔔魚丸湯,「楊兄可知,我家堂侄女開春就要嫁到魏國公府了。」
「這等大事,如何不知?」
「我堂侄女是個能幹的,準備開家酒樓。」他誠意邀請,「尊夫人如果願意,她的家傳廚藝可在酒樓中占上一席之地!」
羅氏捧著醒酒湯停在門外,一時怔忡。
楊千駿腦袋搖得波浪鼓一般:「怎好讓夫人拋頭露面做這等活計!」
「並不需夫人拋頭露面。」秦軒笑道,「比如剛才那道炙麻雀的方子,夫人若願意,我侄女可出個合適的價錢買下。也或者,方子交給我們,我們按每月賣出的麻雀數提成。」
楊千駿還要拒絕,羅氏已經笑著踏進屋道:「不想我家這道菜方子,還能賣錢!夫君,這可是好事啊!」
楊千駿接過醒酒湯道:「這是岳母的方子,咱們——」
「我娘都不在了。」羅氏按著他的手,「她也無其他兒女,我自有處置權。」她向秦軒深深一禮,「秦大人,有勞您費心了!」
秦軒瞧著楊千駿,嘆道:「我真心羨慕楊兄哪!」
他離開楊家時,天色陰暗,大風驟起,沒幾步,天空就飄起雪花,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丫鬟收拾了一桌的狼藉,羅氏捧了壺香茶與夫君手邊,笑嘆道:「秦大人對你這般好,你呀,今後少跟他爭執吵嘴。」
楊千駿失笑:「這可由不得我。」他見不得妻子對秦軒另眼相看,「再說了,你以為姓秦的真那麼好心?他是算準了你這秘方能賺錢,才與你合作的。他才不會吃虧呢!」
羅氏頗為秦軒不平,這生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楊千駿望著窗外飄揚的雪花,惆悵的道:「這大概是咱們在南京看的最後一場雪了!」
明年此時,他們應該在更加寒冷的北京,圍著熱炕過年吧!
此時的高家,氛圍如落雪的天一般陰冷。
高鑒明還在山上伐木。高益明臘八后就回了外祖家進學,絲毫沒有趁鑒明不在的時候收買人心、藉機攬權的打算。高懷德即欣慰,又有些失望:益明這孩子,到底跟高家不親啊!
前兩日,練家大房因為向朝庭進獻了一個教化民眾的法子,被皇帝嘉獎了。同行們紛紛向練紹榮道喜!高懷德一聽這消息,心口劇痛:練家出招了!
自己取代他家官卷生意的安排在鑒明的錯招下暫時無望。練家再藉機補了一刀!徹底斷了他的心思!
待他打聽得清楚,練家竟是用活字雕版術搞了個孩童啟蒙用具,太子請纓推廣各縣。年後這事兒,就要大刀闊斧的推行下去。據說練紹榮要製作近千套袖珍活字雕版送到各縣,每套雕版上必然都刻著「練石軒」三字,練家的名聲這一下可是傳入了千家萬戶!比他花了大價錢請法師揚名的效果強上千萬倍!
想想啊,今後用練家活字雕版啟蒙的孩童,長大后對練石軒的感情能一樣么?!這一招,真是狠!
高懷德想吐血也吐不出,只坐在自己房裡生悶氣:這主意可不是練老頭和那古板的練紹榮想得出來的,毫無疑問,始作俑者必然是練白棠!
練白棠雖然與二房水火不容,但是和大房卻是同仇敵愾,一個鼻孔出氣!
他思索了半日,也沒想到破局的法子。只能等年後開春,秦家的《金剛經》開工付印,高家再迎頭趕上!
管家輕輕敲門。
「老爺,您要不要看看松竹齋新出的月曆?」
現在哪家鋪子不是盯著松竹齋的一舉一動,盼著能喝點湯?詩箋工藝的革新足矣讓大夥過個豐收年,可惜研究改進熟絹的法子,至今無人成功。就連他高家的熟絹,與松竹齋的精品也不可同日而語。
運氣啊!
誰讓白棠尋到了婉娘那樣一個高手?為此,高懷德妒忌得眼都紅了!
心情極差的他想也沒想,怒吼道:「看什麼看!月曆有什麼看頭的?!」
管家諾諾應聲,捧著月曆小步開溜。暗暗慶幸:這本月曆,老爺還是不看的好!
「等下!」
高懷德開門,鐵青著臉問:「月曆?他練白棠還懂曆法?」他伸出手,「我看看。」
管家幾乎不敢抬頭,顫顫微微的將月曆遞給老爺。
高懷德先是為其新奇的造型所折服:「嗯,練白棠這小子,鬼花樣就是多!這樣的月曆還是第一次看到。擱桌上方便又漂亮。」再翻看一幅幅濃墨重彩的畫作,忍不住贊道,「練白棠這畫功啊!唉,高家小輩中無人能及啊!」他揉了揉眼睛,剎時面孔泛青,「這上頭的畫我怎麼瞧著有點兒眼熟?」
管家頭垂得更低:老爺子喲,您忘記啦,上回大少爺可是將自家的畫集輸給他了呢!
高懷德咬牙切齒:拿著我家的畫賺錢?!欺人太甚!
突然間,他想起一事,遲疑著問:「這月曆,練白棠畫了幾本?」
管家忙道:「聽說只有一百本。」
「一百本?!」高懷德驚疑不定,「十二張畫,一百本,他總共要畫一千兩百張!他畫得過來?!」
管家遲疑道:「或許,不是他一個人畫的?」
「糊塗!你以為這等畫功的人滿大街等著你招尋?」高懷德瞧著肆意的潑墨與勾勒清晰的線條,喃喃的道,「不可能啊!一千兩百張,他要畫到什麼時候去?從他得了我家的畫冊到現今,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年時間!這半年裡,他做了月餅模具、還要製作熟絹,哪有本事再變出一百套月曆來?」
「老爺,是不是,練家大房的人在幫他?」
高懷德揪著鬍子,焦燥不安的來回走動:幫個屁!練家的畫師他再熟悉不過,哪是這種風格?!
「去,想辦法,再給我弄一本月曆來!」
管家心中一片愁雲慘霧:「老爺,這可不好找啊!練家現在弄了個會員制,好東西直接就給會員了!我這本還是巧遇以前的熟客,費盡口舌借來的呢!」
高懷德瞪著眼睛,一肚子的氣突然泄個乾淨:是啊!他親手做的東西,現在可不好求。
「你再找人借一本也行,總之,一定要再給弄一本過來!」
管家無奈:他怎麼知道松竹齋的會員還有哪些?苦著臉道:「我儘力吧!」
高懷德研究琢磨著台曆上的畫,想到《金剛經》版畫的事兒,心底一股股的寒氣涌了上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