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來自帝國的“野蠻人

  骨骼還在驅動身體奔跑的時候，唐克極度疲憊的意識陷入沉睡。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是兩隻手牽著自己最心愛的人，每一腳都踩在鬆軟的花海中，沒有疼痛。一種久違的輕鬆浮現出來，她們很喜歡這片粉紅的花海，不時發出明朗的笑聲，牽著她們的手越來越輕快。明明應該是一個值得沉浸的美夢，但意識到危險的唐克瞬間驚醒過來。


  額頭上流出的鮮血遮住了眼簾，視野內充斥著鮮紅的顏色。看見自己的雙腿正在摩擦著地麵，發出難聽的聲音，雙腳早就沒有了。在逃亡的前兩年，因為磨穿了腳掌，對自己的合金骨架造成了損壞，他就在手術中剔除了小腿往下的組織，用上了可以更換的人造部件。而現在隻剩下小腿處突出肌肉的金屬骨骼，還有被地麵擦出血水的小腿，再往下的部分已經完全磨損殆盡。自己在以前一定是個踩高蹺的天才，不然這兩截腿骨無法磨損到這種程度，唐克自嘲的想著。


  麗莉絲和唐嫣在他身邊，攙扶著這個一直支撐這個家的男人。看見丈夫醒來，麗莉絲疲憊的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這個笑容很快成為了永恒，因為唐克笨重的身體，母女兩人能堅持到這裏已經十分艱難。背後彌漫的一縷紅霧追上了他們，生命氣息薄弱的唐克當然不是它們喜歡的目標，紅色霧氣一分為二，分別襲向艱難奔走的母女兩人。麗莉絲的笑容還在臉上，身體卻迅速枯萎，本來還能勉強拽住男人的手臂，支撐男人身體的脊梁，開始無法承受他的重量，逐漸支離破碎。唐克被麗莉絲架著的左手，開始和她一起凋零。


  再過半個月就14歲的女兒唐嫣，已經婷婷玉立，除了身材瘦弱了一些，簡直就是和她母親一樣的美人。她還沒有進行過基因優化，她也能和母親一起，架著家裏的這個男人奔跑了。不到十四歲的她經曆了太多，從小就受人欺淩，在‘猩紅熱’爆發以後，那些有求於唐克的人對她的諂媚，讓她對這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城從沒有抱什麽希望。她早就發現身後不遠處的紅色霧氣，依然保持著和母親一樣的步伐，她比母親更早一步被紅霧追上。要說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麽不舍，就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天空和大海。如果‘猩紅熱’能迅速的將自己帶走，對唐嫣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解脫。紅色霧氣進入唐嫣的身體，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光，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


  唐克看著心愛的人消失在眼前，身體早已脫力的他，跪倒在地上任由手臂的肌肉萎縮脫落。感覺到女兒仿佛安慰自己一般，用架著他身體的手臂輕輕拍著自己的後背。唐克扭頭看過去，卻沒有了唐嫣的身影，隻能看見順著手臂蔓延的紅色光芒。周圍僅存的霧氣迅速向這裏匯集，好像被它吸引，就連還在蠶食自己身體的霧氣也沒有剩下。唐克感覺自己的精神被抽離身體，他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他看見女兒還在自己身邊。麗莉絲不顧他們的挽留，留下最美的笑容，安靜的離開。此時的唐克已經昏闕，這片區域的紅色霧氣也消失不見。


  唐克昏迷的地方就是這個地下城，猩紅熱沒有逗留，這片它們過境的廢棄城市，反而成了暫時安全的居所。返回的人救了唐克的性命，地下節點城活下來的人們對猩紅熱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濃重的霧氣是可以被物質隔絕的，他們炸毀了通往其他城市的通道。那種淡紅的霧氣隻會慢慢的擴散，隻有遇到生靈的時候它們才會活潑起來，它們和霧氣一樣，強風都能將它們吹散。


  僅僅吹散還是不夠，隻要有一點的剩餘，依舊可以像病毒一樣感染人類。它不會立刻要了人的命，但被感染的人類會失去大量的生命。這種彌漫出來的霧氣和被感染的人類和平共處，那種被隔絕在外的深色霧氣，才會追逐這些感染者。健康的人被集中在這棟樓裏，他們就是吸引紅霧的誘餌，這才能讓頂部的風扇順利將它們帶走。唐克和所有感染者一樣，生命已經大量流失。但是又和那些感染者不同，紅霧無視其他感染者，偏偏對他青睞有加，而少量的吸收紅霧也沒有讓唐克感覺到有什麽不適。量稍微多一些的話，隻會讓他陷入昏迷，紅霧也不會再匯聚過來，吸收霧氣像是他主動的一般。頂部的風扇無法保持長時間高速運轉，必須讓霧氣集中一次性排出這裏，不然隻會讓更多的人感染上這種疾病。


  艾米麗對EP並不了解，但是她確定這裏的不正常和EP有關，唐克的故事和樣本都已經被無人機送回藍玫瑰。雖然一直和藍玫瑰保持著聯係，但是在沒有看到樣本之前，露娜也沒法確認這裏這一切形成的具體原因。隻能初步判斷，所有不成形紅色的霧氣就是OEP（溢散體），而已經擁有形體無法穿過牆壁的，可能是一型EP中發育不完全的種類。因為即便是一型EP也不會受物質束縛，它們可以和OEP一樣，保持著能量屬性隨意穿行在物質當中。但比OEP更高級的是，它可以在能量形態與物質形態之間任意轉化。


  艾米麗在露娜的授意下，將星門網絡上關於EP現有的情報傳遞給唐克。唐克對這些依舊興趣不大，倒是唐克將信息傳給躲在其他樓裏的感染者時，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他們好奇的向這邊張望，帝國的內置護盾可以控製OEP的擴散，或許可以治療他們的病症。


  艾米麗看著其他幾棟建築中閃動的人影：“感染者？按照伊登的情況，他們應該已經被OEP感染很久了吧。”


  “住的近的感染的還晚一些。”唐克雖然不太喜歡OEP這個稱呼，但也隻能接受，他用下巴指了指遠處的一棟建築：“住在那裏的，有的已經感染快十年了。”


  “時間很久的話，帝國的內置護盾也沒用的，你最好別讓他們抱太大希望。”艾米麗善意的提醒到。


  “他們的死活……”唐克本來想說和自己沒有關係，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自己是不想再活著了，但是他們應該還是想的吧。如果不是每次吸收紅色的霧氣，他都能聽見女兒的聲音，讓他覺得女兒還是以某種形態活在自己身邊，可能他早就不願意活下去了，也不可能在這裏做著這種沒有意義的工作。帝國對EP有一定的研究，可能是某種突破口。或許自己不應該渾渾噩噩的等死，是離開這裏的時候了吧。


  唐克想到這裏，有些猶豫的開口，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向家人以外的人尋求過幫助了：“你們那裏缺人麽？”


  在這種末世之中，任何有勢力的艦隊，最不缺的就是投奔而來的人口，唐克的自薦方式無疑愚蠢至極。在建築裏的人沒有急切的尋求幫助，隻是因為他們都見證了防禦衛星封鎖星球的場景。艾米麗他們製式的軍服和裝備，甚至讓他們懷疑這些軍人是不是來清剿他們的，自然不會有人急切的出來送死。收到唐克發來的信息，有關EP的資料還有艾米麗的身份，說明這是黑薔薇帝國的軍隊，就算帝國被聯邦小報稱作野蠻的國度，也一定比現在這裏要強的多。隻是不知道帝國對感染者的態度，才沒有貿然現身。在伊登的地下城中，許多城市對待感染者的態度，不是當作人類來處理的，直接射殺都是正常操作。


  “不缺。”艾米麗看著唐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升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但是有人對你感興趣，想請你上去坐坐。”


  即便艾米麗不懂也不研究EP，她也能感覺到唐克的不同。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已經收到露娜公主的命令，這個人必須帶回去。


  “你們這裏有多少人？”艾米麗一邊和露娜公主保持通信，一邊轉述露娜的問題，在發現EP能量以後，露娜就開始關注這邊的情況。


  “感染的人數不太清楚，大概一千多人。這裏健康的人還有143個。”唐克感覺自己有點像文獻裏記載的奴隸商人，無奈的笑笑，將這個怪異的想法趕出去，他沒有再發出聲音，而是通過終端給艾米麗發送語音：“不過，這裏我不做主。這裏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樣，感染者才是這裏的主人，樓裏的隻是奴隸和工具，他們不是很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感染者沒法種植作物，他們種植的作物不會結果，所以……”


  唐克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意思艾米麗和露娜都已經明白。唐克願意告訴艾米麗這些，因為他經曆過弗格斯財團覆滅的浩劫，如果這個時候不能事先表明自己的清白，最少要證明自己與他們的不同，不然自己的不幸隻會重新上演。


  在唐克說出感染者和普通人人數的時候，艾米麗已經察覺到一絲異樣，然後聽到唐克的解釋，也就了然於胸了。艾米麗看了周圍的幾棟建築，若有所指的說道：“你不擔心？”


  唐克搖搖頭：“我活夠了，而且，你也不會是什麽弱不經風的小姑娘。”


  艾米麗撇撇嘴，右手比劃了一個進攻的手勢：“你這樣很不討人喜歡，你知道麽。”


  “老了，無所謂了。”唐克緩緩坐回自己的窩棚裏。


  感染者隻是因為受到紅霧的打擾，埋伏好的攻擊才遲遲沒有發動。他們雖然不看重那些健康人類的生命，但是紅霧不處理妥當，多出一個感染者可就少了一份糧食產量。唐克這個異類平時總是保護那些普通人，隻因為他是處理紅霧的好幫手，才一直任由他這種異類的存在。有他出手，每次霧氣升騰都不會出現新的感染者，遲早大家還是會餓死在這裏。唐克和外來者談話的時間，隻有短短的十幾分鍾，這邊感染者的首領剛做完動員，兩邊幾乎同時下達攻擊指令。


  近衛軍團的行動，摧枯拉朽。對方除了開始射出了幾發熱射線攻擊，打在了升降台後麵的合金牆壁上。就看見陸續有機甲被從暗處扯出來，兩下被打停機後如同垃圾一般被丟在一起。一共42台機甲，這裏三十米寬的街道可沒法整齊的擺放這些家夥，他們被堆在一起，摞的老高。兩分鍾不到就結束的戰鬥，讓原本相當淡定的唐克差點沒驚掉了下巴。對方所剩的幾個步兵，魚死網破的攻擊，十幾道輕型武器發射的光束，被艾米麗輕描淡寫的擋下。


  過了良久，唐克才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說話還有些呆滯：“我知道你們不弱，但不應該這麽強。”


  能在這樣的年代，出現在聯邦領地的帝國軍隊，想想也不會是弱者。但他們表現出的實力，實在太過讓人震驚，伊登的駐軍是聯邦第一艦隊，這些操縱機甲的即便有幾個是濫竽充數的新手，但大多還是聯邦第一艦隊的騎士。最後艾米麗擋住襲來攻擊的動作，坐在她身邊的自己竟然什麽也沒有看清。他不覺得自己會死，但是為背叛付出一些傷痛的代價，總是在所難免的，這一切超乎他的想象。


  艾米麗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讓停在地麵的艦隊派遣無人機支援，協助押送俘虜，同時還要準備防止他們EP化的能量拘束裝置。露娜覺得這個發現非常重要，她原本打算自己前往現場，但是被巴斯否決了她的提議。由另一位中隊長瑪索帶隊支援，他們的目可不是為了給艾米麗提供戰力支援，而是一同打通通道，捕獲一些EP樣本。


  “這就是你們帝國的實力？聯邦一直說你們是野蠻人，原來是這個意思。”唐克露出一絲苦笑，即便他不喜歡現在的聯邦，但是自己的故鄉令人驕傲的戰士被對方瞬間碾壓，還是讓他心裏產生了些許不快。


  艾米麗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們說是就是咯，反正我隻是正當防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