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斂影
他穿著素白的紗衣,綾角邊尾浮動,繡著鳳凰的金線微微泛光,通過透明著著白色中衣的紗袖縫,我看到他蒼白而又纖長的手指,從任何角度來看,這位太子殿下都是品級極高的美人,我也公私分明,收回自己和他的私人恩怨,覺得尷尬什麽的先放一邊去,抱著欣賞的態度望著這位煙沙國第一美人的背影,如癡如醉。
“雲公子可否看夠了?”太子殿下冷不防地轉了身,那雙鑿空璀璨的琥珀眼裏盛滿了奚落。
“沒有,”我明人不說暗話,好整以暇地支起手,直直盯著他,“誒,我說也怪了,你今天怎麽在我的星月閣裏呆了這麽久,”我在“我的”這兩字上下了重音,意思是你呆得夠久,我不想見你,你可以滾了,當然人家是太子,要滾的也是我,也可以換做是“我看你都看得快長出針眼了,我滾!”
太子這次沒說話,他頓了一下,欲言未止,這時,太監桂子突然慌慌張張衝了進來,“殿下!城外有人揭榜,自稱為雲瀲影公子!”
這時,月汐顏的表情變化讓人跌破眼鏡,第一次我看到他那張漂亮發緊的臉上溢滿狂喜,此人居然情緒激動過了頭,還沒有讓我品夠他那頗具戲劇性的美人麵變圖,他早已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果不其然,我實在沒能按捺住自己那顆狂跳的心髒,在太子宮傳來雲瀲影公子入宮之典舉行的消息之前時,早已身先士卒,頗為霸氣地擠上一個隻容右屁股下位的小板椅,然後搖著白色麵扇,甚是優雅地半掩麵,露出一對眼,毫不掩飾地窺探著百花台上穿著藍色重紗,係著藍色腰帶,黑發入瀑的翩翩公子——雲瀲影。
身旁的雨妃坐在雕刻精致嵐鳳鏤空桃花椅上,一臉嫌棄地看著我,“雲公子,你來做什麽?”
我白了他一眼,沒回答他的話,合了扇,用扇柄指著那遠處正在行變倌之禮多的雲瀲影公子,“我看著唇紅齒白的瀲影美人比起台上那位戴金帽的,還是差了遠了!”
“那也是,何人能與太子殿下相比,”雨妃譏諷地笑了笑,“我看那位太子尋找多時的雲瀲影公子也不過如此,連當今宮中混軟飯最容易挨打的昕遙公子都比他美上幾分,”說完,他略帶深意地瞅了我一眼。
這時我倒是感覺吃了悶虧,這玩笑怎如何又開在我身上了,癟著嘴打量了這盛裝的雨妃。
我記得第一眼看到他時,也十分驚異他的媚氣,特別右眼瞼下一落紅痣,在他白皙光滑的臉蛋上灼灼豔麗,眉毛淡色,微彎的弧度滑向發際,下杏型黑瑪瑙般的眼瞳裏微漾的亮色撥亮了巴掌大的臉頰,挺直媚氣的鼻梁下的唇色瑰紅,就像女人指間冉冉的蔻丹。
這日他束起發,臉上也未施加妝粉,感覺比以前噬人的嫵媚卻好看許多。
我下決心以牙還牙,看著頭戴金鑾銜珠冠,臉蛋驚豔無比的月汐顏殿下,轉過頭來,注視著剛好瞪著我的雨妃。
他被我對視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未等他開口,我兀自開話了,“雨妃呀雨妃呀,今日這梳妝打扮可真是羨煞雲某啊!”然後我抬起他的下頜,語重心長道,“你和太子殿下今日真有夫妻相。”
驕傲的孔雀瞬間紅了臉,嬌羞地低下了頭,我突然個急轉彎,直奔主題,湊近他,用下巴指指太子,“怎樣,太子前幾日的功夫如何?”還未說完,饒有興趣地看著雨妃的臉由紅轉綠,由綠轉黑,氣急敗壞地拍開我的手,“雲昕遙你欺人太甚!”
這一似跳樓夜叉的大吼突然打斷了四周輕快歡喜的伴樂聲,我打了個哈哈,換上一張死人臉,不以為意地瞟過百花台上身姿秀拔的月汐顏,卻發現他的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卻如同被雷劈中,慌忙低下頭,稍頃,樂聲再次響起,我把扇子抬得老高,卻從扇骨的細縫裏望見雲瀲影向我投來的冰冷犀利的目光。
瀲影公子入了宮闈,卻沒有作男妃,倒被太子分封了禦史大夫。這對於我來說是太稀奇的事,據我所知,月太子是徹底的斷袖,一斷斷到底的那種,好男色是少不了,收的美人毫無例外全部被納為倌或妃,而這位瀲影公子卻是第一個破例,這還不是讓我最驚訝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聽聞他十二歲就布告天下尋找雲瀲影公子,再從他那日太監找到瀲影時的激動情緒表現來看,雲瀲影絕對是對他非常重要的人。
想到這裏,我特意跳過了內心湧起的酸楚,操起雞毛撣子,一溜煙跑到太子宮裏。
太子今日大門緊閉,門外侍衛森嚴,我知道今天不是該我打掃寢宮燭台的日子,卻無法驅除心中不詳的預感,溜了小道,隱到草從中,躡手躡腳來到小門前,正想扣門的時候,卻聽到屋內細碎的聲音,我心頭一緊,頓了步,學著那天小雨那天偷看小雪和另一個倌兒在遠春閣裏所行樂事的動作,吐了一口唾沫,蘸在在指尖上,在單薄的窗紙上戳了一個洞,然後向裏瞄去。
雲瀲影公子居然一絲不掛,臥在床榻上,呈現一副“願君采擷”
的極盡誘惑姿態;另一端,長發遮住了月汐顏的臉,他眉目低垂,站在雲鏡前優雅地取下發簪,放下冠冕,黑發在徐徐冉起的麒麟香中傾瀉而下,而後,細長的手腕劃過削瘦的下頜,捋了縷繞在鬢上的未順烏發後,拂拂古銅燭,顯然是要把燭燈吹滅之勢,這時我突然心血來潮,頭腦發昏,拿著雞毛撣子衝進太子的寢宮。
不可否認,我衝進去的模樣就像是當場捉郎君之情婦之架勢,這下子,三個人全呆住了。我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手中的雞毛撣子,“太子殿下我幫您掃燭台了!”
月汐顏在什麽時候都可謂坐懷不亂,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再看了看雲瀲影,瀲影公子解意,不慌不忙地穿上褻衣,一眼冷漠地望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雲昕遙你膽子真大,我的任何一件事你都要幹預嗎?”月汐顏冷笑起來,向我走過來。
我知道這次簍子好像捅大了,於是死鴨子不怕嘴硬道,“我是蠻不想幹預殿下您的,但上個月您總是光顧別的男倌,我自個兒無聊,跑去街上玩玩卻讓您打爛了胸膛,沒有太醫救治罷了,我隻好再次跑到大街請郎中醫治,卻發現口袋裏沒有銅板被扔了出來,無奈在街上出了洋相……”還想說下去卻發現月汐顏臉色越來越黑,我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用蚊子般的聲音嘀咕道,“不是讓雲某每七日來給你打掃大殿嗎,這都有錯,還有……”本來還想說下去,卻看見月汐顏早已停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因為心虛,幹脆住了嘴,和他小眼瞪大眼。
估計被我這種嘴皮子磨多了,還有雲瀲影公子被找到的好消息,他沒有大發雷霆,卻異常狠毒地剜了我一眼,這一次我覺得冰冷的寒氣從腳到脊背直竄頭蓋骨,月汐顏這次真的動了殺心。
那次事不知如何了結的,我隻記得後來我後來暈暈乎乎地回到自己的新月閣,閣內唯一的兩名丫鬟都被撤了,空蕩的屋子裏隻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在閣裏轉了好幾圈,後來無比疲累地倒在床上,身心疲憊無比。
隨後我發了高燒,對,一個人在一個空蕩蕩的屋子裏發燒,燒得我不得不自己起身摸索水杯喝水,我迷迷糊糊地想,真是人犯賤上天也跟著犯賤,看我被打破胸骨之後還不解恨,嫌我積怨不夠,賜予我三天三夜的水深火熱體驗,卻賜我一條大命苟且存活。
沒錯,雲昕遙,你命夠大,還可以活到九九八十一歲,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聞言不禁老淚縱橫,這當是上天對我的考驗啊!
我實在情不自禁對天扣問,為上天之恩澤感激涕零 感激其未讓我腦袋搬家,身首異處!
在極致發揮小強精神後,我出了閣,除了全身掉了一圈肉後,照樣精神滿麵。
途徑偶遇煙卿雨公子,他是有名的冷美人,瞥了我一眼,我也蠻是自覺,繞過他和他的那幫侍衛,卻在離開他一尺出聽到他那從不屑與我多言的金口輕啟,“愛極殿下人何止一株無名野草,又何必孤芳自憐。”
真是言如美人,一出語嚇煞人也,我不卑不亢地接了一句,“野草浮萍任風雨而去,何擬園中貴花自困圍城。”也沒在意他驚怔的顏色,禮貌拱手後,速速離去。
煙卿雨說得很對,我的確很喜歡月太子,我還記得年初在綠雲樓卸下花魁鳳冠,毀了自己的價值連城的蒼玉古箏,踩碎了所有碾入鮮血與我朝夕相伴躍於弦上的精致玉指甲,在作了最後一封信連同所有的碎銀寄給爺爺後,便別開優伶生活,清了行李來到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