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決定
“駕！駕！”
寬敞的官道上，兩個人，兩匹馬，展開了一場鮮衣怒馬的追逐。
“慢下來，你這樣會傷到自己！”
對來自身後男人關切的勸告聲充耳不聞，玖玥一再地甩起馬鞭，想讓馬兒跑得更快，似要躲到天邊去才肯罷休。
她的馬術原就不算太好，加之此時身上有傷，難以駕馭過快的馬速，此時身體已有了微小幅度的晃動。看得鳳赭寒一陣心驚肉跳。
這樣下去不行，萬一她摔下來……
隻稍一沉吟，鳳赭寒就從馬背上飛掠而起，棄馬改以輕功追逐。
覺察到身後忽然一沉，竟是他坐在了身後的馬背上，沐玖玥一時氣惱，也不管馬是不是在飛馳，轉過身來，伸手便要將他推下去。
奈何，男人穩如泰山，憑她這點微薄的力氣，竟絲毫無法撼動他。
玖玥一時氣結，衝著他爆發出一聲惱怒的大喊：“你下不下去？”
“你先聽我說……”
“沒什麽可說的。”玖玥厲聲將他的話打斷，明澈的雙眸隱隱湧起了風雷之勢，“好，你不下去是吧？我下去！”
話落，尚不等鳳赭寒反應過來，她縱身一跳.……
好在鳳赭寒的反應夠快，追隨著她的身影也飛撲了出去，用僅有的單臂牢牢將她護在身前。
兩人雙雙滾落在地，但因他用自己的身體緩解了下衝力，沐玖玥毫發無傷。
鳳赭寒狠狠地吸了口氣，卻仍止不住嘴唇的顫抖。
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要不是他動作夠快，她定會受傷的！
兩人此時雙雙躺在地上，鳳赭寒的右手緊緊護在她身前，她的背則貼著他前胸，緊密得連一絲縫隙也無。
玖玥刻意去忽略心髒跳亂的節奏，從他胸懷掙脫而出，拾撿起掉落在一旁的馬鞭，快走幾步。
覺察到男人依舊窮追在後，她氣急敗壞地嬌叱一聲：“再過來，休怪我不客氣！”
男人對她的警告恍若未聞，追逐的腳步依舊不肯停下。
玖玥心口驀然湧起一股惱怒，停步，轉身，竟不由分說地狠狠甩出馬鞭！
劃破空氣的鞭笞攜著一絲碎裂的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等她反應過來想要撤手卻已來不及……
這一鞭，不偏不倚地打在男人胸前，淩厲的鞭尾撕裂開男人淺灰色衣衫，劃出一道血粼粼的傷口！
玖玥的瞳孔顫動了下，卻又瞬間歸於平寂。她以為他會躲開的.……
鳳赭寒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鞭子，是因為心裏清楚，若不這樣，沐玖玥仍然隻會一味地躲著她。就算是賭她的一點愧疚之意也好，他隻想她能靜下來聽他一言。
彼時，玖玥騎在馬上，清妍麵容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寒霜，眉目之間亦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凜然。
“你……決定離開這裏？”
鳳赭寒的嘴唇嗡動了半晌，卻是吐出這樣一句脆弱不堪的開場白。事情已經清楚擺在眼前，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又是什麽？
“是！”
“可你此前分明說過因我而來……”
“那又如何？”玖玥的唇邊爬上一抹譏誚冷笑，凝深的眼眸閃爍著冰冷寒光，毫無溫度。
“你既說是因我而來，為何現在又不告而別？”
盡管鳳赭寒並不想承認，可當他飛奔到她所住的宅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時，他慌了。前所未有的慌張與無措占據了整個心扉，不安如同一具大石堵在了胸口，令他一度感覺到呼吸困難。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自靈魂深處被生生抽走。
幾乎不做他想，他不由分說就追了上來。心裏有僅有一個想法：就是，他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
麵對他的質問，玖玥忽然覺得好笑，而她的喉間也真的滑出了一聲淺笑。
笑過之後，她凝深的眼眸不避不讓地與他對視，卻對他眼神裏翻滾的熱燙視而不見。
“王爺就當我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吧。”她確是說了那樣的話，而今日又不願兌現承諾反倒選擇了‘逃離’。重活一世，她自認能直麵一切挫折，甚至在生死一線的瞬間，都能麵不改色地坦然麵對。這是唯一一次，她不再迎難而上，而是選擇了‘逃避’。
她怕了，是真的怕了，怕她自私的決定，讓那些關心她始終選擇守候的人們受到牽累，更怕到了最後，自己的心會被撕成一片一片，變得支離破碎……
“是因為我將要大婚？我可以不……”
“可以不怎麽樣？”迎上他火熱炙燙的視線，玖玥的眸子裏依然隻有冰冷。一個火熱，一個冰冷，就這麽不合時宜地相互碰撞著。
“就算王爺今日不娶韓家的千金，早晚有一日，王爺也會娶別人。到那時，我若還對王爺糾纏不休，就變成了‘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女人，引得唾罵聲聲。我何必要自討苦吃呢？”
“我不會娶任何人！”除了你！
幾乎脫口而出的一聲‘承諾’，竟連鳳赭寒自己也驚住了。雖然他失去了以前的記憶，卻還有辨別感情的能力。他知道，自己對這位東越來的公主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可是當他竭力想要拔除的時候，卻早已‘情根深種’。
片刻的沉默之後，當他再度抬起頭，目光迥然灼灼地鎖住她的臉，再不費力掩飾情意。就那麽，明白直率地將他內心深處所想都在眸子裏鋪陳開來，讓她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但是很抱歉，對於我們的過往，我都不記得了。所以，幫我！”
幫？
玖玥挑了下娥眉，不解地看著他。
“幫我找回自己！”
等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在左爾嵐幾乎快要把地踏穿的時候，終於遠遠看見玖玥騎著馬回來。
片刻後，玖玥甫一跳下馬，她便立刻迎了上去。卻不等她發問，玖玥已淡淡地丟過來一句：“出發吧！”
出發吧？這就完了？難道.……玥兒和鳳赭寒談崩了？
登上馬車後，玖玥即從菊清懷裏抱來了孩子。小家夥剛吃過奶，這會兒精神得很，不住揮動著一雙小拳頭，見了玖玥就咯咯樂個不停。那小模樣，別提有多可愛了。
“你們說……寒兒的眉眼是不是很像他爹？”
聽了這話，左爾嵐的眸色不覺暗沉下來。菊清卻是個沒有眼色的，聞言便使勁點起頭來，笑嗬嗬說道：“何止是眉眼？要我說，咱們小世子那張小臉，簡直就是侯爺的翻版，不過縮小了幾號而已。尤其是眼睛……琥珀色的，像極了寶石。我敢篤定，咱們小世子長大了一定是貌比潘安、風華絕代，指不定要迷倒多少姑娘呢。誒，就在剛剛，我教小主子說話，結果您猜猜他說什麽了？小主子叫了聲‘爹’！嗬嗬……我就說啊，我不是你爹。我又教他叫娘，他卻說什麽也不肯張口……”
見她滔滔不絕，說的沒完沒了，左爾嵐終於忍無可忍，用胳膊輕輕搡了她一下。
真是的！平日裏看這丫頭挺精的，怎麽這會兒倒泛起了糊塗？哪壺不開提哪壺，難道她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當說嗎？玥兒這會兒想必心裏正難受得緊。她可倒好，又是‘侯爺’，又是‘爹’的，這不往玥兒傷口上撒鹽一樣嗎？
被她推了一下，菊清先是不明就裏地拿眼神詢問。結果在她的眼色暗示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訕訕然地吐出一截舌頭，又拿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窺著玖玥臉色.……
靜寂了片刻，玖玥忽然自語般地喃喃說了句：“都會叫爹了……”
菊清心裏不禁一抖，懊悔得連頭都不敢抬。
左爾嵐則想著怎麽樣才能岔開話題，讓玥兒心裏能好受些。可還不等她開口，玖玥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打小就沒有娘親，最羨慕的就是那些有娘的孩子。記得一次和楚側妃發生爭端，大約是氣極了，她竟脫口罵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野孩子.……”
“公主，您別往心裏去。楚側妃心胸狹隘，最見不得別人好！”
左爾嵐也附和著菊清的話勸道：“是啊，都已經死了的人，何必再提？”
“我隻是覺得……對不起寒兒這孩子，讓他以後都要在沒有爹的環境下生活。你們說，等寒兒長大了，知道是我阻斷了他們父子相認，他會不會怪我？”
“怎麽會呢？玥兒，別多想了。”
“等等，停車，快停車！”
玖玥忽然喊著讓馬車停下來，孩子交給菊清，她則迅快地下了馬車。就近走到一個騎馬的親兵麵前，寒聲命令道：“下馬！”
親兵不敢不從，當即便從馬上一躍而下。
幾乎在他雙腳落地的同時，玖玥翻身上馬，隔著段距離對沐崎焱道了聲‘抱歉’，就馳馬朝回路飛奔而去！
“玥兒，玥兒，你這是幹什麽去？”
遲一步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左爾嵐看著一人一騎絕塵而去的背影，急得直跳腳。
有親兵作勢要追，卻被沐崎焱一個揚起的手勢攔擋下來。
“算了，由她去吧。”
一段那麽刻骨銘心的感情，又豈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倘若玥兒今日不肯回頭，即便回到帝都，回到親人身邊，她也一樣不會快樂。而他，並不想看到一個鬱鬱寡歡的小妹。
就讓她去瘋狂吧！放手一搏，去追尋她的海闊天空。而他，會在遙遠的東越帝都，為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