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拿破侖和朗姆酒 (二)
尼卡2020-04-26
“他出獄了?”電話裏藤子的聲音忽然尖細了起來,隨即低下去,很快恢複了原狀。“我沒聽說哎……不過好像也不奇怪,算算時間該差不多了。怎麽這麽巧,讓你遇上?”
“我也沒想到啊。”靜儂慢吞吞地說。
她在廚房裏走來走去,等著時間到了,好將意麵下鍋。
藤子讓人給她送來了新鮮的海貨,正好煮海鮮意麵。她打電話給藤子道謝,順便提到前兩天意外遇到修任遠的事。這事兒擱在心上好幾天了,真讓人心神不寧。她難得地翻了翻有聯絡的高中同學的朋友圈,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也是,大概他們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了吧……十年前的事,如果不特意提起來,大部分人也該忘了。
不管當時有多麽驚天動地,最後都在人的記憶裏化作一縷青煙,最終消失不見。
事也好,人也好,殊途同歸。
“你確定沒認錯人?”藤子問。
“絕對沒有。”靜儂很肯定。
“……真的做騎手?好像……這麽一想還是挺搭的。那時候他就偷偷騎摩托車嘛,你記得嗎?你們那時候都覺得他好酷。”藤子笑起來,隨後“切”一了一聲,仍舊表示對此不屑一顧。“哎,回頭再跟你說,我得出去看一下店了。”
靜儂忙讓她去,說回頭再通話。
藤子經營一家意大利菜館子,經營得有聲有色,是個獨當一麵、很能幹的女人了。
這一點也不像她,總這麽懶懶散散、不求上進。
她一走神,意麵抖多了。她“哎呀”一聲,下意識要去把麵撈出來,看著那咕咕嘟嘟冒泡的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多了就多了,也沒什麽,將錯就錯唄。
終於做好端上桌,可比平常的分量要多多了……她不得不盛出一碗來,才能做一個漂亮的擺盤。
她那台最新型號的單反相機就擱在廚房餐台旁的三腳架上,調整好盤子的位置,開開關關幾盞燈,終於拍出了一張令她滿意的照片。
然後她就在餐台旁坐下來,對著一大盤海鮮意麵,大吃起來。
和她斯斯文文的外表不太一致,靜儂是個地道的大胃王。
她對一切美食來者不拒,什麽古怪的東西都敢嚐試,且胃口極佳,即便在心情不太好的時候……不過意外遇見了多年不見的同學,情緒有點波動而已,算不上心情不好吧……
她這麽想著,叉子戳了一下意麵。
海鮮醬汁崩到下巴上,她拿起餐巾擦了擦。
雪白的餐巾上沾了一點薑黃色。她把餐巾疊了一下,汙漬暫時不見了。
不見了不代表不存在,隻是可以暫時眼前無礙,心裏舒服一點兒。
她第一次見修任遠,是被他澆了一身醬汁的。
那年她十六歲,他應該也是。
她記得他們是同歲,他比她大兩個月,是七月份生日,巨蟹座。那時候修任遠已經很出名。他們中學出了名的難考,修任遠成績不錯,但還不夠好,是作為體育特長生特招進來的。體育特長生嘛,還是遊泳的,身高臂長,相貌出挑,在原來的學校裏已經很出名,進了高中,不用等軍訓結束,就更出名了。
她就是在軍訓營地的餐廳裏被他澆了一身的醬汁。
唉……
她愛幹淨愛整潔,當著幾百號同學,白色的 T 恤衫被不黃不褐的熱湯澆一下,燙就罷了,連內衣輪廓都透出來,真是尷尬……可是再尷尬也沒接下去尷尬,修任遠竟然扔了他的湯碗,情急之下脫了自己的 T 恤拿給她,當著老師同學教官的麵,沒人起哄完全是因為大家都驚呆了,既沒想到會出這麽個狀況,也沒想到修任遠這呆子會當眾脫衣……他那時候還瘦瘦的,個子並沒有後來那麽高,肌肉骨骼也沒有完全展開,自然算不上很好看……就那樣也很夠瞧的了。
她當然沒接他的 T 恤,非常鎮定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餐廳,隻有藤子和班主任反應過來趕緊跟她出來,問她有沒有燙傷,要不要去醫務室。
她說沒事。
回營房脫了 T 恤去洗澡,才看到肩膀到腰部的皮膚紅了一大片。幸好那碗湯麵給到修任遠手上的時候已經不太熱了,不然可真就燙傷了。
藤子氣得直罵人,說那個修任遠是不是瞎,要不就是飯桶,隻盯著眼前這碗飯不看路的。
聽說修任遠後來打聽了好幾天才知道她是誰,跑過來道歉卻又找錯了人,找到藤子那裏去了,讓藤子好好兒地教訓了一頓。滕藤子出了名的牙尖嘴利,本來就為他遲遲不去道歉窩了一肚子火,可算是找到了機會。
藤子後來一直不喜歡修任遠,蓋因為他開始給她的印象就很不好。在藤子眼裏,修任遠又邋遢又莽撞還沒有禮貌,在同學當中就像是修剪整齊的草坪裏硬要鑽出來的一根雜草,非常野蠻而倔強地被修剪了也仍然要重新照自己的路子繼續生長……不過也許這就是修任遠的魅力。
他始終跟別人不太一樣。
說起來,修任遠那個人有時候的確是有點呆頭呆腦的,脾氣又憨又直,非常急躁。
所以後來出了那件事,她並不覺得太意外……
靜儂到底沒吃完這盤意麵。
她清潔了餐具,收拾好廚房,泡杯茶進了書房,從書架最深那一層裏拿了兩個相冊出來,正要坐下來翻看,聽見門鈴響了。
她看看時間,七點鍾剛過。
出來看了看對講機屏幕,開門鎖時還沒等她開口,就聽見那邊說:“你怎麽這麽半天不應門啊!打電話也不接!”
她一時也想不起來把手機放在哪兒了,開了門出去,就見表哥陳潤涵拾階而上,頂著新燙的發型的腦袋從地底露了出來……她看著他那古怪的發型,忘了打招呼,先笑起來。
陳潤涵的發型像是一顆爆炸的香菇。
正好一陣風吹過來,這顆爆炸的香菇就在他頭頂搖來晃去,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靜儂笑得止不住,趕緊回身請他進門,問他吃飯沒有。
“沒有,隨便給我點吃的吧。”陳潤涵說著把外套脫下來,掛到門邊。他抽了抽鼻子,“咦,這麽香,你吃的什麽?”
“海鮮意麵。”靜儂說。
“我也要吃這個。”陳潤涵說。
“留了一小碗,你應該不夠。”靜儂端出來一隻碗,掀開蓋子。麵還是溫的,隻是沒有剛出鍋時口感那麽好了。“再給你做點什麽?不過要等……誰讓你不提前說要來。”
“夠了。有酒嗎?”陳潤涵坐下來,拿了叉子就開始吃。
靜儂從酒櫃裏取了一瓶打開的紅酒過來,給他倒了一杯,把酒瓶放在一邊。“你臉上怎麽回事呀?”
陳潤涵見問,側了下臉,這下她看得更清楚了。下巴處好大一塊青淤,看起來像是跟人打過架……這倒不是說她有多專業的知識足夠判斷傷痕的成因,主要是從小到大見過太多次陳潤涵臉上掛彩。
“打架了?”她問。
陳潤涵含糊地應了一聲,大口吃著意麵喝口酒,看看她,問:“你最近沒回家?”
“回了呀,上周末回去過。”
“不是回爺爺家,回你自己家。”
“那沒有。”靜儂說。
“沒什麽事兒吧?”陳潤涵看看她。
靜儂心一動,反問:“該有什麽事兒嗎?”
“沒事兒就好。我就隨便問問。”陳潤涵又喝了一大口酒,正要拿酒瓶再倒一杯,靜儂提醒他等會兒回去還要開車呢,他就隻添了一點點。
靜儂見他難得這麽聽人勸,倒有點兒詫異,“又為什麽跟人打架呀?”
“就有那麽個不順眼的人唄。”陳潤涵拿著叉子戳了下最後一塊意麵,惡狠狠的。
靜儂沒出聲。
“幹嘛那麽看著我?”陳潤涵皺眉。
“你看不順眼的人也太多了點兒,個個兒都要跟人幹一架?”靜儂也皺眉。
陳潤涵撇了下嘴,把剩下的意麵都吃完了,支使靜儂去洗碗。兩個人像倆小孩兒似的打了一會兒嘴仗,末了還是靜儂去洗碗——倒也不是甘心被欺負,主要是陳潤涵這個家夥洗個碗的話,反而要害她再收拾半天。
她洗碗的工夫,陳潤涵自己動手泡了杯綠茶,然後坐在操作台邊,玩了了一會兒她的單反相機,隨意翻看著裏頭的照片,然後說了句跟哪兒都不挨著的話。
他說:“沈緖楷回來了。”
靜儂把手裏的碗扣過來,放在瀝水架上,擦著手,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