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皇爺爺?稀客稀客!”
玖玥跨出大門,對負手站於門外白發白須的老者微微福身施了一禮。沐樨是先皇的弟弟,玖玥可不要叫他一聲‘皇爺爺’。
“哼!”沐樨自鼻息間哼出一聲冷哧,一雙因老邁而逐漸渾濁的雙眼此時凝著微許寒光,不甚明快地看著,不,是瞪著玖玥。
“聽說我女若曦在你府上。”並非詢問,儼然陳述的平鋪語氣,可見他對這個事實已經充分地相信了。
玖玥眼波輕閃,卻不欲相瞞,“小皇姑是在我府上!”
沐樨倒沒想到她這麽痛快就承認了,眼眸深處流淌過一道晦暗的光芒,聲音更冷沉了幾許:“把她叫出來,本王要帶她回家!”
聽著老者幾乎是命令一般的語氣,玖玥輕輕扯動嘴角,卻構不成一個微笑的弧度。
“恕玖玥不能從皇爺爺之命。小皇姑還得在我府上待上一段時間。到了她可以回去的時候,我自會派人好生將她送回!”
女子的聲音清冷沒有起伏,吐出的話語卻令人火冒三丈!
“荒謬!什麽叫‘到了她可以回去的時候’?你還軟禁了她不成?本王現在就要帶她走。你快把人放了。否則.……撕破了臉麵總是不太好!”
沐樨這話已然是很不客氣了!
聞言,玖玥眨了眨靈動清澈的一雙眸子,眼底卻有冷若冰霜的光影浮動淺漾,“皇爺爺隻管來問我的罪,怎麽也不問問我為何這麽做?”
沐樨氣息微滯,凝神了片刻。在他的印象裏,沐玖玥這女娃娃素來處事周到,倒不是個會‘無理取鬧’的。今日,她強行扣留了若曦在府上,難道另有緣由?
可不管怎樣,若曦是他的女兒,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哼,甭管你的初衷是什麽,你強行扣留我女兒在你府上總是不爭的事實。休再強辯!此刻放人,本王且不與你為難。若是你冥頑不靈……”話音裏已隱隱透出了威脅意味。沐樨對這個女兒的疼愛,與沐雗寵愛玖玥一般無二。雖然這個女兒做了許多令自己失望的事,可她終歸是他的女兒,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何況,沐玖玥如此做法,儼然沒把他這個皇爺爺放在眼裏。那他還何必跟她客氣?
“正如皇爺爺有一顆愛護子女的心,我亦然。皇爺爺大概不知,我的孩子生病了,太醫診斷是中了毒。皇爺爺以為,這毒是誰下的?”
乍聞此言,沐樨黑白分明的瞳仁不自覺地晃動了幾下,心跳有一瞬間的凝滯。難道是……
不!若曦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來!雖然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可本質並不壞,如何會對一個新生兒下這種毒手?
沐樨下意識就要反駁,玖玥卻不肯給他機會。
“就在我為了我的孩子憂心如焚的時候,小皇姑登門,以探望為由,卻對我說了許多與‘探視’無關的話。小皇姑說,她認得一位對解毒頗有造詣之人。而當時,我絲毫未曾告知我兒重病乃中毒所致。莫非,小皇姑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沐樨一張老臉瞬間垮了下來,失望、沮喪、頹唐等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已然慚愧地把頭低了下去。
“除了向我說她識得解毒高手,小皇姑還對我提出了相應的對換條件。稱,隻要我能勸說父皇恩準沐哲翰繼承順義王爵位,她便施以援手,救治我那可憐無辜的孩子……”
到此時,沐樨的頭已低得不能在低.……
慚愧啊!他怎就養出這麽一個惡毒心腸的逆女?連那麽小的孩子她都忍得下心施以毒手,如此的泯滅良性,簡直喪盡天良!!!
“皇爺爺親自登門,玖玥本該聽從皇爺爺吩咐,安然送了小皇姑回去。隻眼下,我兒尚未脫離危機,猶在生死之間徘徊。我不能放過‘禍首罪魁’。萬望皇爺爺恕罪。”
“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沐樨雖是慚愧,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
“隻要我的孩子平安無恙!”玖玥語意堅決,卻是半分不肯相讓。
沐樨點了下頭,蒼邁略顯無助的聲音喃喃道:“當是這樣,當是這樣……”若曦害了人家的孩子,如今那孩子生死未卜,她不肯放若曦離去也在情理之中。哎……說到底,是若曦自作孽不可活,未達目的竟這般不擇手段。冤孽啊,冤孽!!!
“我無話可說,這便告辭了!”
到最後,沐樨甚至都沒能抬頭看玖玥一眼。拿什麽臉去麵對?子不教、父之過,會造成今天這般局麵,焉知就沒有他的過錯?若他從前不那麽寵著她、縱著她,興許今日.……
哎,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是生是死,一切,端看天公之意了。
沐樨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顯得尤為落魄沉重。想他榮耀一身,卻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曾教育好。死了,都無顏麵去見他那故去多年的王妃。慚愧,真是慚愧啊.……
就在沐樨即將登上馬車的時候,忽而一陣馬蹄紛遝聲不期而至!
本已經轉身打算進府的玖玥猝然之間停下了腳步,柳眉輕鎖,看著不遠處煙塵飛起的朦朧中疾馳而來的一隊人馬,心裏驀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知有多少人,就那麽黑壓壓地湧了過來。而騎馬衝在最首的,是一戎裝之人,看樣子應是將軍一類的人物。
“王爺~”
那人策馬疾馳而來,尚不等馬停,已然從上一躍而下,三步並作兩步地到了沐樨跟前,拱手進了一禮。
玖玥記得,沐樨從前也曾有過在軍中統帥的經曆。莫非此人是他從前的部將下屬?
“你怎麽來了?”
此時沐樨的表情神態與玖玥如出一轍,對舊部的突然到來也是一頭霧水、不知所謂。
那人被問得一愣,挑挑眉,語帶困惑地說道:“不是王爺快馬傳書,命我等前來的嗎?”
聽了這話,沐樨也好,玖玥也罷,心裏都是咯噔一下,不約而同地湧上了不安的情緒。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們的揣測,此時,尚不等沐樨向他的舊部下詢問仔細,從道路的另一側已經湧過來大批的兵士。看服飾,應該是兵馬司的人。
玖玥眉鎖秋水般的寒涼,眼中有犀利冰冷的光澤擴散開來。
自從宸離京而去,兵馬司便形同散沙。雖父皇即位後第一時間派遣武官予以整治,終究難敵人心渙散。看這架勢,兵馬司已在有些人的掌控之下.……
“把門關上!”
玖玥快步閃入門內,對守衛下了命令後,即步履匆急地往父兄所在廳堂而去。
彼時,沐崎焱正與沐雗商討朝中事宜,見她快步走入,眉宇之間顯露出一絲沉鬱之氣,暗暗猜想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沐崎焱立即出聲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玖玥將府外所見言簡意賅地向父親兄長陳述了一遍。聽罷,沐崎焱麵沉如水,眼中更是殺意沸騰。
事情到這裏,再清楚不過。有人假冒沐樨名義,遞了消息出去。沐樨的舊部想是誤認為他有危險,便趕來營救。隻身為外軍,他們這般不管不顧地圍攏而來,偏巧此時皇帝沐雗就在這侯府之內,少不得會給人一種‘意欲謀逆’的錯覺。於是,就有了兵馬司的介入。打著護駕的旗號,前來圍捕.……
“有人幕後操控,看樣子是衝著父皇來的!”
沐崎焱所說,也正是玖玥此刻心中所想。一旦陷於亂局,在這之中,皇帝沐雗有可能會受傷乃至身死,幕後之人都可一意推到所謂的‘叛軍’身上。沐樨平白被扣上‘謀逆弑帝’的罪名。皇帝一死,京中大亂,正是‘某些人’可趁勢而上的好機會!
嗬,如此縝密的計策,想來,也隻有那個人能想得到!
玖玥與兄長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均已猜出策動這起陰謀的人是誰。都怪他們近來各忙各的事,分不出空暇去‘料理’那個麻煩,終釀成今日之禍!
怎麽辦?眼下,‘如何度過難關’成為父子女三人一致的課題。
“父皇帶來的禁衛不足千人,難與對方抗衡。”
接著沐崎焱的話,玖玥凝眸寒聲道:“侯府府兵也不過百人之多。這一千多人,確是以卵擊石,難以取勝。”
“不妨,我們故技重施,命人假扮父皇衝出重圍。在此過程中,我再保護父皇從後門逃脫。”
“不妥!”玖玥二話不說地駁回了沐崎焱的提議,“這樣的手段我們用過不止一次,沐哲翰狡如狐狸,怎可能不提前預知到?我們想得到的,他必然也想得到。若無意外,此時侯府側門後門早已被重重包圍。不論父皇從哪個門出去,都無異於‘自投羅網’!”
“那怎麽辦?難道就躲在府中,坐以待斃?”沐崎焱不禁有些急了。
玖玥何嚐不憂心如焚?等在府中,無疑是‘等死’。那脆弱的一道府門,又如何阻擋得住叛軍?等到叛軍闖了進來,他們就是‘甕中之鱉’,唯有束手就擒的份。
她不能慌,更不能急,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充分冷靜的頭腦。父親、兄長,她的孩子,還有顧嬤嬤、菊清、大伯.……她決不能讓他們有事,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