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綠雲罩頂
隨著一隊叛反的禁軍闖入臨安殿,緊隨而來的卻是悠然走進的鳳赭馳。
皇帝見此情狀,微微眯起了眼眸,心中已大略明白了過來。
“老二,你這是要反?”他問得緩慢而沉重,字字清晰,落在耳中猶如重錘之音。
“父皇老了,龍體欠安,兒臣不過是想安排父皇去行宮安養晚年。”鳳赭馳回得冷淡,俊雅麵龐上一派的月白風清。
父子二人就這麽隔空對峙著,氣氛明明緊繃得如同箭上之弦,偏他二人表情如出一轍的淡然從容,仿佛這對峙不過是家常間父子的小小爭執。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如此作為,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北漠尊皇顯得很沉靜,沒有想象之中的龍顏大怒,居然還能對鳳赭馳‘曉之以理’!
鳳赭馳聞言,冷冷地牽起嘴角,麵部表情一寸一寸地轉為幽暗,隱隱透出了幾分猙獰來,“父皇,您可曾想過要把皇位交給兒臣?”
沒有劍拔弩張,皇帝平靜地勸說,鳳赭馳也一樣平靜地詢問。
在這漩渦中,卻屬武氏最為緊張忐忑,甚至額前已有一層薄汗滲了出來。
馳兒為何還不行動?一會兒驚動了宮中大數禁軍,豈不……
皇帝不可捉摸的深邃目光裏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心頭卻分明閃過一抹隱痛,“想沒想過,如今還有意義嗎?”
鳳赭馳麵沉如水,已自動把皇帝的說法理解成‘他壓根沒想過要把皇位交給自己’,倏爾,眼中湧出殺意,凜冽字音從齒縫間冷冷擠出:“父皇,別怪兒臣狠心。自古成王敗寇。膽小怕事的人難成大業。今日,我若沒有此番作為,就要眼睜睜將那至尊之位拱手讓於旁人。這叫我如何甘心?”
說罷,竟是一把奪過一侍衛手中長劍,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到了皇帝跟前,劍尖直指皇帝咽喉。
武氏看得一陣膽戰心驚,想出聲阻止,嘴唇嗡動了幾下,終是無聲。
見皇帝鎮靜如初,鳳赭馳的唇邊不覺爬上一抹冷笑:“父皇並不畏懼,可是篤定了大批禁軍隨後就會湧進來救你?怕是要令父皇失望了。宮中禁軍早已在夏榮賢的控製之下。沒有人會來救你。你我終歸父子一場,別怪兒臣狠辣無情,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寫下禪位詔書,我即刻送你去行宮安享晚年。若是你不肯……那我手中的這把劍,就不會再留情麵!”
皇帝並不回答他,卻是將凜厲蒼涼的目光對準了不知何時已跳下床榻,躲在了角落裏的武氏,語聲如冰,寒意森然:“武氏,你也幫助這個不孝子來算計朕?”
武氏全身一震,臉色跟著白了白,竟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她低下了頭,內心無比沉痛。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她再動搖。因為,她和馳兒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父皇,兒臣在等你的回答。”
鳳赭馳含有不耐的催促聲響起,在安靜的殿內顯得尤為刺耳。
皇帝深深凝視著他,歎了口氣,“老二,你終歸不是帝王之才。”如此的沉不住氣,即便登上帝位,又如何能坐得穩那把龍椅?
正是這句話,深深刺激到了鳳赭馳,令他不禁回想起了過去的種種。任由他怎麽努力,在父皇眼裏,永遠隻有身為長子的鳳琅鄴。後來,竟連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都在無功之下被封親王,與他平起平坐。父皇更許以機會,令其在軍中得到了聲勢,扶搖直上,地位竟已逼近了他。相形之下,他所做出的努力,他的隱忍,父皇卻從不曾看見。
鳳琅鄴倒了,父皇理應封他為儲君,卻遲遲不下諭令,反倒要他同鳳赭寒那個‘野種’一爭高下。這不是恥辱,又是什麽?
現在,他說自己並非‘帝王之才’,不就在一定程度上暗示從不曾想過要把皇位交給他嗎?
既然他從不曾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他……也就無需在顧念所謂的‘父子之情’了!
“我再問最後一次,禪位詔書你寫還是不寫?”
他麵如含鐵,神色猙獰,眼中殺意大盛。
在他緊逼的瞪視下,皇帝緩慢地搖了搖頭,“你非帝王之才。國家交給你,遲早會走向敗亡之路。那樣,我如何對得起臣民,對得起我鳳氏先祖?”
“好!”鳳赭馳狠狠地咬著牙,盛怒之下,腮邊肌肉不受控製地跳動著,“現在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馳、馳兒~”
懶理武氏驚恐顫聲,鳳赭馳手腕一緊,舉劍就要刺破皇帝喉嚨。
“啊——”武氏驚得大叫。
然,想象中的痛楚卻並未如預期般降臨到皇帝身上。咻的一聲,一支精短袖箭準準地射中了鳳赭馳持劍的右手臂。突然襲來的痛楚之下,他手一鬆,長劍掉在地上,發出鏗的一聲脆響。
幾乎同時,藏身梁頂的玖玥和十幾個功夫高深的密衛紛紛跳落,密衛們不由反說地與那些叛反的禁衛交起手來。玖玥則將匕首抵在了武氏頸前……
“啊,你要幹什麽?”武氏悚然一驚,臉色更白了。
玖玥看著她,漫不經心的一笑:“娘娘切勿輕舉妄動,刀是不長眼的。”
“是你——”
鳳赭馳雙目圓睜,瞬間隻覺得氣血逆湧。這該死的女人,她是打哪兒竄出來的?
玖玥彎唇一笑,“是我。”
說完,目光轉向皇帝,關切地詢問了聲:“父皇沒事吧?”
北漠尊皇冷冷地回了句:“你再遲來一步,朕就要駕鶴西去了。”
“父皇是在怪臣媳來晚了?”
從他們一來一去的對話間,鳳赭馳聽出了端倪,眸色大駭:“你們早就知道?”
玖玥轉眸看向他,光芒內斂的眸子沉若蒼茫夜色,給人以極大的威壓之勢。嘴唇輕撩,卻是翹起了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這有什麽難猜的?皇貴妃劫持我不成,又被太後她老人家洞悉了陰謀,必會有種針芒在背的恐懼感。為防止事情擴大化,就隻能想辦法排除眼前的困境。而這辦法.……你們想得出來,難道我就想不出來嗎?”
“沐玖玥你——”
這時候的武氏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怒意盈滿了眸子,表情顯出微許的猙獰:“是你!是你聯合老太婆給我下的套,對不對?”‘老太婆’自然是指懿德太後。
難怪,難怪老太婆那麽輕易就放了自己。合著.……合著這根本是她們做的局,目的就是為了引起她的恐慌,從而逼迫她做出大逆不道之舉!
玖玥輕哂了聲,黑幽幽亮如星子的眸子極快地閃過一抹詭黠之光,“還要感謝皇貴妃娘娘配合。否則,縱然我有心把你逼上梁山也無用。”
“你——我殺了你!”
說著,武氏就要對玖玥動起手來。可她顯然忽略了眼下的局勢。她的命都攥在沐玖玥手裏,居然還想著要將玖玥怎麽樣,簡直是異想天開。
玖玥隻微微動了下手腕,鋒利的刀刃立刻在武氏纖白的前頸上滑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
武氏痛得慘叫一聲,鳳赭馳麵如寒鐵,咬牙切齒地看著在這漩渦中仍笑得雲淡風輕的女子,隻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這時,夏榮賢也來了!他這一到,該來的人就算到齊了。
玖玥用眼尾掃了掃夏榮賢,見他臉上除了憤怒竟然還有微許的憐惜之色,忽然諷刺地哂笑一聲:“夏國舅,這算是你我第一次照麵。在我的印象裏,夏國舅一直是皇後和前皇世子那一邊的。怎麽?你卻是匡助馳王的嗎?”
夏榮賢陰沉的臉如同一塊鐵板,聽了她挑釁意味十足的詢問,就冷冷地反斥一聲:“你一介女流,懂什麽?”
玖玥並不因他態度輕蔑而露出不悅之色,相反,唇角牽起的弧度卻莫名一深,“我是不懂,不懂夏國舅在宮外,而皇貴妃娘娘身在宮牆之內,卻是為何,你二人能日日相見?難不成,夏國舅會飛天遁地之術不成?”
武氏表情遂然驚變:“沐玖玥,你少含血噴人!”
“是不是含血噴人,皇貴妃娘娘心裏有數,夏國舅也一樣洞若觀火。我聽說,在夏國舅的書房裏有一幅仕女圖。隻是那畫卷上的女子,怎麽看都像是皇貴妃娘娘,殊不知為何?”
她每說一句,武氏的心就往下沉墜一分。忽然有些不安地看向皇帝,果見他正麵沉如水地看著自己。
見狀,武氏下意識地搖頭,“皇上,別聽她胡說,臣妾是清白的。”
這時候,她越說清白反而越會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之感。
反倒是夏榮賢,忽然冷笑了幾聲,朗朗聲音裏充斥著一股毅然決然,多年的隱忍在這一刻終於全數爆發了出來。
“事到如今,之薇,不必再跟他廢話下去。既然他已是將死之人,不妨把一切都挑明了吧?”
“榮賢,別——”
武氏阻止不及,夏榮賢已不管不顧地傲然開口:“告訴你,不光之薇是我的女人,就連你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也是我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