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決定
玖玥等在禦花園隱秘的一角。沒用多久,就見一身著內監服侍的人匆匆走了過來,還極為小心的邊走邊向後看,唯恐自己的‘行跡’被人發現。
此人正是此前曾與玖玥有過一麵之緣的童豫。因夜離有恩於他,這童豫又是個知恩圖報的。初來北漠之時,便是借童豫的口,她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了解北漠王室宗族。後,索性她把童豫變成了‘自己人’。宮裏有這麽個存在,消息互通總要方便些。
“奴才見過公主!”
來到玖玥近前,童豫壓低了聲音問安。看得出,他是一個十分小心謹慎的人。
玖玥略一點頭,即直入主題:“皇上那裏.……如何了?”
“奴才打探到,尹侯爺已被關押起來。他派人前往天牢私救刑犯,惹得天顏震怒。這會兒,儊懿公主仍在禦書房求情。不過,看陛下雷霆之怒不減,應該沒那麽容易就原諒尹侯爺之罪。”
自然不會容易!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可對儊懿肆意打壓,皇帝焉能不緊緊抓住?
“哦對了。就在剛剛,寒王殿下也被宣進了宮,這會兒閉起門來在禦書房裏不知陛下在同他說著什麽。奴才卑微,難達禦前,縱然想探聽什麽也是有心無力。萬望公主海涵!”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童豫在這裏隻覺得如芒在背一般,總感覺身後有雙眼睛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得了玖玥的放行,如蒙大赦一般地步伐匆匆地走了。
他走後,玖玥仍留在原地,凝目忖思。
其實即便童豫沒有探聽出什麽,她心裏也已經七八分了然。皇帝會在這時候宣召鳳赭寒入宮,想也知道是為了先前‘謠傳’他與儊懿‘興兵叛亂’一事。雖然事情已經‘偃旗息鼓’,馳王率領巡防士兵趕去的時候,也未有任何發現。可無空之穴焉能來風?皇帝按例總要問上一問的,順便給予鳳赭寒一定的‘警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日後,他會將皇位交給哪個兒子尚在考量之中。在此之前,這些兒子能做的也僅是一個‘等’字。但凡有誰失了等待的耐性,想要硬來,縱然父子親情羈絆,他也絕不姑息!
玖玥等在儊懿回府的必經之路。宮裏人多眼雜,現在又是多事之秋,若被人瞧見她與儊懿公主過從親密,不定又要傳出什麽‘閑話’?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儊懿騎著馬出現在玖玥眼簾之中。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鳳赭寒。
三人見了麵,沒有多餘的客套寒暄,隻就相互交換了眼神,便棄馬進入到附近的的一家茶肆。
這間茶肆已被玖玥‘買’了下來。除了茶肆,另有幾個酒家也都歸於她名下。往往,茶肆酒家是消息最易傳播之地。
既然茶肆是自家的,倒不怕他們在此相聚敘話的消息會傳了出去。
知道玖玥想問什麽,甫一坐下來,鳳赭寒就聲音冷沉地說道:“姑母與我竭力自辯,可是在我看來,父皇也隻信了三成左右。”
玖玥點頭,表示了然。‘懷疑’這種東西,一旦衍生即很難全然消除。這次,鳳琅鄴那廝倒是給他們出了一個不小的難題。隻怕就連鳳赭寒此前的‘救駕有功’都要被抵消了!
早知如此,皇帝中毒昏迷的事她就不該‘不了了之’,輕易放過鳳琅鄴。雖然她把救了皇帝的功勞如數歸到了鳳赭寒身上,可出了這次的事情後,皇帝想來也不會再念鳳赭寒的好。終歸,他們又做了一次‘無用功’。
“路遙知馬力,日久方能見人心。想得到尊皇信任並非難事,我們慢慢來。”
安撫過了鳳赭寒,玖玥明澈清亮的目光落向儊懿。從方才起,儊懿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麵色也極為凝重。看樣子,皇帝定是給她出了不小的難題……
“公主~”
玖玥想問尹江的事如何解決,卻又擔心自己這麽沒頭沒腦的詢問會令儊懿更加的心緒煩亂。
還是鳳赭寒,看出了她的糾結,主動替她解除困惑:“父皇提出了要求,隻要姑母答應交出兵權,就會放了尹侯與雅蝶,讓他們一家三口得以團聚。不過,前提是姑母此後得遠赴番地,永不歸回。”
皇帝會這樣‘獅子大開口’,看似荒唐不羈,其實又有理可循。他原本也隻是忌憚儊懿手裏的兵權,隻消儊懿交出兵權,卸除了元帥一職,回歸到平凡的公主身份,令他徹底消除了忌憚。終歸兄妹一場,皇帝這便也算‘網開一麵’了。
玖玥這時忽然想起此前在仁壽殿內,懿德太後對她的一番請托。想來,太後早料想到皇帝會提此要求,她又不便出麵,這才囑托她勸說儊懿‘放下’。恰如太後所言,為人父母者,她隻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平安,平安足矣!
可是想要儊懿徹底放下,談何容易?並非儊懿貪戀手中兵權。在旁人看來,這隻是‘兵權’,可在儊懿眼裏,卻是她二十年來為之奮鬥的一切。一旦交出兵權,卸除主帥之位,從前的二十年時光都將付之一炬,捫心自問,她舍棄家庭、夫妻母女離心又是為了什麽?
飲了口茶,正待玖玥斟酌著該如何開口勸說之時,儊懿的話音卻先她一步在茶肆密閉的空間裏幽幽響起。
“我已經決定了,放棄兵權。”
雖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但卻可從她目光的閃動間看出她內心的糾結與痛苦。怎能不糾結痛苦?那是她二十年來的血淚付出啊!
然,玖玥卻說不出安慰的話。或許.……對儊懿而言,這未嚐不是一個好的抉擇。前半生,她把一切都給了軍隊和戰場,卻是夫妻情斷、母女形同路人。也許,餘下的歲月歸於平寂,夫妻常伴、承歡膝下,也挺好。
在儊懿公主做出了讓步後,北漠尊皇同意赦免尹江。隻不過,雅蝶畢竟犯了殺人重罪,薛家又緊咬不放。皇帝斷然不能為了一個雅蝶而失了中書令這張牌,以至薛謙對他生出怨懟之心來。故,為了杜絕後患,赦放雅蝶隻能在暗中進行。就如玖玥此前設想得那樣,以其他女囚替代雅蝶,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雅蝶放出天牢。屆時,他一家三口遠離鳳城,也不必擔心薛謙會有所察覺。一方麵,皇帝收回儊懿手裏的兵權;另一方麵,又博了個‘寬容大度’的名,真真可算是最大的獲益者。
彼時,儊懿等在天牢外。見了尹江從中走出,便立刻迎上前去。
原本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在夫妻曆劫重聚的這一刻,儊懿竟發現片語之字的感性之言也說不出。最後,僅僅化作一聲:“沒事了!”卻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撫自己。
“皇上何以答應還我自由?可是你.……”
尹江遊走朝堂多年,對他們這位皇帝的性情還是有幾分拿捏。自己派人潛入天牢欲救走‘囚犯’,這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觸及到皇帝的底線,他斷然不會容忍如此藐視皇威的行為。何況,皇帝早對儊懿有了芥蒂之心。不趁此機會對其大肆打壓,更待何時?無論在公在私,皇帝都沒有理由也斷無可能輕易放了自己。而自己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走出天牢,隻有一種可能。即,儊懿與皇帝達成了某種‘一致’.……
“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待到雅蝶也平安歸來,我們一家三口去雲遊,如何?”
“皇上連雅蝶也同意釋放?”尹江的聲音隱隱多了幾分顫意。是因為,他已經猜到了,為了爭取到他和女兒雅蝶的平安,儊懿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儊懿笑著點點頭,平靜淡雅的麵容絲毫看不出就在半個時辰前,她做出了怎樣的一個決定,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與割舍。
“你何苦……”
尹江眼裏盈著水光,卻忙不迭低下頭去,唯恐自己脆弱的一麵被儊懿瞧了去。他不想讓儊懿以為自己是個隻能在她身後被她保護著的脆弱男人。
儊懿的唇角翹起,眼中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隻要我們一家子平安,值得!”
大約是情不自禁,尹江竟輕輕擁住了儊懿,不管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一刻,他隻想緊緊把這個女人擁在懷裏。
同樣一刻,不遠處觀望的玖玥和鳳赭寒不約而同的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鳳赭寒悄然把她的小手攥入掌心.……
玖玥笑了。在她看來,這一刻的儊懿絕對是幸福的。或許她的心曾有過彷徨與動搖,也曾迷戀過戰場上那如神祗一般飛揚瀟灑的敵國將帥.……但此時此刻,她能確定,儊懿的心裏是裝著尹江的。
“他們一定會幸福的,對嗎?”
玖玥喃喃問著,像是問他,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嗯!”
鳳赭寒在掌間悄然注入了力道,掌心處的溫熱正如他此時的心,溫暖,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