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桂花
“阿夏，沈嚴那邊怎麽樣？”駱茗給自己到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
“.……少爺，我建議您親自去公司管管吧，”何夏猶豫了一下，說道，“沈先生這裏倒是沒什麽問題，但.……說實話，這是我見過最鬆散的公司了，唯一正常的也就隻有財政部門了。”
“呃，那確實有些誇張了，”駱茗楞了一下，當初接下這家公司就是因為想查一查有關沈嚴的父親的事，但現在看來，這件事也已經不用自己插手了，那這個公司怎麽辦，總不能真的任它倒閉吧，當初也是花了一些代價才買下來的，怎麽說也要回本才行，“改天我會去看看的，藍調這邊都還好吧。”
“嗯，一切都正常。”
駱茗想了想，又說：“抽個時間陪我練練格鬥，你知道，父親教我的那些。”
“我隨時都可以，少爺。”
“明晚吧，我來藍調。”
“嗯，很高興您終於想起來這件快要被您忘記的事情了。”
“.……然後看著我回去後被父親罰站，你很高興？”
“真要這樣的話，我和阿楓也是要被罰的。”
“所以小時候向父親告密我偷懶害我在外麵站了半天的人不是你？”
“才半天，少爺，我認為您承受得住。”
“不是所有人都向你們這幫死不了的殺手一樣的，體能強到變態。”
“對不起，少爺，但我從沒見過體能比您還差的人，”何夏頓了頓，又補充道，“就連您學校體育場上跑著的學生都比您要強。”
駱茗黑著臉掛了電話，他本來就對打架這類事沒什麽興趣，要不是這技能好幾次救了他的命，他能找出好幾百個理由來搪塞父親的要求。一眼瞥到了莫婉落在沙發上的書包，駱茗好奇地湊過去拿手提了一下書包袋子，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沉重，真不知道阿婉那小身板是怎麽背著它走過這麽多路的。駱茗打了個哈欠，朝臥室走去，一下子癱軟在那張柔軟的床上，思考著明天。
莫婉也是，她此刻正蜷縮在她那張不大的床上，想著小一明天會什麽時候來，小時候，小一很少來她家，就算是後來小一和吳老師搬到了隔壁，也大多是自己跑到小一家。那時候母親總是在值班，父親總是被學校困住，家裏也就自己一個，就會忍不住去敲小一的門，順便把作業也帶過去，而令莫婉羨慕的是，小一好像什麽都會的樣子，就算不去學校讀書，後來小一告訴她他不去學校是因為會有家教來家裏教，結果鬧得莫婉吵著也要跟著一起上家教的課，被小一手忙腳亂地解釋了好久才放棄這個想法。
“對不起，阿婉，可是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學。我們學的不是同一些東西，這對你來說太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不用學這些，你不是最討厭算數了麽，可是你看，這些都是講計算還有經濟什麽的哦，所以啊……接著讀你的《一千零一夜》怎麽樣？母親在琴房，要不要拿著書去讀給母親聽？”
莫婉翻了個身子躺著，抓過床頭的小熊抱在懷裏，越來越困，回憶卻越來越清晰，不知是不是入了夢，那一條駱茗送的紅裙被掛在衣櫃裏，在眾多顏色清淺的衣裙裏格外顯眼。劉涵輕輕推開莫婉房間的門，走了進來，她本來想來和莫婉談談駱茗，談談明天的晚餐，談談這次考試，談談.……有很多想談的，卻沒料到莫婉已經睡了，正打算關上門出去，又聽見莫婉喊她，“媽？有什麽事嗎？”
劉涵感到有些愧疚，這孩子向來淺眠，就是窗外的風雨聲有時也會驚醒她，更別說自己這不算輕的腳步聲和開門聲了。“我還以為你沒睡，這個點，你一般都是坐床上捧著書看的。”劉涵走到莫婉窗邊坐下，打開床頭燈，暖黃的燈光像是每一天的夕陽。
“明天我要起早一點去幫奶奶一起做糕點，”莫婉打了個哈欠道，“對了，媽，明天能不能幫我編一下頭發啊，我明天想穿那條鵝黃色的裙子。”模模糊糊間蹭到劉涵懷裏的莫婉突然想起了這件重要的事，立馬就來了精神，向母親提議道。
“我不會太複雜的編法，就隻是這樣挽一下好嗎？”劉涵摸了摸莫婉的長發，稍稍比劃了一下。
“怎樣都好，應該不至於太難看吧。”莫婉看著母親柔和的側臉笑了，“媽把自己收拾的這麽好看，也肯定能把我收拾好看的。”
劉涵也不禁笑了，微微翹起了嘴角，“我當年也算是漂亮的，跟你這麽大的時候，雖然算不上校花但也是排得上名號的，要不是當時隻顧著讀書，我也不會眼瞎了看不見那些男生的追求，最後連個初戀都沒有就嫁給你爸了。”
“.……媽，你這樣說，爸要傷心的，而且你都沒說過這些耶”
“所以我覺得現在有必要跟你說一說，”劉涵將莫婉垂下的發別到耳後，柔聲道，“知道我為什麽把駱兒請到家裏來嗎，明天？”見莫婉搖搖頭，又道，“以前你爸攔著我，不讓我說，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我想見一見他，十年沒見這孩子了，他變得怎麽樣了我還不知道，所以我不放心，”劉涵見莫婉張口欲說，道，“聽我說完，婉兒。我知道你會覺得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是那是十年啊，婉兒，不是十個月。他對你很重要這我知道，而他也為你回來了，至少從目前看來是這樣的，這說明他這裏有你，”劉涵指了指莫婉的心口，“我也想不到你們這兩個孩子竟能這樣……怎麽說呢，喜歡得刻骨銘心，這很好，我也覺得很慶幸，自駱兒那孩子走了之後，你就悶悶不樂的，又變回了以前那副樣子，甚至更孤僻，讓我很擔心，但現在，我更擔心了，說實話。你爸不懂，我真是不知道他怎麽能和你一樣單純。人，是很複雜的，彎彎曲曲的腸道裏不知道能藏多少心思，這我不多說你也懂，你很聰明，我知道你肯定也這麽想過，所以我更要好好和駱兒談談，這才是最真實的方式。”
莫婉從未聽母親一下子講過這麽多話，下意識的點點頭，等劉涵繼續說下去。
“我現在才知道我的女兒好像是長大了，是個會注意到這條裙子會不會襯得你更好看的姑娘了，不過這些話啊，不要跟你爸說，說了他也不懂，隻會讓他更困惑，窮擔心，感情的這些事還是女生更懂女生，不管是跟我說也好，還是跟你那些朋友，有什麽問題，一定要說出來，跟駱兒也是，溝通永遠是最重要的。”
“.……我怎麽聽著這麽像我就要嫁出去了呢.……”莫婉聽著聽著便覺得有些無奈。
“瞎說什麽呢？”劉涵哭笑不得，她是有些如臨大敵了，但就止不住擔心。
“媽，我知道你一定想得太遠了，我也知道你們在擔心些什麽，不過……看以後吧，現在太過擔心也隻是自擾而已。”
莫婉看著劉涵出去的背影，抱緊了懷裏的小熊，關了燈重新躺下，當小一跨過十年的山水擁抱著她的時候，在這個溫熱的懷裏，她所有的膽怯和猶豫都沒有了，隻剩下酸酸澀澀的歡喜，如果這不算喜歡，那什麽算是呢，如果忍過了十年的思念之苦還不能白首，那怎樣才能攜手黃昏呢.……
第二天，莫婉起得比平常都要早，她看了看父母緊閉著的房門，想了想還是使勁敲了敲鎖著的木門，衝裏麵大喊了一聲：“我去奶奶家了！”，在聽見裏麵劈裏啪啦的開燈聲後幸災樂禍地拿著鑰匙出了家門，母親昨晚可是也把她從床上弄醒了呢。
奶奶家離得並沒有很遠，徒步走不過十五分鍾就能到，途經兩個紅綠燈和四個拐角，還有一隻斷了尾的白貓，莫婉踩在清晨太陽的芒上，在風昏昏沉沉撞進一叢樹葉中時，到了奶奶家，毫不意外地看見門前那株白玉蘭樹下的水井旁，奶奶正捧著一簇白玉蘭花，花瓣三三兩兩地飄進蓄滿了水的盆子裏，濺起的水花濕了灰白的地。
“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早飯吃了嗎？”
“沒呢，奶奶，我一起床就過來了。”
“那就先這麽泡著泡一會兒吧，我們先吃了早飯再理它。”
“嗯。”
莫婉隻是想看著奶奶做，有時打打下手，她手笨，怕一個不小心做錯了什麽毀了這麽好的花，父親說奶奶以前是做早餐店的，所以什麽都會做一些，莫婉看著那雙溝壑縱橫如山穀的手，開始好奇自己老了之後，會不會枯如古木。
“奶奶，可以多做一些嗎？我想帶一些回學校。”
“可以啊，給同學分啊？”
“嗯，有兩個朋友，應該會喜歡。”
街道不知什麽時候熱鬧起來了，吵得雲也躁動。坐在鋼琴前練習的駱茗突然就從這一個和弦想到了想到了莫婉家的那一架黑色的立式鋼琴，音色有些沉悶，有幾個琴鍵鬆動了，像是老人口中搖搖晃晃掛著的牙，他瞥了一眼立在書房的那家鋼琴，考慮著要不要把它搬到阿婉家裏去，她好像是喜歡這架鋼琴的樣子，而自己有這一架三角也夠了，嗯……今晚問問阿婉要不要好了。
舒緩了有些許酸痛麻木了的手，駱茗眯著眼睛看了看外麵風和日麗的天氣，咬了咬牙，決定下樓跑幾圈，並打算把這列入日常，就不信我還真的不如那些操場上跑著的小朋友了！之後再去公司看一下好了，總不至於虛脫到撐不到公司吧，雖然是有好久沒有鍛煉了.……
所以當沈嚴看到駱茗的時候，簡直是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駱茗還濕著的襯衫和有些虛浮的腳步，還有那眼鏡下氤氳著紅的眼角，這大白天，他幹了什麽？
“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駱茗給自己到了一大杯冷水，一飲而盡，道，“該查的，能查的都查到了麽？這麽看著我幹什麽？你要是現在出去跑個七八圈的，你也這樣。”
“沒什麽，”沈嚴低頭擺正了腕上的手表道，“我都查到了，還真是，一點都不複雜的故事，不過是幾個看不過我爸的人合力弄死了他而已，我媽能長眠了，謝謝。”
“你覺得把這家公司賣出去怎麽樣？”駱茗點點頭接下了沈嚴的道謝，問道。
“不建議，”沈嚴拿出一堆報表扔在駱茗麵前，“現在賣了它，都不夠回本的。”
“好吧，”駱茗翻閱著眼前這厚厚一遝的報表，感到有些頭痛，“我不幹學校那份老師的工作了，以後我會來上班，這些爛攤子，慢慢再收拾吧。”
“我這些天可是加班加點地工作的，”沈嚴指了指被駱茗拿著的報表，“就算這樣，有一些財務支出的帳還沒算清。挪用公款，造假，你這公司確實該好好整改一下了，有些人該辭的辭了，該換的換了。”
“今天周日，你別指望我現在就開始工作。”駱茗將報表甩回到沈嚴麵前，笑道，“我下午可是要赴一場會呢。”
“真令我驚訝，駱懷一，”沈嚴微微挑起嘴角笑了笑，“你看起來像是真心的，對那個女孩，為她這麽大動幹戈。”
“那你還真是沒見過世麵，”駱茗嗤笑了一聲，“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人，總是看輕我和阿婉的感情。”駱茗就鬱悶了，這些人，怎麽就不信呢？到底是世態涼薄還是他駱茗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居心叵測的人？他知道劉涵為什麽要請他到家裏吃飯，左右不過信不過他，駱茗苦笑了一下，且看以後吧，那些人自會明白的。想到這個，駱茗突然想起了林澤和他說過的禮，和沈嚴道別後，便又驅車來到了商場，看著這琳琅滿目的護膚品，果斷決定打電話給林澤。
“.……怎麽了？”林澤的聲音還帶著明顯的鼻音，像是還沒睡醒的樣子。
“看來你過得不錯，”駱茗走向一個櫃台，拿起一隻淺色的口紅把玩著，這個顏色很像母親慣用的那一支，小時候，莫婉曾偷拿過抹在自己嘴上，滑稽得可愛。
“你應該慶幸我沒有跟我爸吵起來，說吧什麽事？”
“我正在找送給阿婉母親的護膚品，可是種類太多了，你幫我選一下。”駱茗示意櫃台小姐這支口紅他要了，幫忙包裝得漂亮些，不知道母親會不會還喜歡這一種顏色。
“你在哪個商場？”
“西濱。”
“你現在在商場的那個位置？”
“香奈兒的櫃台處。”
“右轉過兩個櫃台再左轉走過三個櫃台，那家的護膚品很不錯。”
“.……你是有多了解這裏。”
“我的記憶力向來不錯，掛了啊，我繼續睡了。”
……
最後駱茗從商場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三兩包袋子，走得有些艱難，送給莫伯伯的相機鏡頭實在是重，又要小心翼翼得拿著，再加上那那些瓶瓶罐罐的護膚品，而且停車的地方又是該死的遠。已是九月中旬的氣候了，初秋已過立秋將至，太陽懶懶地攤在絨絨的天上，雖然是正午，可不燥不熱的溫度簡直就像是溫床一般舒適，如果阿婉在就好了，他們可以一起吃一頓隨便的午飯，然後到一處綠樹成蔭的公園隨意逛逛，這座城市多得是這樣的公園，長青的樹仍然蔥蘢蒼翠，而且這個季節，桂花也正開得荼蘼，香氣漫過整個小城，浸潤過每一塊土地與磚塊，駱茗想，現在，這座城市聞起來應該是桂花糕的味道，軟軟糯糯的那種。
回到家，駱茗一打開門，就見到莫婉趴在自己的沙發上睡得正香，鵝黃色的長裙從沙發上垂下幾縷裙擺，鵝黃色.……駱茗輕手輕腳地放下手中的東西，關上門，點著腳尖走到莫婉身邊不遠處蹲下，伸手碰了碰輕輕顫動著的裙擺，鵝黃色，像是初開的桂花，像是癱軟在天上的太陽，像是……
“小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莫婉揉了揉眼睛坐起，還打了個哈欠，“今天起得有些早，就很困。”
“這句話不應該我問你的麽？什麽時候到我家的？還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困的話就應該去床上睡，床一定比沙發舒服。”駱茗注意到了被莫婉當枕頭枕著的書，《住在隔壁的貓》。
“奶奶摘了花做糕點嘛，我就早起了過去幫著做，除了晚上的份，我還想帶去學校給季果和餘念嚐嚐。做得差不多了，我就過來了。”莫婉理了理睡皺了的裙子，“我肯定把頭發睡亂了……你去哪裏了？我大概像是睡了又三個小時的樣子。本來是趴著看書等你的，後來不知怎麽就睡著了。”
“我去買了一點東西，晚上去你家吃飯，總要帶點什麽才好。”駱茗將手指纏上莫婉的頭發，一下一下梳理著亂糟糟的頭發。
“小一你把頭繩解了，再幫我挽一下吧，就是像這樣。”莫婉的手在腦袋後麵筆畫了一下，“你吃午飯了麽？沒有的話我們一起吃吧。”駱茗的手指輕柔地在發絲間撫弄，莫婉舒服地哼了哼，忍不住在駱茗的手上蹭了又蹭。
“嗯，桂花開得很好，我們待會兒去公園逛逛？”
“嗯啊，不過……小一，晚上帶我去藍調好不好？我想去看看，你說過要帶我去的！”
“.……嗯，不過到時候可要跟緊我，不許亂走。”藍調也不是很混亂，阿婉想去就陪她去，反正有自己在。
“嗯嗯，”莫婉點了點頭，“好了沒？你都弄了好久了。”
“就好了，等一下，哎！你別動，阿婉……”
在去公園的路上，駱茗就一直在想象莫婉娉婷立於桂花樹下的模樣，大概是像一瓣從高枝上飄落的桂花吧，落到地上成了精靈，然而事實卻遠比這美，駱茗久久凝視著樹下的莫婉，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月亮上，見到了在桂花樹下搗藥的玉兔，瑩白纖細的身段被鵝黃襯托得輕盈可人，她在笑，在風吹過枝幹晃動一樹金黃的花瓣的時候。駱茗用手機拍了下來，桂花的香氣太過濃烈，他好像是掉進了桂花釀成的酒裏。
“再等個幾個星期，就可以做桂花糕了，還可以做桂花糖。”莫婉將落到身上的桂花撫落。
“桂花糕還是母親做的最好，剛好下周母親就過來了，她知道你也愛吃這個，一定會做很多。”
“吳老師這次來，可以待多久啊。”
“不知道啊，或許母親想一直待著呢。”
“那駱伯伯怎麽辦？一個人不是會很無聊嗎？”
“所以阿婉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在能有一大段空閑的時間的時候。”
“吳老師也去的話，我就去。”
“當然，母親會去的。”
……
傍晚的時候，駱茗載著莫婉回家了，莫婉的家。簡單地寒暄送禮過後，四個人圍坐在餐桌前，熱鬧如過節一般。劉涵問了駱茗近幾年的狀況，駱茗也都一五一十地講了，隱去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
飯後，劉涵和莫婉說：“婉兒，去幫你爸洗些水果，我跟駱兒在書房談談。”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