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別再讓我失望
今天的天氣很好,莫婉安適地坐在父親的車裏,看向上方奶白色的雲和澄藍的天空,車裏放著莫婉最喜歡的音樂,可莫婉仍是不滿足,像是缺了什麽,就像喝牛奶時少加了一勺蜂蜜。
鋼琴的樂音從小小的音箱裏流淌而出,充滿莫婉的心緒,突然令她紅了臉,腦海中小一演奏鋼琴的樣子實在是炫目得如今日的陽光。
“快點,你快遲到了!”父親一個急刹車停在空蕩蕩的教學樓下,轉頭向癱軟在左側車座的莫婉催促道。
“還不是因為爸你起床遲了?!”莫婉慌忙下車,嗔怪道。
莫均無話可說,事實確實如此,再說他也快遲到了,在聽到莫婉粗魯關上車門的巨響後,心疼了愛車幾秒,便疾馳而去,聽不見他那急得在後方上躥下跳的女兒的呼喊,“等一下啊,爸!我書包還在你車裏呢!!”
來不及多想,莫婉隻能先趕急往教室跑,無比虔誠地禱告著今天的早讀千萬別是王薇然的主場,然而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當上課鈴聲響起,莫婉剛好將左腳塞進了書聲朗朗的教室,悲哀地發現王薇然正在巡視著後方教室。趁她不注意,莫婉貓著腰,踮起腳,小心而快速地移動到座位上坐下。
季果瞥了眼還在喘氣的莫婉,剛想說些什麽,卻見王薇然改變了航道,漸漸靠近不知所措的同桌,季果迅速默背了一遍書,舉手示意,並悄然將書推給莫婉,輕聲道:“背我劃的,課上檢測。”莫婉接過書,感激地看了眼季果,便投心於這些枯燥的政治言論。
“老師,我會背了。”季果對王薇然說道,語氣裏滿是肯定的輕鬆。
“好的,背吧,我聽著。”
於是莫婉分心了,季果背書的速度很快,卻能把每個字都切割得清晰整齊,她那微弱的鼻音為乏味的內容調上了一層可愛的糖衣。季果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王薇然和莫婉聽到,在聒噪如一堆和尚念經的口語轟炸中,莫婉凝視著眼前簡潔幹淨的課本,耳畔心裏漸漸裝滿了季果,她想到了季果的藥,自她從醫院回來了後,一同帶來的除了陰晴不定的情緒,還有那一大袋的藥。莫婉自然是注意到了那種類繁多的藥了的,卻並沒有問季果為什麽她會需要這麽多藥,這個問題換誰作答都會難以啟齒,況且莫婉大概也猜到了,或許是因為季果的病難醫。莫婉對疾病與醫藥並不感到遙遠和陌生,母親下班後總會帶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幾個醫院裏生死病痛的故事,生病一點也不奇怪,不是麽?
“早讀後,你背給我聽。”王薇然拍了拍莫婉的肩,萬分滿意地離開向別處巡視去了。
莫婉卻對老師的話惘若未聞,淺笑著看向不知何時坐下的季果,憋了好一會兒的稱讚脫口而出,“Fantastic!”
季果很是受用地微揚了頭,勾起了嘴角,她很清楚自己在背書方麵有怎樣的天賦,過目不忘是她與身俱來的能力。有時候無聊時,季果總會想,這大概是上帝的補償,因他帶給了她異於常人的痛苦,便賦予了她這項可有可無的技能,還真是.……公平。
“希望我下課時能背出來。”
“還剩七分鍾。”
“啊……”
莫婉自然是背不出來的,她甚至不知道王薇然留有這項背書的作業,這該怪她上課時隻顧拿著筆亂畫不聽講,雖然莫婉也不知道紙上自己造出來的怪異圖像是什麽,可這至少是有趣的,浪費一些筆墨不算什麽,然而時間實在是漫長到連亂塗亂畫都不能將莫婉從無聊中拯救出來了,於是她開始想他,從十年前的初見開始到如今真切的體溫,每一個與他在一起的細節都被一一回放,真是不可思議,她是怎麽孤身一人背負著失去小一的悲傷走到現在的呢.……幸好她不曾放棄相信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條。
季果敲了敲莫婉的桌,低聲道:“八點鍾方向,王薇然正在向你逼近。”
莫婉無奈地衝著季果搖了搖頭,還能怎們麽辦呢……她已盡人事,隻能聽天命了。
“莫婉,”王薇然的聲音在莫婉耳邊幽幽響起,脊背一僵,莫婉不情不願地抬頭看向還欲說話的老師,戚戚的目光中滿是乞求。
“駱茗老師找你,背書的事,這次就算了。”這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
莫婉欣喜地望向窗外,就見駱茗溫柔的目光和得逞的笑,當下了然,狠狠壓下不自覺上翹的嘴角,向老師點了點頭,便起身離開。
季果注視著莫婉雀躍的背影,有些羨慕,這麽美妙的愛她也想擁有,然後就像莫婉一樣,發呆傻笑都是為他。
教室外,駱茗晃了晃手上提著的書包,打趣道:“莫伯伯讓我幫忙帶來的,阿婉,怎麽慌得連書包都忘記拿了?”
“他惡人先告狀了?”莫婉接過書包抱在懷裏,反問道。
駱茗忍不住揉了揉莫婉微微揚起的腦袋,他實在太喜歡這樣的阿婉了,語氣裏的小委屈很可愛。
“以後遇事不要這麽慌張。”駱茗將手指穿過莫婉的發,打開那些因他剛才的舉動而糾結的青絲,今天阿婉沒有將頭發紮起來呢,柔順的手感令駱茗想到了海水,微涼而馥鬱芬芳。
“所有事?”
“是的,所有事。”滿意地再次撫摸過經他打理了的發,駱茗牽起莫婉扯著他衣角的手,走向辦公室,“母親寄了一封信給我,我想你會喜歡看看的,看過之後由你保管,好嗎?”
“嗯。”不知為何,莫婉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了,眼前那人的身影卻依舊清晰到刻骨銘心。她知道小一一直做得很好,小時候將她從毛毛蟲的恐懼中拯救,將她從溺水的恐慌中拯救,將她從迷路的倉皇中拯救.……他從來都能很好地保護她,像個不懂飛行的超人,就算跌跌撞撞,也會抱著她遠離驚慌。
很快就到了辦公室,駱茗驚訝地發現門居然不是鎖著的,沉默著糾結了幾秒,駱茗對莫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她輕手輕腳地往回撤離,用幾乎無法聽到的聲音說:“母親的信,過後再給你,我.……”
“駱駝,你以為你逃得了嗎?”伴隨著一聲冷笑,木門被一雙纖手打開,林澤優雅地倚在門框上,嘲諷地盯著一臉尷尬的駱茗。莫婉好奇而安靜地站在駱茗身側觀戰。不得不說,她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小一,會為了躲避什麽而逃跑的小孩子心理暴露無遺。歪頭看向做了錯事被抓到的駱茗小朋友,莫婉隻想抱住他柔聲哄一哄,就像小時候小一安撫時一樣,揉一揉他低垂的腦袋,吻一吻他那因窘迫、羞憤而緋紅的臉頰,可是小一長得很高了呢,這讓莫婉隻能扯幾下他的衣角,傳遞關心,然後,她就該考慮退開了,小一的世界,自己才隻了解一點,還無法參與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的運作。
“那我就先走了哦。”莫婉緩緩將手從駱茗手中抽出,給了他一個蜻蜓點水般的擁抱。
見莫婉對駱茗這番親昵的小動作,林澤不自覺的柔軟了淩厲的目光,攝人的氣魄也消散了。不自然地將眼光飄向別處,想,或許她該感謝這丫頭,她那種交付給駱茗的懵懂青春總是時不時刺激著林澤未泯的少女心。
“澤姐姐,這一身西裝,唔.……很獨特的品味。”莫婉笑著轉向林澤,毫不掩飾眼中為褪的羞澀和帶有疑惑的驚訝。與之前莫婉熟悉的著裝不同,林澤盤起了發,熨得挺括的女式西裝工工整整地裹住妙曼的身體,這讓林澤多多少少看起來有些疏離了,與之前判若兩人。為了一個人,真能在將自己拋棄得如此徹底後又撿回破碎的曾經麽……
“這樣穿,其實很舒服。”在結束了與沈嚴的鬧劇後,林澤將之前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挑選的衣服都扔了,衣櫥裏便隻剩下了幾套女式西裝,於是她很是愉快地接受了它們,這感覺一如往昔,那時她不曾遇見沈嚴,她高傲得如同孔雀。
“噗,澤姐姐,你找到了衣服的初衷。”莫婉掩嘴而笑,又道,“這次可別忘了。”小跑而去。
“Bellagiornata,nonèvero?(意大利語:多美好的一天,不是嗎?)”林澤的將視線停留在莫婉遠去的背影上,道。
“啊?”駱茗臉上的笑意轉化為迷惘。
“看來你真的一點兒都沒學,我教你的都喂狗了嗎!”林澤不屑地撇了眼還沉浸在剛才那個擁抱的甜蜜裏的傻小子。
“抱歉,我.……”
“聽著,駱駝,我知道小別勝新婚,更何況你們一別十年,可你還是駱懷一。告訴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林澤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是的,我明白。”駱茗將歉疚的目光鎖在林澤腳尖,直立垂手,態度無比端正。
“進來吧,我們從頭開始,別再讓我失望。”林澤走進辦公室坐下。
“失望”二字刺得駱茗耳疼,他握了握無力的拳又鬆開,試圖擠走不甘的失落與愧疚,便隨林澤走進辦公室。
莫婉回到教室的時候還沒有上課,季果正慢條斯理地從那一大袋藥裏數出盈滿一個手掌的藥,又為自己從保溫杯裏到了一杯水,扭頭見莫婉來了,俏皮一笑,道:“show?time!莫婉,我能一口氣吃完它。”然後果真如她所說,季果將所有的藥全部塞進嘴裏,莫婉甚至能看見她可愛的臉頰鼓起的可憐樣子,然後季果又往嘴裏到了一杯水,將兩頰鼓成氣球,莫婉真的很怕季果這麽誇張的吃藥方法會把自己噎死,卻見季果將漂亮的下頜揚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仰頭咽下了嘴裏的藥。看起來毫不費力。莫婉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炫耀稱讚的,相反,她覺得很心疼,如此流暢的服藥過程,莫婉隻在那些久病的患者身上看到過,他麽棲身在蒼白的病房,享用著被嚴格控製的食物和空氣,還有各式各樣的藥,莫婉不想看到這樣的季果,她希望隻是自己想多了。不過莫婉還是給了季果一個讚賞的微笑,“很厲害,我懷疑你的脖子是不是就是這麽被撐粗的。”
季果漂亮的丹鳳眼一瞪,譏語道:“我懷疑你那可憐的小腦瓜子裏的養分都給了頭發用以生長。”季果很喜歡莫婉的一頭長發,它們是很純淨的黑色,如被潑了墨的絲綢。相比之下,她自己的頭發怎麽也長不長,發色偏於棕色,最可恨的是有一次莫婉竟告訴她這裏麵還參雜了幾根銀色的發絲,真是生長得一團糟。
直到上課鈴響,這場有趣的調侃之爭才被迫結束,莫婉和季果不得不各自投身於作業。一切都很安靜,直到有女生的哭罵聲透過牆壁,騷動了教室。莫婉立即扔下筆就跑了出去,腳步匆忙,這是餘念的聲音,可餘念從來沒有這樣過,這樣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