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情歸情處
沒想到今日的雨會下得這般大。
龍行宮被衝刷得愈發亮堂起來,遠遠地望著,就像朝陽升起的那種燦爛,無比醒目。
易川夏踩著雨滴,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熟悉的宮殿。
身後傲玉舉著油桐小傘,小梨也緊緊跟著。
一路靜靜的,隻能聽到雨淅瀝的聲音。
突然有些緊張,不知再見他時,會是何樣的一種情形。
所謂冤家路窄,正當易川夏思量時,龍行宮裏走出的身影是好刺目,那人不正是西宮殿的雪瑤麽,她在小加的陪伴下,退出來的時候神情猶為沮喪。
但看到易川夏來時,她很快斂了哀色,怨麵相對,“是什麽風把姐姐吹來了,若是妹妹記得沒錯的話,姐姐此時應該是在禁足,沒資格來探望皇上的。”
“有沒有資格不是妹妹你說了算。”易川夏根本沒有心思與雪瑤多作糾纏,畢竟她這般的執念太過於可怕。
雪瑤哪裏會放過這次機會,待易川夏走上台階時,她可是攔下,不依不饒,“是嗎?雖然姐姐位分高於妹妹,但你現在始終是戴罪之身。”
“本宮有沒有罪,妹妹你最清楚。”易川夏端端而立,目光溫柔,好似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緊要,“假孕欺君才是罪大惡極,論罪名,妹妹不知多了多少。”
“就算我有罪,也需要證據的。”雪瑤可是肆無忌憚,絲毫不把易川夏放在眼裏。
易川夏微微挑眉,“妹妹需要證據,本宮就給你證據。”一句話落了,她故意往前移了半步,與雪瑤貼近,依舊是笑得美好,“妹妹每用一味藥材都會在太醫苑留下記錄的,是不是配成了假孕藥,到時候一查便知了。還有本宮可是從妹妹的宮裏發現了藥渣的。”
“你——”雪瑤一聽,臉色大變。
本來以為易川夏受杖挫之後,會一頹不起,整日宮內休養,足不出戶半步,沒想到她竟是對全局已經了如指掌。這般鐵證傳到風懷軒處,她定會萬劫不複。“妹妹先回吧,這些日子最後不要出西宮殿了。”
“不要以為你分位高,就可以命令我。”雪瑤瞬間翻臉。
“我大你小,這是不爭的事實。”易川夏笑得甜膩,“司空城主——”同時往旁側喚了一聲。
很快一條青影映入眼簾,憑空來就冒出個司空追。“娘娘有事請吩咐。”吊兒郎當,本性不改。
“麻煩司空城主送西宮娘娘回宮,近日最好不要讓她四處亂跑。”易川夏還是極客氣地語調。
“你想軟禁我?”雪瑤立即明白了易川夏的意圖。
麵對雪瑤的咆哮,易川夏平靜極了,“妹妹,本宮說過,害死本宮孩子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告訴你易川夏,就算我死也要拖你下水。”剛才可以說是清雅秀麵,一轉眼就是麵目可憎。
這女子善變得厲害。
“妹妹最好是把這水備深了,不然害不了別人反倒害了自己。”易川夏的神情嚴肅了許多,一邊說一邊搖了搖手。
這個女人,她真的是一眼不想多見。
如果她不是風懷軒的初情,就憑她害她流產一事,她早就罰死她千萬遍了。至於雪瑤的處置,她想知道風懷軒真正的意見。
當日她假孕流產嫁禍於她,易川夏並不是不想報仇,而是不想為了這爭風吃醋的事情大動幹戈。
隻是有些人,你不與她計較,她定至你於死地。
“娘娘此般對西宮娘娘處罰輕了些。”小梨有些報不平。
“輕也好,重也罷。本宮本就不該在這樣的勾心鬥角上浪費時間,實在太累。”易川夏臉上的笑都是苦的,是啊,後宮的女人總要為這些事所累。
以她的智慧,想要害死後宮的一個女人,輕而易舉,隻是她不想而已。換作一個方麵想,雪瑤其實也是可憐的。
要怪隻能怪,她曾經擁有時沒有珍惜。
如今錯過了的東西,偏偏要得到。
人麽,愈得不到的總覺得珍貴。
淺淺歎息,微微提裙入了龍行宮。
傲玉和小梨都在殿外等候,畢竟這是皇帝的宮殿,她們不可隨意進入。
而進去的那一刻,易川夏聞到了濃烈的酒香。
風懷軒,你果然墮落了嗎?
穿過大殿,聽到玉池房裏的一陣歡聲笑語。
易川夏遲疑了一下,揮退了所有的宮娥,掀開玉布簾子,看到的是一番頹景。美女如雲不假,個個袒胸露腹暢遊於玉池之中,水花朵朵,似比那嬌人的笑還要美麗。
池中並不見風懷軒的身影。
易川夏的眉頭蹙了一下,愈往前走,轉過屏風看到的情景叫她心裏狠狠的一團悶氣湧上來。
那躺在冰冷的地上,衣袍半開,神態迷離,半酣狀態。身邊美女相擁,持酒灌飲,嬌聲滴滴。
“皇上——”易川夏忍住胸中怒氣,低喚了一聲。
風懷軒是沒有聽到的,但他身邊的美女自然是聽到,個個抬眸仰望,她們並不認識東月皇後,自也不會放在眼裏的。
“你是誰呀!”
“就是!皇上不會理你的!”
“皇上,來,喝酒!”
鶯鶯燕燕,個個是絕色,也個個是狐狸媚子。
易川夏不相信風懷軒會是這種沉迷酒色之人,絕不是。
“本宮隻說一句話,立即馬上滾出龍行宮!”一聲令下,氣勢威嚴,可能是真嚇著這些美女們,她們神色立即慌張起來,急急忙忙收拾了衣物紛紛逃離。
“李公公——”接著又是一聲呼喚。
“老奴在。”候在門外的李安匆匆入內,這些日子她可是勸了皇上好多回了,終是無果,不曉得皇後娘娘此番可是有效。
“把西君進貢的美女都逐出宮去,給些銀兩,好些安置。”畢竟是因為國家,她們才被送入東月皇宮。出於心底的柔軟,沒有趕盡殺絕。
西君清揚的野心極大,她送的美女,即使有雪瑤的篩選她也是不放心的。此般遠離是最好的辦法。
“是,皇後娘娘。”李安對這樣的安排很是欣慰,隻是皇上會不會……接下來的事也不是容他可以想的,趕緊退下去辦事了。
處理完這玉池房的淩亂,易川夏才緩緩地蹲身下來,“軒,你醒醒!”看到他此般的頹態,心裏更多的是心疼。
“美女,朕的美女呢!”風懷軒此刻才稍有清醒,隻是一醒來就喚他的美女,醉態朦眼,“怎麽就隻剩你一個,他們呢?”
“走了!”易川夏冷冷地甩下兩字,若他不是君王,若這不是在皇宮,她真想給他兩刮子。
“走了?走去哪裏?”風懷軒大概醉得已不認識眼前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四下地探一眼,嗬嗬地大笑起來,“走了好,還有你,來,讓朕香一個。”音落,隨即就朝易川夏撲了過來。
“你鬆手!”風懷軒突然的“輕薄”讓易川夏很是反感,手中使了很大的力氣將他一掌拍了出去。
因是醉酒,他根本沒有站穩,如此猛力襲來,人倒退三丈,摔在柱頭上咚得一聲響。
“是你!”最後清醉的一刻,眼眸稍睜,接著是眼睛一翻白眼,緩緩倒地。
“軒——”易川夏這才意識到下手重了些,趕緊地上前去扶他,“軒,你醒一醒!”
也許還有最後一絲的清醒,他緊緊地捉住了易川夏的手,“夏,原諒朕!”接著嘴角一口鮮紅湧出,就倒在她的懷裏沉沉地睡了。
夏,熟悉的字眼。隻有從前的風懷軒會這麽叫她!
這一刻易川夏是驚喜的,他果然認識她了嗎?
= = =
龍榻上,風懷軒睡得很沉,沒有一絲要醒的跡象。
赤怒給他把完脈,表情倒是輕鬆起來,“皇上的脈象平穩,應該忘魂散得到了抑鬱!”
“這麽說他恢複記憶了?”易川夏心裏是難得的喜悅。
赤怒搖頭,厥了厥嘴,“這個不敢確定。”
剛剛欣喜的神情又黯淡了下去,“司空城主,你平時離他最近,近日他為何如此墮落?”易川夏把目光刷刷投向了在旁邊逍遙把玩茶杯的司空追,眼裏皆是質問的眼神。
司空追好似嚇得一顫,又聳肩嗬嗬一笑,“我怎麽知道,可能他心裏有事情沒解決,沉迷美色墮落一下很正常。”
“你好好說話!”傲玉最不喜司空追此般沒正經。
“唉,我哪裏知道。我隻是暗暗觀察他,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也許他就是中了什麽忘魂散,失去自我了。”司空追也很是無奈,叨叨著嘀咕道,“不過呢,我倒是聽到他抱著那些美女的時候,總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叫誰的名字?”小梨有些迫不及待了。
“夏,夏。”司空追還模仿著極其到位的表情,“這秋天都快過過完,叫什麽夏啊。”
“你不說多餘的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赤怒也是惱怒了,恨不得想噴司空追一臉口水。
夏,是易川夏的名字。
她記得他昏迷之前也是這麽叫著。
難道他隻有醉酒的時候才會記起過往?
“算了,你們都先退下吧,本宮在這裏就行。”不論結果是何,易川夏心裏的願望隻想他能安康地活著。
如此墮落真不像他。
難道是她害了他,若真是這樣,自己的罪孽愈是深重了。
寢殿裏靜了,隻聽得見燭芯燃著啪啪直響。
“軒,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握著他的手,滿是厚繭的手,易川夏輕輕撫到自己的臉頰上,眼眶裏的淚緩緩地落了下來,“我說過,隻要你不離,我便不棄。小小的忘魂散難道就要將你我折散嗎?”
安靜睡著的人沒有反應,長長的眼睫映著絕美的臉頰隻有晃晃的倒影罷了,他生得冷酷,但內心深處的炙熱卻很難讓人觸及。
他掩藏得那麽深,那麽地深。
易川夏輕輕趴到他的胸膛上閉上了眼,不管他醒來記得她也好,記不得她也好。
至少此刻是美好的。
不知不覺地入了夢,不知不覺臉上異樣的感覺驚醒了她的夢,是他的手,帶著厚繭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軒——”易川夏猛得驚坐而起,沉睡中的人眼睫有了反應,不停地顫動,眼簾也是不停地起伏,終於緩緩地打開,永遠不可掩藏的帝王鋒芒就在睜眸那一刻銳利。
他沒有作聲,隻是看著她,竭力地支撐坐起。
“皇上可是不舒服?”易川夏見他神情有些呆滯,便抬手去探他的額頭是否發燒了。
就在這時,風懷軒緊緊捉住了她的手腕,漸漸地滑到臉頰處,眼潭的冰冷化成了溫和。
“對不起。”
三個字,很沉重從他的薄唇間傾吐而出。
“這三個字是對你的臣民說得?還是對臣妾說得?”易川夏不敢確定風懷軒此語是在什麽狀態下說出來的。
他對不起的是他自願墮落,還是對不起百官的進諫?
“夏,我對不起你。”風懷軒又重複了剛才的對不起,眼神裏愈發炙熱,忽然一把將易川夏攬進懷裏,“朕什麽都記得了,都記得了!”
“是嗎?”易川夏心中再不平靜,淚水緩緩落下兩行,緊緊地依在他的懷裏,“皇上記得臣妾是誰嗎?”
“記得,都記得!你是朕的皇後,你是朕最愛的女人!”風懷軒愈發地攬緊了易川夏,幾乎要把她的身體嵌進自己的懷裏,永遠永遠地不鬆開。
易川夏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變得如此愛哭了起來。
“原來你真的可以記起!”
“若不是西君美女,朕沒有這麽快記起!”
易川夏聽到這句,倒是有幾分吃味起來,忽然地掙開他的懷抱,抹幹眼淚,“這與西君美女有何幹係?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享受了溫柔鄉才記起我?”
“原來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是從心底裏的。那時你剛回宮來,我第一次在玉池房見你。多日來心頭空出的東西竟被你都填滿了。愈是這樣,朕愈覺得害怕,怕會判斷錯誤!朕不是喜愛美色之人,為何一見你,竟是覺得心裏怦怦直跳。”風懷軒捂著胸口,回憶著往昔發生的點滴,“朕墮落了半月,與美女為伴,竟對她們任何一個也產生不了情愛。”
“真是傻瓜!”易川夏有些哭笑不得,堂堂東月帝君竟是為了一個女人做出此等傻事來,說是傻不傻,“這般事情若是傳了內宮,定會叫人笑話的。”
風懷軒卻並不以為意,“朕所做隻為心頭一分眷愛,何來錯,何來叫人笑話!”
“此般你倒是有理了?”易川夏又氣又覺得好笑,試想曾經的風懷軒,把他灌醉了酒也做不出此等事情來,如今倒是……這份情意太過沉重了,“你可不要告訴我,是我推你那一把,你忽然記得的。”
“嗯。”風懷軒倒是很老實在應了一字。
“擾了你的美夢,你不生氣?”易川夏白了一眼,故意說道。
風懷軒使勁搖頭,抬起手來撫了撫易川夏的臉頰,“朕那日責打了你三十杖,你可是生氣?”
“生氣,當然生氣!那種疼痛是你感受不了的。”說起那三十杖,現在可還疼著呢,易川夏借機撒了回嬌。
原來自己也會撒嬌。
“讓朕看看,可是傷好些了?”風懷軒眉頭一蹙,甚為緊張,拉了易川夏就要去扯她的衣裳。
易川夏慌忙地攔下風懷軒,紅唇一撇,道:“在那樣羞澀的地方,不能看。”
“哪裏羞澀的地方都看過,何介那一處?”風懷軒說得可以認真。
“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人腹黑的心腸就半點丁沒改過。
“不要生氣,今夜陪在我身邊,可好?”風懷軒掰過易川夏的肩膀,雙眸裏的溫情無限美好,恰恰地迎上。
易川夏抿了抿唇,似有猶豫,“軒,其實——”
她不知道自己想說甚,隻是心中甚是苦澀。他雖是恢複了對她的所有記憶,但這美好又持續得了多久呢。
“夏——”風懷軒搖了搖頭,眼裏的深情愈多,輕輕一吻遞上她的紅唇。
易川夏沒有拒絕,而是淺淺地回應著,似有若無的香氣還是那麽的熟悉,由淺入深,由深到更深。
長舌繞進她的丁香,腦中隻覺得空白。
忘記所有,忘記不美好。
“夏——”他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地響起。
“嗯。”易川夏氣息如蘭,淡淡地。
他擁她入懷,輕輕撫著她墨染般的長發。
“此生有你足矣!”
“軒,若有一天,我早你而去——”始終這個他們倆都不願提及的話題在這一刻被易川夏挑破了。
怪不得那時他不願她說一個死字。
原來他比她更了解真相,更了解她。
“不許說。”風懷軒用溫唇捂住了她的嘴。
“可是——”易川夏輕輕撇過頭去,曾經自信的眼神裏有了淡淡地傷意,“我為了我犧牲太多,南征對於你來說太重要,你怎麽可以為了我——”
“夏,你要記得,朕從來不會做有損國家利益之事,撤兵南昭,我有思量,你不要怪已。”風懷軒給她的安慰永遠都是強大的,“你放心,待你身體好些了,我帶你一起第二次南征。”
“希望有這樣一天。”易川夏倚進他的懷裏,不再多想了。
“一定會有的。”風懷軒攬她在懷裏愈緊。
龍行宮中,纏綿悱惻,這一夜是最安寧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