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哀慟
“統統給本王滾出去!”
馳王府邸,甫一回到王府,鳳赭馳就發了好大的一通脾氣,驚得王府裏的下人呈鳥獸散狀,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時不謹慎,遭了池魚之殃。
馳王妃季氏出自大家名門,性情溫婉恬然。聞悉夫君動了大氣,忙不迭趕來勸撫,卻被拒之門外。
彼時,鳳赭馳的書房裏,除了謀士身份的無心,再無第三個人。
“王爺如此勃然,是因為未能抓住寒王與儊懿公主聯手謀逆的罪證?”
無心盈盈步上前,在鳳赭馳坐著的桌前站定,為他斟滿了一杯茶。
鳳赭馳端起茶碗,未喝,卻是狠狠地扔擲在地。還好無心躲得快,否則就算不被茶碗碎片傷到也會被濺出的熱茶髒了裙角。
“既知本王心事,你還明知故問?”鳳赭馳怒火狂炙,難免會殃及無辜。
無心渾不在意地輕扯唇角,露於輕紗之外的雙眸有一層淺淡的笑意漫了上來,語調輕盈,泰然安若的神色較之鳳赭馳的氣急敗壞形成了鮮明對比。
“王爺何故如此生氣?王爺想借此機會打擊寒王的心意,無心了解。可是擊退了寒王之後呢?鳳琅鄴仍在皇世子之位,享著儲君之銜。王爺著急鏟除異己,殊不知,卻在無形之中也幫助鳳琅鄴鏟除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王爺可曾想過,一旦王爺親率三萬巡防士兵前往城外,與寒王大軍對上。王爺是該進還是該退?大義滅親固然可博得讚譽之聲,可是到了尊皇那裏,會不會覺得王爺‘心狠手辣’,為了一己榮光不惜嗜殺兄弟?”
眉頭隱約皺了一下,鳳赭馳竟無法反駁無心的話。
“王爺為了鏟除叛軍勞心勞力,到頭來卻未見得會得了聖意眷顧。反倒是鳳琅鄴,坐收漁翁之利,除掉了寒王這個對手不說,還在一定程度上將王爺推上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尷尬境地。一旦王爺失了聖心,鳳琅鄴就將是最後的勝者,他自當大為快意。”
“如你之見,本王倒不應該對寒王下手了?難道要眼睜睜放任不成?”鳳赭馳冷冷一哼,聲音猶帶了幾分尚未消融的寒意。
“不是不該,無心隻是勸說王爺不要做得太‘露骨’,以免招人口實。何況.……這件事,無心尚有其他見解,王爺可願一聽?.”
“你說說看!”
“昨日,就在王爺率人趕往城外之時,無心得到消息,出事的近兩個時辰裏,鳳琅鄴並不在東宮,甚至於鳳城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他的身影。王爺以為,他會去哪兒呢?”
“不是說,他被鳳赭寒和儊懿公主劫持了嗎?”
“嗬,這樣的鬼話,王爺也信?鳳琅鄴是誰?堂堂北漠儲君,無論去到那裏,都是侍衛成群,背地裏的密衛更是不計其數。既然他被‘抓走’了,總該有一些打鬥過的痕跡。為何,鳳城卻如此安然?”
經她一提,鳳赭馳才有如醍醐灌頂。是啊,他怎麽忽略了這一重?即便鳳赭寒與儊懿謀反的事為真,他們想抓住鳳琅鄴做‘人質’,又談何容易?何況,他知道無心一直暗中在東宮附近設下眼線。鳳琅鄴‘出事’,他該第一時間得到線報才對,何以昨日到今日,卻是‘風平浪靜’?
難道——
“是鳳琅鄴自導自演了這出戲?”鳳赭馳聲調微微揚高,乍然想通裏麵的關竅,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在無心看來,八九不離十。”
鳳赭馳仍有一點想不通,“那為何到後來,他卻撤手粉飾太平?”
“許是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起兵造反不比其他,須得極為謹慎又在確保萬無一失的前提下方可進行。否則,鳳琅鄴失去的絕不僅僅一個儲君之位那麽簡單。”
鳳赭馳坐在椅子上,右手緊緊攥住扶把,力道大得幾乎要把那梨花貴椅生生捏碎。
“鳳琅鄴近來動作頻頻,看樣子,是想孤注一擲了。”
“對手動作頻頻,我們也不能閑著。王爺恕罪,無心自作主張,為王爺請了一位客人來,王爺可願見見?”
“客人?”
在鳳赭馳不解的目光下,無心走出門外,親自迎了一個人進來。
那人似乎有意掩藏身份,用大氅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臉藏於氅帽之中,竟分毫無法窺見。
“這裏僅我們三人,國公爺可露出真容了。”
無心聲落,站在鳳赭馳麵前之人緩緩摘去了氅帽,赫然正是慶國公,國舅夏榮賢!
鳳赭馳的瞳仁微微一下晃動,一時竟錯愕地不知如何開口。
若是旁人便罷,偏偏是夏榮賢!誰人不知夏榮賢與夏皇後都是站在鳳琅鄴一邊的。而自己與鳳琅鄴又是‘死敵’。此番夏榮賢悄悄來與自己會麵,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貴客臨門,怎能無酒?我這便讓他們奉上酒菜,王爺與國公爺不妨把酒言歡,邊喝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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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玥不曾對宮玨言明鳳赭寒的真實身份,可是宮玨隱隱卻已經猜到了。眼見著玖玥同鳳赭寒越走越近,他隻佯作不知。每每鳳赭寒來了宅子,他也都避之不見。並非不想,而是不敢見。
如今在兒子眼裏,他已形如陌路,充其量算是個曾在軍中給予他一定幫助的‘前輩’。他不想父子見了,徒增煩擾,索性躲著。
鳳赭寒來玖玥居所來得越發勤。在知曉自己就是曾經的宮肄宸,是她的丈夫,是寒兒的爹……他就再也無法阻止殷勤跑來的腳步。管他外麵怎麽風言風語,他就是要日日同她膩在一起,就是要親眼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聽他叫爹,看他學會走路,再親自教他功夫……
這會兒,鳳赭寒正抱著孩子在院子裏頭玩,每每用雙手將孩子舉過頭頂,逗得小家夥咯咯大笑。卻是菊清,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生怕他一個不慎,會摔著小主子。
玖玥坐在廊下,目光溫柔地看著,唇邊盛開一抹笑容,竟比那園子裏的花還要美麗妖嬈。
然這平靜美好的景象,卻被匆匆而來的夜離所打破。
“剛得到消息,雅蝶郡主出事了!”
聞言,玖玥麵容一凜,唇邊溫軟的笑意立即消失無形,“你說雅蝶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被‘雅蝶出事’的消息微微震懾,鳳赭寒把孩子交給菊清,也大步走了過來。
“說是有囚犯逃出獄牢,卻被雅蝶美色所迷,竟衝進她所在的牢房,將她給……玷汙了!”
玖玥的心房狠狠一顫。遭受玷汙,這對女子而言是何其慘烈的事?天牢管衛森嚴,竟有囚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逃還做下此等肮髒齷齪之事……此事一定內有隱情。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關鍵是……
“雅蝶怎麽樣了?”
夜離輕歎一聲,麵色透出微許凝重:“已經死在了獄中,聽說是……自縊而死!”
轟隆一聲,猶若一記驚雷自頭頂劈過,玖玥瞬間隻覺眼前發黑,心口猶如堵住了一塊巨石,沉悶地透不過氣來。
為何偏偏是雅蝶???
她抬頭,與鳳赭寒相視一眼,發白的小臉令他很是心疼。稍一忖度,他即沉聲說道:“你先在家中等消息,我去公主府看看。”
玖玥哪肯坐在這裏傻等?當即站了起來,說道:“我隨你一同去!”
鳳赭寒想了想,“也好。有你出麵,也能代我好好勸慰姑母。”畢竟女人之間,有些話題聊起來總是更方便些。
騎馬前往公主府,一路上,玖玥始終眉頭緊鎖。鳳赭寒一樣麵色不佳。沒有人比他二人更清楚,為了家人平安,儊懿公主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隻怕,就在雅蝶出事的前一刻,儊懿還在勾勒著一家三口遠離是非之地,逍遙山水之間的藍圖。卻不料想.……結局會是這般慘然!
儊懿公主該如何承受這一切?哪怕是玖玥,與雅蝶姑且算是泛泛之交,驟然聞此噩耗,也心如刀割,更遑論儊懿和尹江這兩個為人父母者。他們該是怎樣的肝腸寸斷.……
前麵就是公主府了!甚至隔了有段距離,玖玥都依稀仿佛能聽見公主府裏傳出的哀慟哭聲。
鳳赭寒率先跳下馬,又扶了玖玥下馬。二人並肩相攜著走入公主府。
府裏的管家勉強打起精神,迎了他二人進到主院。
不同於外麵,下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痛哭不止。此時的主院,卻安靜地近乎‘詭異’。尹江獨自站在院子裏的一棵梨樹下,臉色鐵青,神情激憤,對玖玥二人的到來視若無睹,一顆心都沉浸在喪女之痛的巨大漩渦,無法自拔。
二人前後腳進入廳閣,一眼瞧見儊懿負手立於窗前。
似是聽見了腳步聲,儊懿緩緩轉身。
當目光中不經意映入她透著陰森詭異的麵容,玖玥的心猛然一跳,未及開口,儊懿已搶先一步說道:“如果你二人是來為我踐行的,怕是要白走這一遭了。因為.……我已經決定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