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冷酷的心
在天黑之際，玖玥和鳳赭寒終於等到前來找尋的士兵，成功獲救。在那之前，或許玖玥心中忿然，竟對一旁的‘傷員’置之不理。長達一個時辰，兩人之間流淌著冰冷的氣流。鳳赭寒雖也嚐試著引她開口，可惜，玖玥並不肯輕易就範，維持著高冷的做派，直至獲救。
回到軍營，夜離第一時間向玖玥傳達了有關儊懿公主遇襲的事。
玖玥的預感終於還是應驗了。有人派了殺手偽裝成士兵混入軍營，目的就是為了悄悄除掉儊懿公主，並‘嫁禍’給南汕軍方。
兩軍交戰時，本就多有意外發生。即使儊懿公主真的死在了軍營，人們首要就會懷疑到敵軍頭上。幕後之人，既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儊懿這個‘眼中釘’，又可激起朝野上下乃至全軍忿然。屆時，群情激昂，軍心大振，再趁熱打鐵地以‘儊懿之死’為由攻打南汕，說不定一勞永逸，得回勝利的同時，還能同時收回幾十年前曾經‘輸’給南汕的梵穀之國，豈不一舉多得？
“你如何知曉有人會暗中對儊懿公主下手？”
軍營裏，玖玥和夜離圍坐在火堆旁。壓低了聲音，夜離頗有些‘敬佩’之意地詢問。能將這都準確地料想到，他焉有不‘服’之理？
聞言，玖玥嘴角爬上了一絲嘲諷意味十足的冷笑，“權重位高者往往都有多疑的毛病。我隻是在想，北漠尊皇想是早已對軍功甚高的儊懿公主起了芥蒂之心。此番又怎會如此痛快再派出她披掛上陣？難道不怕儊懿公主得勝歸來，得功高蓋主之幸嗎？”
“你的意思.……殺手是皇帝派來的？”這個‘結論’顯然並不在夜離的意料之內。即便北漠皇帝真有殺妹之心，如今正值兩軍交戰，他難道就不怕主帥一死軍心渙散導致全軍潰敗嗎？
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玖玥嘴角翹起的弧度莫名一深，雙眸中的灼灼鋒芒似火一般熱烈又似冰一般凜寒，在火與冰之間矛盾地衝突著。
“無論是哪位皇帝，他們看重隻有自己座下那把龍椅。隻要皇權穩固，又如何會在意區區一場戰事的勝敗得失？”
夜離注意到一個士兵朝著他們這邊跑來，於是以一聲清咳提醒玖玥莫再多言。
不消片刻，士兵到了近前，竟是傳達了主帥之令：“主帥命你二人速去帥帳！”
玖玥與夜離對視一眼，唇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看樣子，儊懿公主已發現了‘端倪’.……
橫豎她也沒打算躲著儊懿，索性借這個契機去與她見了麵，也省的自己鎮日裏‘提心吊膽’，無時無刻不擔心會被‘看穿’！
夜離稱得上是儊懿公主的救命恩人。當時若非他及時出手，擋住了殺手的第一波攻勢，起碼就當時的情形來看，儊懿公主對那個送飯來的夥頭軍毫無防備，受傷在所難免，甚至也不排除會被殺死的可能性。
也是在那時候，儊懿公主就已斷定夜離絕非普通兵士。
雖然在同殺手對打的過程中，儊懿公主仍受了傷，但總算性命無虞。
為了說話方便，儊懿公主將軍醫以及專門服侍她的一個女兵遣出帳外。帥帳中，就獨獨留下了玖玥、夜離。
“詠陽公主，抬起頭吧，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自打進入帥帳，玖玥就可勁地低著頭，似是仍擔心身份會被看穿。可即便這樣，還是給儊懿公主看了出來。
“元帥怎知是我？”
“方才士兵來報，說發現鳳赭寒時，還發現他身旁有一麵生的小兵。再回想兩日前我進入他的軍帳與他商討軍情，當時，他身邊的勤務兵甚至不等吩咐，低著頭就走了出去，倒叫我生出了幾分疑心……”
“元帥洞察秋毫，玖玥佩服！”
儊懿公主定定看著語笑嫣然的玖玥，“我能問問，詠陽公主委身軍營是何初衷嗎？”
她問話的語鋒並不犀利，聲音甚至稱得上溫醇，可玖玥仍是從她的語聲裏聽出了一絲絲的寒意徹骨。
“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僅是如此。”
玖玥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對儊懿公主而言卻是足矣。隻要這位詠陽公主的存在不會危及軍隊的利益，她便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在問之前，她就已經了然於心。沐玖玥會冒著生命危險趕去救援鳳赭寒，如此膽氣與不顧己身安危，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她說‘來這裏，是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這個人，應該就是鳳赭寒吧？
“我在帳中閑著無趣，你可願陪我閑聊幾句？”
話是對玖玥說的。言下之意，這裏就沒夜離什麽事了。
夜離倒也識趣，一拱手，便轉身退出了帥帳。
儊懿示意玖玥坐下，隨即為她也為自己各倒了一碗涼茶。卻在端起涼茶要喝時，看似不經意地丟出一聲詢問：“那個人是詠陽公主安排來保護我的吧？你早知有人會對本帥下手？”
問過後，也不等玖玥回答，又再自顧自地說道：“既然猜出有人會對我下手，那麽，這個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是誰，又或是何身份，你應該也洞若觀火吧？”
玖玥默然不語，似在用沉默代替回答。
這時，儊懿公主仰起頭，忽而深深地吸了口氣。雙目緊閉，眼睫微顫，像是在竭力壓製著某種即將爆發而出的情緒。
良久，她再度睜眼，表情雖已恢複平靜，然則眸子深處隱晦閃過的一道暗光終究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酸楚與淒然。
“為了他，為了北漠，窮其半生都在戰場上廝殺。為此，我的女兒當我是陌生人一樣，我的丈夫都更對我不聞不問。在那個曾經溫暖的家中，我幾乎毫無存在感。為了他，我傾盡全力，戰場上屢建奇功。那是我的兄長啊，鞏固我的江山，我自問責無旁貸。可他為何.……”
說到這裏的儊懿忽然哽住了話音。戰場上，她是巾幗不讓須眉的英雄。她所向披靡，令敵人聞風喪膽。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
“嗬，果然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的君王也都一樣的冷血無情。”
玖玥聽出她話裏的弦外之音，好奇地問了一聲：“元帥何出此感歎？可是.……”她問得小心，唯恐自己會錯了意。
儊懿公主這時將目光轉向了她，原本寒意徹骨的眸子被一層暖意覆蓋，忽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淺淺，卻裹著悲涼：“孩子，你不是問過我關於宮玨的事嗎？當時，我思緒紛亂錯雜，並未在第一時間予以解答。其實.……”頓了頓，嘴唇不受控製地顫了顫：“他根本不是失蹤，而是已經給人害死了！”
盡管玖玥早料想到宮玨如今已不在人世，驟然聞得此訊，而是難掩心中悲涼。
等等——
“元帥說宮將軍是給人害死的？那個人是.……”誰這個字尚不及從嘴裏溢出，玖玥戛然止住了聲音。臉色白了白，忽而一個可怕的念頭從心口一閃而過，帶出了絲絲細微的隱痛。
適才，儊懿公主在傳遞‘宮玨已死’的消息之前，曾有一‘鋪墊’——天下的君王都是一樣的冷血無情。那麽當年.……當年據說臨陣脫逃的主帥宮玨，其實.……其實……
“你已經想到了，是嗎？”
“為……為什麽？宮將軍上陣殺敵，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為什麽要殺了他？”玖玥喃喃詢問，語氣寒涼，卻遠不及心中哀痛悲涼。
“傻孩子，難道我就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正因為功勞無數，讓那些權重位高者感覺到了威脅，才會不惜一切地欲除之殺之。你為宮將軍覺得憾然惋惜，那麽我何嚐不是如此？那個人，他是我的親兄長啊！”
玖玥長長地吐著氣，似要吐盡心頭的酸楚與悲涼。是啊，她怎麽忘了，身居高位者，往往隻在乎皇權牢不牢靠。他們操控著人的生殺大權，他們想要人活人便活，想要人死人便死。多年來身在皇權中心，她豈會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正如儊懿公主所言。她是皇帝的妹妹都尚且不能令他心軟，又遑論當年心如堅鐵的皇祖父？
當年，北漠東越兩國交戰，儊懿公主還隻是個在戰場上小試牛刀的將軍。聽她所言，是一次偷聽到了元帥與一神秘人的談話，並知道他們已同東越皇室暗中勾結，欲將宮玨、尉遲少樺等人置於死地.……
在戰場上曾不止一次交過手，那時候的儊懿在欽佩宮玨在戰場上神一般的存在的同時，更在不自覺間對他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情感。得知有人欲暗害宮玨，她想方設法地送出消息，卻被宮玨以為是‘敵軍’在故布疑陣，不肯又或不願相信。
宮玨終難逃命運的屠戮。那一日，狼煙烽火裏，儊懿看到那個倔強的漢子用盡生命，支持到最後一刻。而那時，他身邊的兄弟，戰士們都已經死了。餘下他一個人，仍在奮起反抗.……直到，力竭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