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燈會
我一路上慌張不已,滿腦子裏裝著空骨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特別是他那句“紅顏知己”,反反複複在腦海中回放縈繞,不禁讓我亂上加亂。這感覺就像當初對韓香禮著魔那般不可收拾,直到停到下一個花燈展上 ,我才勉強控製住紊亂的心境。
這次取了燈謎箋,我手指亂了套,展開它都用了好大一段時間,良久,看到謎題,“晚來天欲雪,花卉名一。”我顫顫手,這下可好,腦袋一片空白。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夜合花。”
我轉頭,月色皎明,空骨站在身後,白衣勝雪,他手指支著一隻白花,花瓣緊斂,白壁無暇,身後的夜合雪白爛漫。
我恍然大悟,要了毫筆,在宣紙上正要寫下那三個字,手腕卻突然被人按住,一驚,異香撲鼻,空骨已來到身旁,垂著眼,睫毛根根分明,右手覆著我的手指,毫筆在硯台上蘸了墨,優雅寫下三字——夜合花,雋永飄逸,秀麗靜雅。
他的手指白皙細長,雪如堆瓊。手掌卻能完全覆住我的手指。我呆呆地望著他裹著我手指的手,思路隨著他的動作起伏,字寫完時,他擱了筆,放下我的手,我心中卻又是一悸。
我有些尷尬道,“空骨公子實在厲害。夜合花夜間閉合,咋一看還真是晚間白雪。”
“知景姑娘才是有才之人,在下可否問一個問題?”
“請講。”
“知景姑娘也讀過‘無名氏’的詩嗎?”聽到這我笑了笑,心裏直打鼓,前世唐詩裏有那麽多無名氏,我怎麽知道哪個是無名氏,剛剛所見到的燈謎,都是唐詩燈謎,算我前世閑得慌,看了幾本唐詩集,啃了啃曆史,還有些雜書。
“無名氏的詩詞是雪鴛聖人弟子整理出來的,相傳是玄穀山陰人的作品,因為許多作者名不可考,所以稱作‘無名氏’,如今花燈會所采用的燈謎多數都出於此。”
“哦?”原來這世的無名氏和前世的盛唐還有些聯係,我問道,“那霏晨公子扇子上的怪獸蠱雕可有來曆?”
空骨大概有些驚訝我知道蠱雕,道,“那也是出自於雪鴛聖人弟子整編的《萱經》。”
“雪鴛聖人向來神秘,他的弟子扇上都繪有奇形異獸,大概多是出於《萱經》。”
聽到這些話後,我感覺這個雪鴛聖人肯定大有來頭,他的弟子竟然能夠搜集到一些前世的書籍,那肯定也能解釋我為什麽穿越到這個時代,不過猜想總歸猜想。
我瞄了瞄空骨,扶扶額。
今天真是被他弄得有些神誌不清。
美人呀美人,我一生最招架不了美人,何況眼前這個,是我見過的極品中的極品。以前看到霏晨花姬柳楚之他們時,已經驚異非常了,而這空骨美人隻消一顰一動,都不知把我的小心肝勾到哪兒了。
如今這空骨美人陪我逛了一夜花燈會,如果說出去給別人聽,恐怕出門未踏一步,就被全天下女人的眼神射成篩子。
突然想起以前聽過的傳聞:商賈巨子空骨公子傲骨無比,容貌極妍,看者在第一眼便會愛上他,卻都因未果而醉生夢死沉浸對空骨的幻想中而失心而死。
再對比今昔,撇開當初信誓旦旦不相信這種傳聞的想法,覺得自己著實幼稚,不知不覺中已經著了道,隻差沒到失心瘋那一步了。
夜已深,我擰開一位花燈主人送的江米酒壺,右手盛著壺底,仰頭灌進肚裏,酒醴芳香,我呼著酒氣,微醺著眼,腹部傳來微微的鈍痛,我按住肚子,轉過身換了個姿勢。
空骨沒有喝酒,靜靜地坐在江邊,望著我們放在江麵上隨波漂流的花燈。我人有些醉,也不管自身形象了,拿著幾塊糕酥,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吃到最後幾塊時,突然想起了什麽,身子一歪,把糕酥遞給空骨。
“吃吧!”我大口嚼著糕酥,把盒子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他靜靜地看著我,良久,揀了一塊糕酥。
我嚼著糕點,又遞了他一壺酒,口齒不清地吟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微笑,吃了塊糕酥,接過酒,細抿了一口。
看著他品嚐糕酥的樣子,我不禁嗤笑出聲。
“怎麽了?”
我攏著眼,指尖挑起酒壺柄,臉頰上一片酡紅,“倘若眼前是別人這般吃這糕酥,我會道他矯揉造作,但對著公子你,我倒毒舌不起來。”
空骨放下糕點和甜酒,“為何?”
我斜著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小白臉吃東西就像姑娘一樣,看著他細嚼慢咽的樣子,我真覺得惡心。”
空骨眉眼含笑,“姑娘覺得我做作不堪嗎?”
我來了興致,轉著酒壺,“不,你清雅冷傲,吃相優雅,恰到好處,雖然不想惡心你,但平心而論,我還想多看幾眼。”說完後,大馬金刀向後一仰,人也是醉得睜不開眼來。
空骨起身走到我身旁,衣袍鼓動。我拍拍手,嘴裏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指著空骨道“美若留仙。”
空骨扶我起身,道,“姑娘你醉了。”
我推開他,踉蹌走了幾步,“我酒量好得很,沒醉沒醉。”隨後向清渠方向踱了幾步,搖搖晃晃地轉了個圈,來到水邊,揀起一隻紫薇花燈,晃到空骨眼前。
“寒渠一紫薇,新照美人麵。”
空骨靜靜地看著我,眼神複雜。
我接著酒膽直直地盯了他好一會兒,良久,丟下紫薇燈,一屁股坐在江石邊,“沒意思!”
江風灌入衣襟,我腦袋暈眩不止,雖然酒精麻痹了神經,卻仍然感覺到腹部隱隱傳來的鈍痛。大抵是胃痛,我撫著腹部,癡癡地看著江天相接的地方染了幾分金色。
“夜已深,你該回去了。”空骨道。
我站起身,綢裙鼓動,搖搖晃晃地走向劍館。
“知景……”
我轉過頭。
空骨站起來,從襟中拿出那支夜合花,
夜涼,幽香飄入鼻翼。發間一陣酥癢,空骨替我插上了夜合花,輕聲道,“你今天很漂亮。”
我驚怔,掌心突然傳來他指尖的溫度,低頭,木紫紋理,灼灼其華,正是那隻花梨木扇。
翌日,日上三竿,我翻翻身,眼睛微睜,捏一角被褥蓋在臉上,繼續睡覺。
心裏著實覺得怪異,我的床上有花帳裝護,日光應當是漏不下來的,我克服睡意再次睜開了眼,卻險些被嚇了一跳。
一公子身著裏衣,好整以暇地支著右手,躺在我身邊。
我趕忙一個打挺,從床上直起身來,條件發射地把被褥蓋在身上,笑道,“早呀,白兄。”
他輕笑了一聲,我被他的笑意搞得神誌不清,連忙揭開被子朝胸口看了下,還好,一往的一馬平川,一往的嚴嚴實實,我放下了心。
“昨天和誰回來的?”
我抽抽眉,一字一句恭恭敬敬道,“一個朋友。”
他嘴角微揚,笑意甚是嘲諷,“把你抱在懷裏的公子也是朋友?”
這楚之兄是著了什麽道,一大早火藥味這麽嗆,我放下被子,腰杆也挺得正直,拍拍胸口,“我是喝醉了,他把我拖回來的。”
“是,你也是醉了。”白楚之靠了過來,我往後挪了挪。
“清遠劍館不是培養談情說愛的子弟的,你知道嗎?”
“誰說的?”我瞅了瞅他,今兒他是犯什麽病了,這麽多管閑事,“白兄還是先看看自己再說別人,門外那些姑娘何個不是你桃花?個個煙視媚行,小鹿懵懂,不讓你眼睛在她們身上戳個洞怕是誓不罷休。”
他微笑,“劍兒你是內心不爽,想吃飛醋嗎?”
我搖搖頭,穿起衣服道,“柳兄此言差矣,我是那池邊漁翁,坐觀鷸蚌相爭好戲。”言罷,對方愣了一下。我也方然醒悟,大拍一下床榻,深怕這小子又誤會了,“我可沒有坐收漁翁之利的意思。”
白楚之愣是看了我好久,不一會兒,直起身,掀了花帳,去練劍了。
洗漱完畢,我慌忙跑到劍館主院去尋劍英師父。看到玉劍英時,他正在和一小男娃娃練劍。這娃娃眼睛水靈靈,皮膚白嫩如同剛剝開的雞蛋,兩條緊鎖的清眉卻怕是皺到發鬢處。
我心中猜想這娃娃出生的人家大抵是名流之輩,衣袍暗紋精美異常,不像民間布藝。這時玉劍英走了過來,喚了我一聲 。
“哦!”我才想起正事,慌忙把劍英拉到身邊,低聲道,“昨日我是怎麽回來的?”
劍英把劍收回劍鞘,點點我的鼻子,“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問題。”
我連忙擠過去,笑道,“怎麽回的?”
“一公子抱著你回的,光線有點暗,我沒看到那公子的臉。”
我心頭一緊,追問道,“確定不是被拖回來的?”
“不是。”
我臉上立刻潮紅一片,臉色一時變化莫測,自從認識空骨之後,我的臉皮就像北街上老劉家開染布,不過用的染料基色永遠隻有一種——紅,還不需要人工操控,隨著情景忽深忽淺,自動調色。這時我意識到是空骨抱著我回劍館的,心裏一陣狂喜,突然想起和韓香禮的鬼事——他以前也曾抱過我,而我也為此誤會了好久。不禁又跌到了穀點,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真是自造孽呀。”
玉劍英道,知……“劍兒你不消操心,那公子停到劍館前,還是楚之把你抱回寢閣的。”
我思維卡殼了一段時間,杵在那裏半久,大驚,連歎三個字,“他他他!”
“著實造孽不淺。”玉劍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