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故人
沐燿大勢已去,雖僥幸逃脫,終是狡兔三窟,再無回還餘地。
沐蚩仍留京中。不日,沐雗登基為帝,似乎他要做個見證。總是兄弟一場。何況,自從他知曉沐燿乃如此卑鄙奸佞之輩,對於先前沐燿有意無意曾向了自己透露過的事已隱約起了疑心。老四老二的死,真乃沐雗所為嗎?老四且不必說,據他所知,二哥家的沐哲翰也是個既有城府心機的。但凡他父親真死於沐雗的設計之中,沐哲翰怎可能這麽平靜?豈不是要絕地反擊的?
自然,朝臣們的‘風評’也對他的判斷起到了一定作用。沐雗身為儲君,朝臣們無不敬之服之。這可絕不隻是單單的表明功夫。雖他沒有那麽些彎彎腸子,可那些朝中大臣是對沐雗真的信服還是虛以為蛇,他還是能判斷得出的。
加之沐雗身為親王的這些年,一直勤勤懇懇,為民辦事,相信他一定能成為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一場奪嫡之爭,使得皇家血脈凋零,餘下的皇子左不過那麽幾位。
沐蚩不由得暗暗感歎:到如今,他想尋個兄弟喝喝酒都已沒那麽容易。還是懷念小時候,雖打打鬧鬧,卻是親如手足。可見.……權欲之念當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欽天監觀天象擇定日期,一月後行登基大典最為合宜。在那之前,沐雗尚留住太子府,隻每每要有多半日的工夫困在皇宮的禦書房裏批閱奏折。
這日,玖玥來到太子府,卻是唯獨見了沐崎瑄。
那天的事她雖非親身經曆,卻也從大哥那裏聽說了些。關鍵時刻,是沐崎瑄挺身而出,刺傷了沐燿,才致這場內戰得以平息。
“好香的茶!可否討一碗喝喝?”
甫一邁進沐崎瑄所在的堂室,玖玥瞧見他獨坐桌旁喝茶,便也不客氣地尋了座位。屁股剛一沾了椅墊,就又嚷嚷著討茶喝。
沐崎瑄不發一言,舉起茶壺作勢為她斟上一杯,卻恍然間想起了什麽,略有踟躕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語氣稍顯冷淡:“你能喝嗎?”
“哦!”玖玥做出恍然之狀,隨即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赧然道:“二哥若不提,我都忘了這回事。”
沐崎瑄的表情很是無語。有她這麽當娘的嗎?身懷六甲這種大事也是說拋到腦後就能拋到腦後去的?
忽然,他眉心一跳,目光中有一絲錯愕的情緒漫了上來。剛剛,她喚他‘二哥’?
從前,沐玖玥不是沒叫過他‘二哥’。可每一次叫,語氣森寒似又隱含譏諷。聽在他的耳朵裏,別提多不舒服了。再後來,索性連‘二哥’的稱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見了他,儼然像是見到了陌生人一樣。不,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
然而此時,她卻願意叫自己一聲‘二哥’,且是由內而發的真情相喚,令他恍有隔世之感。然,卻並不討厭!
“還未向二哥說一聲‘謝謝’。那日若非你的點睛之筆,隻怕沐燿那奸佞之被也不是那麽好打發的。”
聽了這話,沐崎瑄非但無一絲欣慰之感,反而麵色可說是不快的。
“我做我該做的,何須你這一聲‘謝’?難不成你們每一個人都覺得我那日所為並非常態?覺得我臉上就該寫著‘背叛’這兩個字?覺得我就該賣父求榮,就該步上沐燿後塵去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眼見沐崎瑄臉上交替著青白兩種顏色,意識到他氣得不輕,玖玥也不覺反思起了自己方才所說。
是啊,若那日之事換成了大哥去做,她定會以為是‘理所當然’。似乎在她心裏,有個偏頗的天平,低矮的那一邊總是由沐崎瑄占據。往往她下意識會用一種懷疑乃至批判的眼光看待沐崎瑄。這對他而言,何嚐公平?
“妹妹說錯話了,以茶代酒,自罰一杯!”
玖玥素來是個敢作敢當的性子。是她的錯,她認。不是她的錯,誰也別想冤了她半分。
見她真的捧了茶要喝,沐崎瑄沒好氣地出聲喝止:“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子,瞎胡鬧!”
玖玥被他罵得愣了愣,隨即扯開嘴角盈盈一笑。
或許從一開始,她不該用防備乃至排斥的態度去麵對他。沐崎瑄生性不壞,他隻是在權力欲望的分叉口選錯了方向。每個人都有追逐的權利,他亦是如此。隻他在追逐的時候用錯了方法。但她卻不應該因此就否定了他的一切!
離開沐崎瑄的院落,玖玥去了聽雨軒,卻被告知沐崎瑄帶上瑤蕪出去遊湖散心了。
瑤蕪的意識仍是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有的時候連哥哥都認不得。而正如外……那個人所言,瑤蕪的身體和智力都在逐漸的退化,有的時候更會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無理取鬧’。
沒人知道這樣的瑤蕪還能堅持多少時間,又能在哥哥身邊陪伴多少時間。
玖玥心裏總是不安的。一旦有一天,瑤蕪‘走’了,那麽哥哥.……
出了太子府的玖玥,意外在候著的侯府馬車旁見到了一人。
“嵐嵐,你是嵐嵐?”
原本背對著大門方向的人,聽到這聲驚喜的召喚立刻轉過身來,可不就是左爾嵐嗎?
“嵐嵐,真的是你?”
被意料之外的驚喜砸中,玖玥姣姣臉容因興奮而染上了美麗的粉紅霞雲,腳下加快了步幅的頻率,迎上前去,用力將左爾嵐緊緊保住。
這天下間,又有什麽能比‘久別重逢’更叫人歡悅興奮的呢?
玖玥喜出望外,左爾嵐何嚐不是神采飛揚?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還能見到玥兒,還能像現在這樣與她緊緊地抱在一起?
從左爾嵐口中,玖玥方才知曉那日若非夜離拚死在大牢外擋住了落水心一夥人,隻怕她現下也不能安然站在這裏,早被落水心當成了‘人質’抑或‘誘餌’來利用。不,或者為情所困的女人會一怒之下殺了她也未可知。
“夜離與我說,他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此番作為,僅僅為了贖罪。”
夜離的動機,玖玥隱隱能猜出一二。然則此時左爾嵐這麽‘刻意’地提起,反而帶給她隱約的突兀之感。與其說在向自己解釋,嵐嵐的話更像是在.……寬慰自己。
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左爾嵐微微翹起嘴角,帶出無甚明顯的一個清淺弧度,卻莫名含了自嘲般的澀然。當真就為了‘還人情’,他連性命都可不顧?
她不願再繼續想下去,又或者.……是不敢想。是怕思索到最後,會得到她不想要的答案。她,情願做一個明白的糊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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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駕崩,舉國悲沉,故而登基大典的準備工作被沐雗要求一切從簡。這種瑣事自有禮部去盡心籌備,玖玥不必費太多心思。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就與宮肄宸一道,遊玩去了。
事情已然塵埃落定,雖然不能確定日後就再無困境,可至少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她是可以鬆一口氣的。
趕了四五天的路,宮肄宸帶她來到了江南梧州。原來,一直困擾玖玥而宮肄宸先前並不曾提到過的‘出雲閣’總部,就設在這裏。
“所以,你當真是出雲閣閣主?”那個四國間最厲害的江湖組織,當真歸他所有???
雖然落水心此前也曾提到過,然則哪怕到了此刻,玖玥仍然體會不到一絲的真實感。或許是因為在她過去的人生裏,‘江湖’這個詞距離她太遙遠了.……
“出雲閣的確是我建立起來的。隻是近來,我已不太管事,大約閣中事物已經堆積如山了。”
宮肄宸隻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仿佛這偌大的江湖組織不過是他閑時拿在手裏賞玩的一個‘物件’罷了。
若是別人,或許就被‘騙’過去了。玖玥卻能從他看似雲淡風輕的表情背後,看出一絲冰冷。
他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可是用簡單的思維稍一忖度便知,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背井離鄉,過程必當艱辛極了。後又遭到父兄接連出事的重創,憤恨之下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強大起來。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查明父親失蹤長兄身死的原因。也唯有這樣,他才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替他們‘報仇雪恨’!
這一刻,玖玥似乎懂了。何以在她麵前,他從不提‘出雲閣’?並非有意隱瞞,而僅僅是單純不想揭開過去的‘傷疤’,想要活得自在一點罷了。
於他而言,‘出雲閣’絕不隻是一個單純的‘組織’這麽簡單。這三個字更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隻是在一遍一遍地提醒著他,勿忘切齒之恨。卻不過是將他禁錮在了‘仇恨’的陰霾裏,一如前時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