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想回家了
突然看見門框上貼了一張便利貼,駱茗走過去拿下,上麵工工整整寫著一行電話。
駱茗把玩著手中薄薄的紙,若有所思。
“今晚六點,藍調見。”按著那條號碼發了這條信息後,駱茗便不再管它,換了個杯子,重新倒了茶,拿了莫婉的作文繼續看。
教室裏,正在努力矯正著學生讀音的林澤見到擱在講台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暗自慶幸自己已把來信提示調整到靜音,打擾到上課可就不好了。
林澤還是很敬業的,雖然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她穿著的應該是熨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而不是淺粉色T恤配白色碎花小短裙,她用的應該是濃烈而張揚的香水,而不是淡雅宜人的無味,她應該是伏案執筆,翻譯報表、論文和書籍,而不是對著四十張無知的臉教著標準的拚音與發音。
可是她更討厭被他困在這裏的自己。
林澤上完這節課後在校園裏遊蕩,真是個不大的學校,十五分鍾可以從這頭走到那頭,都說沒有腳走不完的路,可是她走了這麽久,還沒有走完通向他心裏的路。或許.……這不是一條路,而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錯誤。
五點過十分,夕陽漸漸失色,漸漸暗淡,林澤乘車離開學校,在夕陽完全落下之前來到了藍調。
藍調是一間餐廳,準確的說在晚上六點之前是一家餐廳,溫馨而簡約,六點之後則是一家酒吧,一派奢迷。
林澤有些驚訝,她記得這裏曾經不是這樣的格局。本來排列整齊的木製桌椅亂了順序,顯得鬆散而隨意,每一桌的桌麵上都擺上了一盆插花,她不知道這些花的名字,卻看得出每一盆插花都別具風格。那一處角落被放上了一架三角鋼琴,樣式古樸有些舊,她依稀能看見棕色的琴身上有些許劃痕,它就像是一個退役的老兵,被安置在這個角落不厭其煩地說著曾經戰火紛爭的年代。
“怕遲到也不用來這麽早吧,”身後有聲音喚她,“才五點二十五。”
林澤轉身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駱茗,調笑道:“我覺得應該讓莫婉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不過是摘了眼鏡而已,沒什麽不一樣。走吧”駱茗起身理了理衣角。
“當然不一樣,”林澤俯在他耳畔輕聲道,“戴上眼鏡是個平庸的教書先生,摘下眼鏡後就變成禽獸了,是吧,駱懷一。”
駱茗了然一笑,帶著林澤走進被幾塊木板隔出的角落坐下,彎起食指扣了扣桌麵,道:“彼此彼此,請坐吧,林小姐,一杯檸檬水怎麽樣?”
“隨便。”林澤覺得椅子很舒服,舒服到讓她不想動。
“那就這樣吧。”駱茗起身走向吧台。
林澤看著他的背影想,他們都一樣,執著地想等一個人回來,可是他比她幸運,也比她聰明,他深諳莫婉柔軟的情感,那孩子會跟他走的……
“你爸氣得要跟你斷絕父女關係,你跑出來四年,音訊全無,”駱茗將茶水遞給她,問得漫不經心,“你跟他到底怎麽了,本來不是都快訂婚了的嗎?”
“哈,訂婚?”灌了一大口檸檬水,酸澀的味道逼得林澤氤氳了眼角,“他差點沒拿戒指砸死我。”
駱茗有些心疼,林澤從小被家裏人捧著長大,可是那個男人竟敢這麽傷她,林澤曾經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卑微。
“不要這樣看著我,”林澤有些不滿,“這讓我覺得自己除了蠢以外一無是處。”
“你為他放棄了工作,變換了妝容,就像是把過去的自己殺死。林澤,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竟這麽狠心。”駱茗垂眸看著躺在杯底的檸檬掙紮著冒著微弱的氣泡,輕聲道。
“這是最後一次了,駱懷一,最後再幫我一次。”林澤的聲音不明悲喜,卻能聽出有些疲憊。
又是這樣,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求他,他不想看見這樣的林澤,他很想罵醒她,把她的理智罵回來,可是又舍不得,更狠不下心不管她,“說吧,要我做什麽。”
“幫我離開他,”林澤避開駱茗訝異的眼神,又道,“你聽我說,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他媽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卻還是離開了,為了一個故作嬌柔的女人走了,留給我一屋子的狼藉。我不知道他竟然這麽恨我,我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消散不去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夠了,真的夠了。我等了他四年,自欺欺人地騙了自己五年,縱容他傷害了我六年。我林澤是誰?追我的人可以從學校這邊排到那邊。而且……或許我並沒有這麽愛他,現在的我感覺不到愛,心裏翻騰的隻剩下可笑的不甘。他不是我的所愛,隻是我的一個頑固的陋習,現在我想改掉,它讓我太狼狽了。”林澤頓了頓,又說,“駱茗,你體會過被最愛的人傷害的感覺嗎.……不,你不要知道,那個人占據在你心裏最柔軟的角落,他可以肆意妄為,而你無能為力。是時候結束了,我要回到從前,繼續猖狂。駱茗,我.……想回家了……”
駱茗神色複雜,這是他認識她十年來,第一次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他該是有一些高興的,高興她終於不願再折騰自己。
“那我就不客氣了,叫什麽來著,沈嚴是吧,這小子最近有鬧騰著想動父親的公司,小打小鬧實在令人頭疼。”駱茗不懷好意地笑了。
“你隨意,別太過火就行,留半條命給我折騰折騰。”林澤看著眼前這隻禽獸略顯無奈。
“對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林澤湊近駱茗問道,“你之前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你在怕什麽?”
“別拿你那張噴了什麽化學藥劑的臉靠近我,這味道很難受,”駱茗嫌惡地避開,“我本來以為我認錯人了,當時的你跟我認識的林澤完全不一樣,全身上下都是別扭到愚蠢的溫柔。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我可不想認錯。”
林澤做回位子撇了撇嘴,一臉不屑,“你怎麽比沈嚴還傻,我騙不了他,你卻被我騙了。”
駱茗一怔,隨即道:“我可是比他要識貨,別拿他跟我比。”
“你也幫我個忙,幫我擋一下父親,”駱茗想到那張報紙有些憂心,“他說會給我三年的時間,可那張報紙是怎麽回事?讓所有人都知道駱懷一不見了,不用他找,我就會被挖出來。”
林澤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宸伯伯不是這樣的人,你想想,你三年不在,推掉了這麽多預演和商務,他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三年。放出消息說你失蹤了,把他們引入一個誤區,這夠他們忙亂一陣了,我想過段時間你又會在報紙上看到自己了,標題是:駱懷一在某某地方修養,希望不被打擾。”
“希望如你所說。”駱茗覺得在理,稍微放寬了心。
“我覺得你應該要試著去相信你父親,不就是小時候把你騙進幼兒園了嗎,至於記恨到現在?”林澤挑眉看著駱茗,嘴角似笑非笑。
“.……”駱茗覺得他可以開始為以後悲慘而驚悚的生活禱告了,林澤恢複了,他就要小心了……
走出藍調,駱茗喚住欲打開車門的林澤道:“喂!林妖精,我會帶你回家的。”
林澤回眸一笑,“駱駝,這是你應該做到的事。”
還是這麽囂張,真好。“請問是沈夫人嗎?對,我是懷一,我沒事,您放心,我有一些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
雲遮住了月亮,黯淡了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