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你還好嗎？
莫婉踏著上課鈴的尾音走進教室，見一位陌生老師坐在講台才想起來這節是音樂課。
這位老師長發微卷，五官並不那麽令人驚豔，莫婉覺得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她的長發了，令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芭比。她猜想，這位老師的背影一定很好看。
“快看，我給你畫的右手！”季果邀功似的將塗鴉推到莫婉麵前。
“.……這鹹豬手一定不是我的。”
“有這麽難看嘛.……”
“嗯……作為一隻鹹豬手，它還是挺好看的。”莫婉仔細看了看那模糊迷亂的線條，肯定道。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季果默默排腹。她以前被莫婉的表象迷惑了，以為她嘴笨好欺負。不過這樣的莫婉更讓季果感到真實，她們都說莫婉這人無趣冷漠，甚至有人在背地裏說她端著莫均的架子扮高冷。這些人隻是沒有發現罷了，莫婉隱藏在平靜麵容下那豐富的情緒，甚至還有一些小任性。
這些天的相處讓季果發現了莫婉的一大愛好——看雲，在沒有雲的日子裏，莫婉會顯得特別失落，總是會悵然若失地看一會兒無暇澄藍的天空，再萬分嫌棄地跟她說：“這樣的天空太無聊了。你注意過沒有雲遮掩的月亮嗎？簡直像個五十瓦的大燈泡！沒有雲，天空就沒有了各種美態的可能！”
漸漸地，季果發現莫婉還是挺能說的，有時言辭激昂，有時手舞足蹈，但僅僅在她想說的時候，比如現在……
“真聲唱到這個程度也是不容易啊，可演唱者看起來一點都不費力，難道是因為她們生長在高原？其實說真的，我並沒有覺得這樣的唱聲悅耳似天籟，太粗獷了，還是我們江南這邊的軟語小調聽起來舒服……”
插不上話的季果沉浸在快要衝破教室白牆的高亢嘹亮的民樂和莫婉綿綿不絕的碎碎念中不能自拔，欲生欲死。
“大家能聽出剛才的這段民樂和我之前放的那一段音樂的區別嗎？在唱法上。”老師的聲音異常溫柔。
她環視一周，隻見竊竊私語之人不見有人舉手，便不再遲疑，微笑著拿起點名冊，緩緩地報出了一個名字，“莫婉。”
“快，把你剛剛跟我說的那一大段話都倒出來給她。”季果幸災樂禍地扯了扯活絡不過一會兒的同桌的衣角低聲說。
莫婉站起來的時候隻顧著慌張，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季果無用的話。
當所有人都坐著唯獨一人站著時，那些坐著的人有多安逸，站著的人就有多惴惴不安，一舉一動都被寂靜放大，戰戰兢兢。莫婉一直是這樣想的，所以她不敢動，先前靈活的嘴如同生鏽了一般沉重。
“這段高音是真聲唱上去的，之前那一段用的是假聲。”莫婉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被幹澀的喉嚨壓得喑啞。
“嗯，很好，坐下吧。”老師滿意地笑了笑，示意莫婉坐下。
“要不以後你看著我回答老師的問題好了。”季果開了個嚴肅的玩笑。她知道莫婉怕老師，可她更怕像這樣被孤立暴露的感覺，如果這時有人能成為支撐她的葦草，她應該不會這麽緊張了吧。
“可以啊，你這麽好看，說不定真能惑得我不緊張。”莫婉笑道，臉色還有點僵硬。
下課鈴響起，在刺耳的鈴聲下，莫婉聽見了老師宣布下課的聲音和季果隱隱約約的話，什麽話呢？好像是這是你的榮幸吧。確實，季果很美，又俏皮得剛好，她笑起來時會露出那兩顆尖尖的虎牙，像是幼年的二哈般呆萌。莫婉一直忍著不告訴季果這個比喻，有誰願意被比喻為狗呢？
“莫婉，這份名單就交給你了，幫我我留意一下班裏的同學，過幾周學校裏要辦個晚會，選賢舉能的任務就交給你啦，周五前把名單交給我哦。”老師款步走到莫婉身邊道。
“老師，我不行的.……這樣的事，要不您交給班長？那邊第五.……”這並不是謙虛，莫婉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行，這種組織鼓動的事她沒有做過，不感興趣，也做不來。
“可在這個班裏我隻認識你啊，拜托了~”老師打斷了莫婉的推辭，一手輕按上莫婉的肩。她對這個女生的印象還不錯，她當然知道她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從這孩子剛剛緊張到失聲就能看出來她的生澀，可她還是壓下緊張算是冷靜地回答了問題，沒有多餘的廢話，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歡她的名字。
“好吧.……那我試試。”莫婉最經不起別人的懇求（合理的），她太渴望被需要以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因此她選擇妥協，努力去完成托付。
“那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老師的聲音帶上了歡快。
“嗯，”莫婉緊盯著老師那雙白色布鞋，輕嗅著鼻尖淡淡的香水，又憋出一句，“老師再見。”
“她走啦！”季果戳了戳依舊緊繃著身體坐得比小學生還端正的同桌。
“唔！你，你別戳我腰，癢。”莫婉被激得差點沒從座位上蹦起來。
季果目睹了剛才莫婉從這邊飛速挪到椅子另一邊懸著搖晃的場景，麵浮愧色，暗自偷笑，打算以後就專撓那裏了。
“哦，對了，我中午不能陪你吃飯了，我請了假要去醫院，中午就在外麵吃了。”提到醫院，季果顯得有些疲憊。
“醫院？你怎麽了嗎？”莫婉望向季果的眼睛急切地問，眉間輕蹙起擔憂。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些頭暈，你不用擔心。”
“什麽時候去，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啦，我媽會過來。你啊，去找你的小一吧。”
“.……嗯。”
“我上完第四節課就走。”
“嗯。”
上午第四節是自修課，目送季果離開後，莫婉看見餘念從班裏走出，興奮地衝上去和她打招呼，雖然就在隔壁，可莫婉已經有一周多沒遇見餘念了。
“真是好久不見啊！”
“阿婉，陪我去廁所吧。”餘念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依舊平靜，好像還有些空洞。
“好啊。”
莫婉與餘念並肩走著，很慢，無言。她看見餘念的眼底浮著一層淡淡的青色，心想，她最近在熬夜？
一如往常，莫婉等在洗手台，不一會兒餘念便出來了，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洗手。
“最近很忙嗎？我很久都沒有碰到你。”
“阿婉，我母親去世了……”
莫婉想自己可能聽錯了，水聲這麽大，能吞沒真相。
餘念關上水龍頭甩了甩了冰冷的手，轉身看見莫婉欲言又止的無措，歎了口氣道：“這些天，我陪她度過了最完美的結局，昨天，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
“餘念.……”莫婉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她甚至不確定是否該抱一抱她，眼前這人依舊冷靜，看不出創痛和悲傷碾過的壓痕，可那雙眼睛，充滿了淚水洗不盡的痛苦。
餘念就這麽站著，在莫婉麵前低著頭不說話，關不緊的水龍頭落下一滴又一滴水，滴答聲砸在寂靜中，那麽清晰。莫婉終於拉起了餘念的手，思索該怎麽去安慰這個好像不需要安慰的人。
“我的手是濕的。”
“.……沒關係，我熱。”
“隨便你……”
“你下一節什麽課？”
“自修。”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把一切都告訴我好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