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藍調
“你們聊了些什麽?”莫婉坐在駱茗旁,看著外麵融化在夜色裏的霓虹問道。他們在去藍調的路上,在向莫婉父母保證不會很晚回來後。
“阿婉,你害怕未知嗎?”駱茗沒有回答莫婉的問題,反而問了一個莫名的問題。
“我不確定,但如果你在的話,我覺得我至少不會驚慌失措。”
“你也知道我不會長久待在這個城市的吧,阿婉,我終究是會走的,”駱茗瞥了一眼莫婉瞬間變得有些沮喪的表情,笑了笑,繼續道,“帶著你,阿姨當然就很不放心了,就算是小時候你偷偷跑過來,也會惹得她緊張得想報警。”
莫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帶著你”這三個字久久縈繞著不去。
“不要胡思亂想太多,跟著我就好,嗯?”駱茗騰出一隻手揉了揉莫婉的腦袋,道。
莫婉點點頭,“我是不是不能喝酒?”
“當然不能,你才十六,阿婉,飲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好吧,聽你的。”莫婉撇了撇嘴,道,“其實我酒量還是不錯的,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可是能喝一瓶啤酒的。”
“啤酒是最不容易醉的,而且是最難喝的。”
“.……所以為什麽我們兩個不怎麽喜歡喝酒的人要去酒吧?”
“酒吧可不止有酒,阿婉。”
莫婉被駱茗這句聽起來高深莫測的話逗笑了,她不是沒去過酒吧,之前去旅行的時候,路過一條被琳琅的酒吧占滿的街巷,震耳欲聾的搖滾將喧鬧的人群鼓動地更瘋狂,莫婉捂著耳朵遠遠地觀望了一會兒後,就扯著興致盎然的父親走了,這不是她認為的音樂,太吵鬧了,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振出來一樣。但藍調就顯得很安靜,曖昧的私語像是酒杯裏的氣泡,觸到空氣就破。莫婉呆呆地看著吧台裏調酒師嫻熟灑脫的動作,竟有些著迷。
“那是阿楓,記得嗎?那天晚上的那兩個不速之客之一。”
“嗯,我記得,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莫婉讚歎道。
駱茗帶著莫婉在一僻靜處坐下,要了兩杯不同的飲料,莫婉說這樣的話就能喝到兩種不一樣的口味,因為他們能換著喝。
“這簡直不像是一個酒吧,小一,一點都不算混亂。”
“想看混亂的?”駱茗像是看出了莫婉小小的失望,笑道,“我待會兒要跟何夏練練格鬥,要不要見一見我被打得趴下的樣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莫婉撐不住笑了,差點嗆住,“我不信,你不會被打趴下的。”
駱茗喜歡莫婉對他的信任,但.……事實就是每一次跟何夏練打鬥,他絕對撐不過三分鍾。所以後來何夏就放棄教他進攻的手段了,隻教他躲避,“其實逃跑比進攻更重要,少爺,鑒於您完全打不過那些人,如何逃跑就顯得更重要了。”駱茗至今記得何夏誠懇的語氣,後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駱老師,很巧啊,在這裏碰見你。”
駱茗皺眉看著站在桌旁的徐清,語氣裏帶了些不快:“有什麽事麽,徐老師?我現在已經不是這所學校的老師了。”
“這樣麽?不過老師確實是個無聊的職業,”徐清笑著跟莫婉也打了個招呼,又轉向駱茗,晃了晃手中淡藍的酒,俯身湊向駱茗,“我請你喝一杯?”
莫婉靜靜地喝著杯中的飲料,她猜到了些什麽,但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莫婉看著幾乎擋在她麵前的徐清,長發垂落在木質的桌上,窈窕的身段半倚半靠,突然覺得胃有些難受,她從沒一下子喝過這麽多酸酸甜甜的果汁,從沒陷入過這樣的困境。
“度數太高,我承受不起,”駱茗看了一眼徐清手中的酒,拒絕道,“徐老師要是沒什麽事情,我和阿婉就先走了。”
莫婉正瞪著地上的磚縫發呆,絲毫沒注意到駱茗在喊她。
“發什麽呆呢?”駱茗好笑地拿手在莫婉眼前晃了晃,“走啦!”
莫婉抬起頭卻不是看向駱茗,她迎上徐清帶了些調笑的眼光,抿了抿嘴角,道:“不好意思,那我們就先走了。”不去理會駱茗仍然等在空中的手,她有些發涼的指尖緊緊揪上駱茗的衣角,不再說話。
駱茗猜莫婉大概是生氣了,以前阿婉生氣的時候就會緊緊抿著嘴,氣急了還會死死咬著唇,誰都不理,就像是一根快要在烈日下曬得爆炸的木頭。
“嘿,怎麽了?生氣了?別又好幾個小時不跟我說話。”駱茗最見不得莫婉自己一個人生悶氣,而且氣的往往還是她自己。
“我沒生氣,大概是一下子飲料喝得有些多了,”莫婉搖搖頭道,“難道是你杯子裏的檸檬和我的柑橘會發生某種化學反應,在我的胃裏?”
“噗,”駱茗知道莫婉在想什麽,她在轉移話題,“我不會和她玩的,萬一你又丟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怎麽辦?”
莫婉聽聞鬆開了被抓得褶皺如廢紙的衣角,歎了一口氣道:“我可不想再見你哭成那樣了。”
這是他們小時候的事了,莫婉偶爾會帶著駱茗出去玩,在大街小巷裏逛逛,自然就會遇見別的孩子,因為駱茗幾乎很少出家門,孩子們就對他十分好奇,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吵吵鬧鬧,還會把口袋裏剛剛被隔壁爺爺塞進的一大捧糖分出好幾顆給他,而莫婉便被擠到了熱鬧的遠處,著急地看著駱茗被三五個孩子圍著在說笑,他甚至接過了他們遞過來的滿滿一掌心的零食。莫婉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但她覺得小一好像是不要她了,他們甚至搭上了肩膀,這麽熱絡,氣氛融洽和睦到多了一個孤零零的自己,多餘的自己。莫大的委屈一瞬間從心底漫上,浸得每一處骨骼都酸痛,於是鼻子酸了,眼眶紅了,開始哭了,莫婉死死咬著嘴唇,攥著自己的衣角,轉身離開。沒關係,她習慣了,不會有一個人願意一直做她的朋友的,他們總是在她開始依賴他們時離開,在她幻想長大後的他們會怎樣互相安慰對方時離開,她不愛說話,動不動就哭或是生氣,總是喜歡拉著別人靜靜坐著看雲看雨看夕陽,可他們總是在雲還沒飄到那一座山頭,落下的雨還沒積成一個小水窪,夕陽還戀戀不舍等著月亮的時候就走了,加入了別的孩子們的隊伍,不再理她,留她一個人。後來她找到了一個願意陪她一起靜靜坐著,偶爾說幾句話的女孩,可前提是,她要替那個女孩買各種各樣的零食和文具,幫她背書包,替她抄作業,陪她玩名為“你再不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的遊戲,她把自己自認為最好的東西都送出去了,可那個女孩不久之後也離開了,說是找到了更好的朋友,不要她這個無趣的同學了,原來,她們還隻算是“同學”啊……再後來,有小一陪她,有時捧著書讀給她聽,有時他們捧著一碟糕點吃好久,可看起來,小一也要走了。
後來駱茗怎麽也找不到她,在一路上掉了全部的糖和零食後,還是找不到,最後是莫婉先找到了一身汗又麵紅耳赤的駱茗,她見他想衝進那條小胡同,便拉住了他:“那裏不能去,媽媽說裏麵有壞人,要抓小孩來吃的。”於是她看見了駱茗哭得一塌糊塗的臉,那是她第一次見他哭,“阿婉你去哪裏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怎麽能就這麽丟下我自己走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以後再也不扮鬼嚇你了,我每天好好吃飯,我,我盡量不挑食,你別走好不好,我.……”眼淚又一次流出剛哭過的眼眶,莫婉感覺眼睛有些疼,連帶著心也有些疼,她衝進駱茗髒髒的懷抱裏,抱著他,打斷了他結結巴巴的“懺悔”,“我沒有不要你,我走了是因為我以為你和他們玩了,就不要我了,別哭,小一哥哥,別哭,沒事了沒事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可能小一哥哥比她還要怕一個人吧,他都去了哪裏找我?他還想要讓多少步來讓我別走?或許會比眼淚還多吧。莫婉知道這有多麽令人惶恐,“我不會再留你一個人了,小一哥哥,別怕。”
“我怎麽會不要你呢!我後來想要把手裏的糖分給你的,把6個檸檬味的都給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了!阿婉,你不能走,你要陪我的,你要是不想我和他們玩,我就不……”
“不是因為這個,我隻是怕你和他們玩的這麽好,就會覺得我無聊了,然後就……”莫婉仰起頭,看向駱茗哭得紅腫的眼睛,這下好了,兩個人的眼睛都紅紅的,像兔子一樣,“這次是我不好,小一哥哥別生氣。”
“永遠也不要這樣想,阿婉,你是我見過我最喜歡的人,你對我很重要,永遠也不要這樣突然不見了。”
這些舊事就像不會停下的電影一樣,隻會泛黃,不會空白。莫婉饒有興致地看著駱茗摩拳擦掌的樣子,聽著他淩亂的腳步在地麵上淩亂更迭的聲音,開始猜測眼前這個看起來依舊清瘦的身體會不會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肌肉。
打鬥中的駱茗似是能感覺到莫婉專注的眼神,不,那和阿婉看向彈鋼琴時的自己不是一樣的眼神,這是好奇的,憧憬的,驚訝的,或許還有些擔憂,哦,不,別這麽看著他,隻不過是被打了不重的一拳而已,不要露出那種看到我骨頭都被打碎了的表情好嗎,這甚至都不會留下淤痕。
“雖然沒有退步,可是也沒有絲毫的進步,少爺,”何夏遞上一根毛巾道,“我還是建議您保持晨跑的習慣。”
“嗯,”駱茗接過毛巾擦去臉上的汗,“那家公司我去看過了,再放任不管就真的要倒了,我會開始接管。你要是閑的話就過來幫我一下,近期。”
“嗯。”
“我去整理一下。”駱茗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淩亂的衣衫,無奈道,“阿婉,我馬上回來。”
見莫婉點了點頭,駱茗才放心地離開,留下房間裏若有所思地看向莫婉的何夏和突然顯得局促起來的莫婉。
“少爺小時候曾被綁架過,被拿來當做要挾老爺的籌碼,綁匪的要價很高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不過是錢和權這兩樣。老爺當時幾乎就妥協了,令我備好了他們要求的東西去指定地點接少爺,在路上,我碰到了自己逃了出來的少爺,他蜷縮著躲在一個木箱裏,像所有我見過的瀕死的流浪貓一樣,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何夏頓了頓,又道,“當然後來也發生過幾起被綁架的事,這根本無法避免,百密總有一疏,後來老爺就強製要求少爺練格鬥而不是無窮盡地加大保護的人手,雖不至於要到多能打鬥的地步,可至少也要是能救得了他自己的程度。”
莫婉不知道何夏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但她想聽下去。
“所以我希望您能保護好自己,不管什麽時候,什麽情況,這是對少爺最大的幫助。”
“我會的,”莫婉衝何夏笑笑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何夏,”
她當然明白這些,明白險惡,也明白退避。莫婉自然不想讓駱茗多過擔心自己,可她這根軟肋早已長在他的肋骨,成為眾矢之的,可莫婉懂得該如何不去招惹,也知道該如何處理找上門來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