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林妖精的裙子,駱駝的手指
離開藍調後,駱茗回到家,在一片漆黑中靜默了一會兒,看著銀白的月光鋪滿陽台。燈的開關就在他手邊,一伸手就能讓黑黢黢的房間被橙黃色的光填滿,可他隻是借著微末的月光倒了一杯檸檬水便走到陽台。
今夜的風清爽舒人,一輪圓月被雲朵熨平了縫在溶溶的天上,將駱茗拉入回憶,他想起曾依偎在每個夜晚的相伴,兩個小孩各自坐在長長琴凳的一端,斷斷續續的樂音扯出歡笑和哭鬧,還有他無措的安慰。那時的莫婉還太小,因此駱茗總要抓著她小小的手提示她注意手型的優美,於是他注意到莫婉的手心有些粗糙,不似他母親的掌心那般滑嫩,可卻一樣令他心安,以前的莫婉喜歡牽他的衣角,而在他撫摸過她掌心後,他總喜歡讓莫婉牽著他的手,每當兩個掌心相對的時候,他才會感覺到自己是完整的,是有重量的。
本來以為可以一直牽著手走下去,卻突然被告知要離開這裏,他本不是這個簡單世界的孩子,隻能短暫地停留,卻意外地遇見了不想放開的手。可是離開是為了許久之後的相擁,當時父親的這句話止住了他的哭鬧。原來父親一直都知道,他對莫婉的依賴不亞於莫婉對他的依賴。父親說離開會使他強大,他看著自己隻會按下琴鍵的手答應了,他希望成為強者,給莫婉一個風趣的生活和無微不至的保護。
那天他和她說了離開的事,他做好了安慰她別哭的準備卻仍是無措。
“小一,你什麽時候回來?”莫婉窩在他小小的懷裏,緊閉著哭過的眼睛。
“隻要你還在等我,我就會很快回來。”
“小一不能騙我哦~”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
後來他在遠方開始了艱苦的成長。
他的手指承受了越來越多的重量,有生命的掙紮,有糾纏不清的情感,紛紛擾擾的事太多了,從勉強的適應到熟練地決斷,他從來不想退縮。
林澤曾問他為什麽這麽執著,他說他不知道,類似於是一種本能,或者是一種衝動,而衝動和本能需要理由嗎?我想和莫婉在一起,僅此而已。
“真令人羨慕”林澤輕搖著手中的高腳杯,卻不飲。
這是林澤和駱茗的第一次見麵,她本一身紅色長裙孤立於淒迷的月色下,卻被駱宸打擾。
“丫頭,這是懷一,你們認識一下,我先走了,記得多到我家坐坐。”駱宸將駱懷一從身後扯出,便不管不顧地走了,留下無奈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尷尬著。
“喂,我們聊聊?”駱懷一妥協地退讓了。
“我叫林澤,你這沒禮貌的家夥。”她隻能和他聊聊了,這家夥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審美,宸伯伯想聯姻?隻能抱歉了,這不可能。
於是,這兩個瘋狂又不屑對方的人聊了很久,成了朋友。
後來,駱茗發現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厲害,她可以在談判桌上咄咄逼人順便拋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也可以在廚房有條不紊並理所應當地逼他吃下慘不忍睹的食物.……如果那還可以稱為食物的話,關鍵是他爸很喜歡林澤,還讓他和她多學學怎麽搶奪,每次他老爸舒心地享用完林澤親手做的吃食一臉愜意地讚賞她時,駱茗都很想把他剛剛被逼著吃下去的殘品吐出來讓他欣賞一下,可是……也隻能是想象了,他承受不起這兩個人的折騰。
駱茗看著林澤把他爸當自己爸一樣供著,簡直忍無可忍,他知道林澤缺少父愛,可也用不著這樣啊.……
不就是以前他不在這個家的時候是林澤填補了他父親情感的空缺嗎,可現在他不是回來了嘛。
這也隻能怪林澤的父親了,他叫林業,一直很忙,很多事情喜歡親曆親為,沉迷工作不能自拔,作為好友的駱宸勸過他多次卻難移他堅定的心,連林澤出生時,他都沒來,是駱宸徹夜守在產房哄著隻知道哭的林澤。
一直以來,林澤對父親的形象一直很模糊,她第一個會叫的不是母親也不是父親,而是宸伯伯。
後來駱茗也就習慣了,習慣了沉靜的家被喜歡突襲的林澤攪得雞飛狗跳歡樂多,習慣了每天變換著長裙的林澤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招蜂引蝶,可是後來林澤突然消失了大概有四五天不見人影,在他們急得焦頭爛額時卻突然又出現了,在全部人都鬆了一口氣時,駱茗敏感地覺得,林澤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那個一直以為自己高傲如公主的女孩褪下了長裙換上了西裝,有事沒事喜歡背背外文,開始學著翻譯文章。其他人都隻認為她隻是突然喜歡上了而已,就像突然喜歡上了某一種顏色,不過駱茗覺得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因為她有時短暫的落寞和失神。
不過也隻是這樣而已,她還是那個高傲的林澤,卻奈何在一個男人這裏摔了高跟鞋。幸好她已經自己想明白了,那一切的傷害也隻能是回憶了,駱茗飲下最後一口檸檬水打算回書房寫教案,卻又被擺在客廳裏的鋼琴勾去了腳步,想著反正教案不寫也沒關係,便心安理得地將時間給了眼前這個優雅的大家夥。
最近這幾年他一直奔波於各個鋼琴比賽,他不想辜負母親遐邇中外的盛名,聽過母親演奏鋼琴的人將她的琴聲喻為“海妖的歌聲”,如此攝人心魂的樂音需要被傳承,母親一直是相信他的,也一直在不遺餘力地教他,他的琴技也因而日臻純熟,可還是不夠,還差一點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母親讓他別急,並告訴他時間會幫你。
不知不覺又彈起了那首練習曲,駱茗突然很想聽聽現在的莫婉能演奏出怎樣的琴聲,十年的淬煉,兩個人都在成長,在各自看不見的地方。
駱茗曾問父親為什麽不讓他和莫婉聯係,父親的回答令人氣憤“我隻是想看看你們的牽絆有多深,你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林丫頭倒是你該放在心上的人,不過你拒絕了而那傻丫頭也幫你說話,那就算了。可是現在的你放不下她,那麽在很多年之後呢?我很好奇。”
確實,現在最惹他憂心地就是莫婉或許忘了對他的依賴,時間將莫婉烙成不朽刻入他骨血,可他不確定時間是否將他刻入莫婉的生命。
想到這,煩躁擾亂了心緒,他不想彈了,忽又瞥見一旁莫婉的日記,這一本隻剩下幾頁了。記得曾經有誰說過,習慣將自己交給日記的人都是寂寞的孩子,駱茗品味著莫婉無處安放的小情緒翻到了最後一頁,頓時呆滯了目光,溫熱的指尖不可遏止地顫抖。
他看見了,在最後一頁大片的空白上,那寥寥幾個大字:贈小一。
突然,他瘋了一般翻開莫婉所有的日記本的最後一頁,這三個字如驚醒春意的驚蟄在他耳邊反複轟炸,一如方才的驚慌般猛烈的喜悅瞬間將他所有的理智席卷。
他呆呆地坐著,抱著五本日記不放,良久才輕笑出聲喃喃道:“啊婉,你終於成功地嚇到我了……”
或許他是該感謝父親當時的殘忍的,距離產生思念,而時間將每一天的思念疊加得比山水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