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請戰

  鳳赭寒屈尊降貴,當真為張龔這麽一個‘無名小卒’洗了腳。是因為他心裏清楚,張龔會如此做,不過為了試探。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連這點屈辱都無法忍受,又何談雄心抱負?

  洗完了腳,張龔猶不滿足,非要喝酒吃肉不可。


  鳳赭寒於是又吩咐李凡準備了酒菜。


  張龔一邊喝著,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與他聊著家長裏短的軍中瑣事。


  鳳赭寒隻管聽,並不搭言,也不曾斥責張龔竟撿了些沒用的說。相較於前一次的試探,這又是在檢驗他的耐心嗎?

  終於,在一壺酒下了肚之後,張龔似乎對這次的試探很滿意,幽深的眸子裏有隱約的亮光浮動,也一改話鋒,聊起了正事。


  起身,他直接走向鳳赭寒平放在桌上的排兵布陣圖。隻大略看了兩眼,就將布陣圖隨手一扔,有些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這也叫排兵布陣?”


  隨即,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他開始勾勾畫畫。不過片刻之間,一張排兵布陣圖就已現出雛形。


  “小子,對付鐵甲騎兵其實並不困難,端要看你有無耐心……”


  “請前輩賜教!”


  鳳赭寒叫了聲‘前輩’,是對張龔的絕對尊重。他看得出來,這人非池中之物。隻是不知是何緣故竟甘願在軍中做個‘無名小卒’。若是他肯,軍師、乃至將軍之位,都會信手拈來。


  “賜教談不上,隻是同你說一說我的看法罷了。”回到放著酒菜的桌前,飲了盅酒,這才又繼續說道:“所謂騎兵,關鍵在‘騎’字上。隻要你有辦法‘折斷’他們的下盤,想打敗據說戰無不勝的鐵甲騎兵並非全無可能。”


  “前輩的意思是……馬?”


  張龔笑著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可是,馬怕火。先前說用火攻,前輩卻道不妥……”


  張龔翻了個白眼。剛誇完,這就又‘原形畢露’了。


  “小子,你以為那是普通的馬嗎?那是戰馬,訓練有素的戰馬。戰場上風雲變幻,為了取勝,敵人什麽招數什麽手段都可能使得出來。你能想到的,難道人家南汕人就想不到嗎?他們的戰馬在平素的訓練中,已具備了足夠的抗壓能力。區區火攻,是嚇不退它們的。”


  聽他一言,倒叫鳳赭寒暗暗心驚起來。若真像他分析得這般,還好鐵甲騎兵在此之前不曾露出尾端,否則,一旦自以為是地運用火攻,非但拿不下這五萬奇兵,若是他們強力反撲,一場大敗將不可避免。


  見他眉目之間似有愁緒,張龔閑閑地丟出一句:“這便慌了?小子,你終究是嫩了些。”


  他這話,雖說得有些難聽,卻是一語中的。對於此時的鳳赭寒而言,最缺少的莫過於戰場上的曆練與經驗。縱然他自詡熟背兵法,對於作戰之術也曾深有研究,卻終究不過是紙上談兵。真要到了戰場,這些理論上的東西不能說全無用處。然,光靠理論戰術,想要取勝也是癡人說夢。需將實際戰事與理論結合,審時度勢,知己知彼,方可最終凱旋!

  “這幾日,你先且去叫陣,勝了幾場再說。”


  張龔並未告知可擊退鐵甲騎兵的良策,卻叫鳳赭寒出營叫陣。


  “可是我才.……”


  “你才怎麽樣?才敗了一場,所以就退縮了?小子,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句話你沒聽過呢?一場小小的失利算的了什麽?你是人,又不是神。就算是神,在戰場上也未必就能做到無往不利。”


  這話,聽著像是在激勵鳳赭寒,卻又暗中影射出一點:那鐵甲騎兵,也未必就能逢戰必勝!當年,他們需要做的隻有兩個字:等待!

  說來,鳳赭寒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僅僅聽從張龔一言,就跑到主帥儊懿公主麵前,請纓出戰!

  彼時,儊懿帳中有另幾位大將,正在商討下次對敵由誰出戰。鳳赭寒突然請戰,顯然是所有人始料未及。通常一個將軍迎戰不利,就會失信於將士。這時候,他不‘躲’在自己帳子裏好好反思己過,跑來裹什麽亂?


  “王爺重傷在身,還是好好回去將息吧。至於出戰迎敵這種事情,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開口之人長著滿臉的絡腮胡子,正是先前衝著玖玥吵嚷的那位文將軍,文摯。長相與這文質彬彬的名字實在有些格格不入。此人性格莽直,連帶著說起話來也不假思索、直來直去,常常得罪了人猶不自知。他本乃軍中一虎將,卻至今也僅是個不上不下的二等軍領,與他那火噴的脾氣與莽直的性情有直接關係。


  聽他辭色譏諷,字字帶刺,又口口聲聲稱他‘王爺’。想是鳳赭寒前次失利,令他頗為不滿。


  其實不止是文摯,包括其他幾位將領俱是對鳳赭寒這次的隨軍出征頗有微詞。要是做個小將軍跟著曆練曆練倒也罷了,陛下金口玉言,竟然直接指派他做了僅次於主帥的前鋒大將軍。這麽一個毛頭小子,連戰場都沒見過,真以為揮幾下長槍就能把勝利囊入懷中了?瞧瞧,前幾日,不就被人家打得‘滿地找牙’?能活著回來就該燒高香了,現在居然還能厚著臉皮再度請戰?真虧他想得出.……

  麵對一道道或懷疑或諷刺或輕鄙的目光,鳳赭寒麵色始終如一的沉定從容,雙眸中閃動的灼灼鋒芒透著強烈的堅持與決心。


  “懇請主帥恩準末將領兵出戰。末將絕不辱我北漠威名,定一雪前恥,攜勝歸來!”


  “嗬,王爺,您這話說得倒是輕巧。戰場上不比過家家,真以為說幾句漂亮好聽的話就能把勝利帶回來嗎?”


  又是文摯,不客氣地對鳳赭寒出言相譏。除了身背一個皇子的身份,他有什麽?敢在這裏大放厥詞。還什麽‘一雪前恥’‘攜勝歸來’?嗬,就憑他???

  就在文摯,包括其他幾位將領以為儊懿定會駁回他的請戰,儊懿堅定的聲音在帳中響起:


  “好,本帥準了!”


  驚訝之下,文摯騰地站起來,“主帥,您怎麽……”


  儊懿揮出一手,文摯見令立即噤聲,臉色卻沉得似寒鐵一般。在他看來,主帥的決定未免太過草率。不就是因為他鳳赭寒是皇子,更是主帥的親侄子嗎?主帥這般偏袒,何以服眾?若是他鳳赭寒此番出戰再度敗軍而歸,必將大大影響我軍氣勢。到時,又當如何是好?


  其他幾位將領雖也心存猶疑,卻不敢輕易挑釁儊懿作為一軍主帥的威儀。他們俱是儊懿親信部將,有的更是儊懿一手提拔起來的。而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對主帥之令也絕不敢有半句置喙。


  隻是這一次.……

  儊懿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雪亮堅韌。如果僅是鳳赭寒,她自當在審度一二。可鳳赭寒的身後有那個人,隻要有他在,她相信這孩子必然能把勝利以及失掉的軍心一並給她帶回來!


  何況,自從兵敗,軍中上到將領下到士兵無不對他充滿了懷疑。越是這種時候,鳳赭寒就越是得證明自己,這次出戰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既可挽回頹勢,又能令其在軍中樹立威信!

  得到了儊懿的允準,鳳赭寒大步流星地返回軍帳,卻在半途中遇上了沐玖玥。


  “儊懿公主恩準你出戰了?”她問,語調不高,聲音亦沒有起伏波瀾,似乎對於這樣的結果早已有所預料。


  鳳赭寒點點頭。


  “你的傷……”她欲言又止。


  “你關心我?”他笑了。還以為她惱了自己,打從今後都不願再理他了呢。


  玖玥並沒否定他的話,隻就默默取出一精致的小瓷瓶遞與他,“這是極好的金瘡藥!”她能做的,也僅止於此。


  他重傷在身,尤其是肩膀,更經受著斷骨之痛。前後不過這麽幾天的修養,就要再度出戰,所要忍受的痛楚非常人所能想象。


  可是,她不會勸他,更不會阻止。若是他的誌向與雄心當真是北漠那至尊無上的寶座,他就勢必得經受著常人所不能也無法經受的困苦艱辛。這才僅僅是個開始。如若連起步就要跌倒,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他又如何能走下去?


  鳳赭寒回營帳做著最後的準備,玖玥則站於原地。


  夜離悄然走近,聲音帶著微許的不解:“如今遠離鳳城,恰是最好的時機,何不將你們從前的過往都一一相告。總好過你獨自一人苦苦掙紮。”


  聞言,玖玥掀唇一笑,淺微的笑意卻因沾染苦澀而莫名變得有些慘然。


  “你我都知道,他已經不是他了。說了,又能改變什麽?”


  “那就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夜離聲調微微揚高,莫名帶了幾分賭氣的意味。


  “即便我能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即便我能將記憶強製壓在腦海中的角落,那麽心呢?心又豈能輕易拔除?”隻要她的心一天還鮮活,她就不可能放的掉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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