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塵封的生辰禮物
“赤怒,不得無禮。”阿達木麵帶慍色,淺淺一聲斥喝。
“無礙,赤怒可是在誇本宮,本宮自然是高興的。”易川夏盈盈一笑,其實這半年來,大多時候阿達木的藥都是由赤怒送過來的,漸漸也與這少年熟絡起來,極是聰明,也極是活潑的孩子。
“就是,就是。”赤怒一句頂了他師父回去。
“你這孩子。”阿達木似是嚴厲的瞪了一眼赤怒,不過也並不太生氣,恭敬地轉身了易川夏,“皇後娘娘,老朽給您再把回脈,確診一下。”
“好。”易川夏微微頷首,對於這位老神醫,她還是極敬重的,不管她醫不醫得好她的不孕之症,心裏都是很感激的。
因為這半年來,每每心中鬱結不開的時候,他總能一語道破玄機,幾句頗有意味的話就叫她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阿達木像一位道者,不僅能醫身,還能醫心,超然脫俗的氣息總是深深感染她。就連他這徒弟赤怒有時候說得話也是耐人尋味的。
所以對這個少年是極喜歡的。
端坐於紅椅,赤怒捧了脈枕過來擱好,阿達木躬了躬身,搭上她的脈博,細細診斷。
這回阿達木的眉宇比起從前要舒展許多,大概病情真有好轉之勢了。
待到阿達木鬆脈,一直候在旁邊的傲玉和小梨早已按納不住了。
“神醫,我們娘娘的身體到底如何?”
“是不是有好轉了?”
“莫急莫急。”阿達木慈聲安慰著傲玉和小梨,“好轉是有好轉,不過最近娘娘鬱結在心,對恢複病情很是不利啊。”語重心長的話敲中了易川夏的心思。
的確,她是鬱結在心。
“阿達木果然是神醫,心病也能診出來。”易川夏淡淡一笑,“阿達木覺得本宮這心病如何醫才能好?”
“我知道,我知道。”赤怒連忙舉手,搶在了他師父前頭,“即來之,則安之,即嫁之,則順之。”
少年跟念順口溜似的把肚子裏的話給倒了出來。
易川夏微微一愣,不過是短短幾語正中“要害”,在東月皇宮,她是很不安的,這倒是真的。嫁給風懷軒,她也是不順從的。
“赤怒,不要胡說。”阿達木微慍,一聲低喝。
“師父,我哪裏胡說了。”赤怒十分委屈地厥了厥嘴,“師父不是常說,皇上跟皇後是命中注定的姻緣麽,如此不順之,還能怎樣?”
“赤怒!”這回阿達木當真發火了,老人家發起火可以說是吹胡子瞪眼了,有些許可愛了。
“好了,好了,神醫就莫要見怪小孩子了,本宮不怪他。”易川夏連忙從中打了圓場。
“就是嘛,皇後娘娘可是大度得很呢。”赤怒一手叉在腰際,硬是跟他師父抬杠到底。
“哎,這孩子都被老朽慣壞了。”阿達木一聲歎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赤怒很是聰明,神醫莫要掛心才是。”易川夏瞄了一眼赤怒,訕訕地笑了,這孩子的確是聰明,跟他師父一樣也學了一身的道家之語。“這樣吧,阿達木神醫陪本宮到苑子裏走走吧,教教本宮養心之法,可好?”
“老朽遵命。”阿達木躬身又拜。
把赤怒交給傲玉和小梨“看管”,易川夏拂了拂長袖帶著阿達木離了側殿,徑直去了鳳來宮的後苑。
後苑雖不是特別奢華,但也算是風景怡人,寒冬季節,也能看到萬年常青樹的翠綠,也能叫人心情甚好。
易川夏走到樹下,伸手輕輕摘下一片結了霜的綠葉,放在手中端詳一番,“阿達木神醫,這可是一片樹葉?”
轉身,拈起樹葉在阿達木的麵前晃了一晃,這位老者除了一身的本領,還有滿滿的智慧,每每他的話都能叫她頗有領悟。
“它是一片樹葉,一片等待著春天到來的樹葉。”阿達木緩緩地回答。
“那麽本宮有春天嗎?”易川夏挨眸望一眼遠處的天際,話語間顯得有些淒涼。
“皇後娘娘這話難免感傷了。”阿達木輕輕搖頭,“其實隻要衝破這道寒冬的冰封,前麵就是春天。隻是娘娘不願意而已。”
“神醫的意思是叫本宮對皇上?”易川夏似有所悟,有些詫異地看著阿達木,那雙深邃而智慧的眸子裏總是隱藏著很多的答案。
“娘娘如此問老朽,是對老朽的信任。”阿達木低身拜了拜,“老朽侍在皇上身邊多年,不能說對皇上有多麽的了解。但皇上並不是世人所看到的冷漠,一個人活在世上,他必有心,有心者必有情。如此不如皇後娘娘換種心境,既然嫁了他,就以人妻之心對他。也許很多事情會迎刃而解。”
“神醫莫不是又要給本宮講什麽今生前世吧?”易川夏搖了搖頭,忍不住笑了,大約每次阿達木都要重複著有關此類話題,他就像一個紅娘一般,想要促成她與風懷軒。
“娘娘不信也罷,信也罷,今生前世是有的。”相處得久了,易川夏對阿達木也了解不少,他除了研究毒藥、醫理,對道家玄術也是頗有愛好的,今生前世信或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穿她的來曆,這一點是不可否定的。“知道皇後娘娘又要不信了,不過老朽得風氏皇族恩典,一身本領得以施展,老朽是感激的,對皇上不僅僅是敬重,更是關心。老朽的最終目的是希望皇上能尋到他的幸福,所謂高處不勝寒啊!”
阿達木眼裏的關切是真實的,易川夏能感覺到從這位老人的胸懷裏散發的慈愛。
“皇上有阿達木,真是有福了。”
“皇上不是有老朽才有福,是有皇後才有福。”阿達木連忙地糾正。
“不過記得神醫說過,本宮與之糾纏的不僅僅是皇上,還有別人呢?”易川夏反問一句,要看看阿達木如何回答。
“是的,大半年前,老朽是說過此類之言。兩帝之疾皆因上世負了娘娘而得,也是再遇娘娘而愈,早在數月前,皇上已命人送藥到西君。西君皇帝之疾已經好轉。”阿達木對易川夏並無隱瞞。
“神醫如此之說愈發玄乎了,好像這其間把神醫的功勞給忽視了,就算他們二人的頑疾痊愈,也該是神醫的醫術精湛,而不是本宮的出現。”易川夏搖頭,嘴角上掛著淺淺的善意之笑。
“老朽深山尋藥多年無果,娘娘一出現,就得藥引,這就叫做緣分。”阿達木還是堅持著自己的玄術理念。
“也許吧。”易川夏沒否定阿達木,因為很多事情就像阿達木所說的一樣,“神醫即知本宮心中鬱結,該知何解?”
“恨由愛而生,恨是痛苦的,情字能化解世間的任何苦難。”阿達木說得依然是語重心長,“皇後娘娘如今身陷囫圇,太急進則是火上澆油,放下心中執念未償不可。”
“心中執念?”易川夏並不解這“執念”是何。
“一生一世一雙人固然美好,但在帝王家卻有諸多無奈。”阿達木真是一個智者,竟把易川夏心中執念看得好是透徹。
不願意在這皇宮中過活,無非就是不願意做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這個執著在她心裏從來沒有動搖過的。
隻是如今,一語道破,叫她有些不知所措。到底自己是對了,還是錯了。那個男人,他們拜過堂,行過禮,的的確確是她的丈夫!
“我——”突然結舌,無言對上。
“娘娘,放下怨,問問自己心底的聲音。”阿達木又補充道,“老朽跟娘娘說了這麽多,並不是來規勸娘娘的,隻是看著苦海中人無法自拔想來幫一把而已。”
“神醫說本宮是苦海中人?”易川夏又問,心中疑惑愈多。
“情海之苦,陷進去,自己都茫然不知。”阿達木喃喃地說道:“皇後是,皇上也是啊。”
說完,搖頭一歎,低身拜了拜,“娘娘好好想一想老朽的話,時辰不早了,老朽該退了,娘娘好好保重身體,湯藥老朽會叫赤怒按時送過來。”
拜過之後,阿達木轉身而去,深沉的身影漸行漸遠。
易川夏望著那身影化成黑點消失在眼前,心中不再平靜了,比起先前愈加亂了起來。
對風懷軒,自己到底是何種的心態?
是情,是恨,還是怨?好像皆有。為何會憤不顧身地去為他擋劍?為何時隔半年再見他,心裏有莫名的悸動。
難道不知不覺已迷失了心嗎?不,不可以!愈是否定,心裏愈發難受,為什麽會這麽在意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果真沒有,如何管得了他有多少女人,多少妃嬪?
這一天又是虛無的度過了,用沉睡來消磨所有的時光,麻痹心中的迷亂。一覺睡來,竟已經傍晚時分。
傲玉和小梨始終如一地守在床前,大約是她的異常嚇到她們了。
“娘娘,醒了,肚子可是餓了?”小梨趕緊地攙了她起身。
“娘娘,可是身體不舒服?”傲玉小心地問道。
易川夏並不作聲,隻是掀了被子起身來,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容顏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初醒的朦朧又添了她的幾發嫵媚,輕理發際。
“皇上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麽?”突然地問話把傲玉和小梨都驚嚇不小,她們的主子這是怎麽了,一覺醒來就問起皇上了。
“回娘娘的話,奴婢聽一些龍行宮的小太監說,說皇上日近忙於朝政,幾乎沒到後宮來走動了。”小梨把聽來的都給易川夏說了來。
“那她們呢?”易川夏稍稍一頓,“貴妃、賢妃、淑妃可有動靜?”
“三位娘娘可是連續好幾天都到龍行宮去看皇上,可是連皇上的麵都沒見著就被李安公公攔了回去。”小梨喃喃地說道,一絲不敢露下。
不近女色,可是朝中有大事發生,難道他真要對北暮發進戰爭了?易川夏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路賢妃,他都不見麽?”
“好像是說沒見。”小梨不太肯定地回答。
“傲玉,去準備些食材,本宮想做桂花糕。”易川夏拿起玉梳,輕輕梳了下有些微亂的長發,緩緩地吩咐著身邊的傲玉。
“娘娘想吃桂花糕麽,奴婢去做,哪裏需要娘娘親自動手。”傲玉心疼地回道。
“不是,本宮想去看看皇上而已。”易川夏並沒有掩飾心中的想法。
“看皇上?”小梨和傲玉幾乎是異口中同聲地驚道,看望皇上也就罷了,還要親自做糕點去看望,這就更不像她們的主子了。
“怎麽?不可以麽?”易川夏回望一眼兩小丫,反問一句。
“不是,不是。”小梨和傲玉連連搖頭,說不出這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
“奴婢有些想不通而已,娘娘對皇上一向是很冷漠的,如今——”小梨是直腸子,忍不住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說來為人妻,本宮的確很失敗。”銅鏡裏,易川夏的臉上是淡淡的哂意,自己都說不明白自己此時的心情。
呃——
傲玉和小梨又是麵麵相覷。
“怎麽?本宮去看皇上,你們有意見?”易川夏又是一眼白過來。
“不是,不是,奴婢這就去準備。”兩丫頭連連搖頭,趕緊地躬身退下。
“傲玉姐,娘娘這是怎麽了?”一出寢門,小梨就拉了傲玉開始嘀咕起來。
“其實這應該是個好現象,娘娘跟皇上都是那麽高傲的人,都不願放下身段,何年何月,他們才能修成正果啊。”傲玉一番嘀咕。
“到底他們之間有沒有情啊?”小梨歪著頭愈發迷茫,“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真是奇怪。”
“這個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其實我覺得他們挺配的。”傲玉想了一陣兒,聲音愈壓低了許多。
“傲玉姐,其實說實話,我也覺得他們很般配,郎才女貌多好呀,再說了,都是高傲性子,這樣的人要是撞出火花來,一定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嘿嘿——”小梨無限的暢想中,“可是皇上竟然把娘娘的十九歲生辰都忘記了,可惡。”
“呸呸,死去活來太痛苦了,應該說恩愛到白頭才是。”梨玉趕緊糾正了小梨,“可能他是故意忘記的!”
“嗯嗯,也許是。”
門外兩丫頭的竊竊私語,易川夏是聽了去的,忍不住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來阿達木的希望也是她們的期盼。
也許這僅僅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意而已。
龍行宮裏燈火通明。
夜幕籠罩著這莊嚴的宮殿,依然的雄偉,依然的可望不可及的威嚴。側殿,雕著龍騰的古木書案上堆了滿滿的奏折,把那個明黃的身影徹底地埋藏在其中。
李安候在殿側,一滿臉的心疼,皇上好幾夜沒有合眼了,幾次想開口勸他休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勸是沒用的,皇上要做的事,沒人勸得了。
“皇上——”終於李安還是忍不住地喚了風懷軒。
執筆,鎖眉,批閱奏折的風懷軒聽到這一聲喚,倏地停頓,眉頭蹙得愈深,“何事?”
“時辰不早了,皇上該歇了。”李安小心翼翼地回答。
風懷軒停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門外的夜色,深沉而靜謐,像染了色的水晶,別樣的味道,“是該歇了。”一聲輕歎,放下手中的筆,長袖輕輕一拂,正好劃過堆在案台邊角的一疊奏折,嘩嘩落地同時還夾了一枚異物,摔得咚得一聲響。
李安見狀,趕緊地去拾揀。
剛才異響也吸引了風懷軒的注意,低眸瞄了一眼落地的奏折,裏麵半壓著一隻錦盒。
“別動!”風懷軒突然眉頭一皺,喝住了拾揀落物的李安,蹲身下去,親手撥開滿地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拾起錦盒,彈去上麵的灰塵打開來,看到靜靜躺在裏麵的白玉簪,嘴角不經意地泛起一抹放鬆地掀喜,“還好沒摔壞!”
李安滿麵詫異,還從來沒看到皇上對一件飾物如此珍視,這東西放在案台上有些時日了,有幾次收拾內殿的小太監都要把它拿出去給處理了,因為在宮裏這東西太普通了。李安愣是沒讓的,因為這白玉簪是皇上親手雕出來的,上麵還刻了字的。
刻了什麽字,當時隔太遠,也沒看清。如今近距離,風懷軒拿出來端詳,李安多了心眼,細細一瞅,這回是看清了,隻一個字“夏”。難道?不由驚虛,幸虧沒叫那多事的小太監給動了,要不然都得砍頭命不保。
“李安,覺得朕的手藝如何?”風懷軒冷不防地問了一句,拿起白玉簪在手中好生打量。
“皇上的手藝當然好。”李安趕緊地回答。
“朕覺得很粗糙,送給她做生辰禮物,真有些拿不出手。”風懷軒搖頭,很是不滿意地說道,“始終還是錯過了,不送也罷。”
“其實並不一定要生辰的時候送,平時送,皇後娘娘應該也會高興的。”李安話一出口,趕緊地捂了嘴,這下可是說錯話了,皇上可沒說是給皇後的,這不是不打自招麽,“奴才該死,奴才信口胡說。”
撲通一聲跪倒,連忙求饒。
“起來吧。”風懷軒睨了一眼李安,似是不悅,“朕的確是要送給皇後的,你沒有說錯。”
“謝皇上。”李安怏怏起身,連忙擦拭額上冷汗。
“啟秉皇上,皇後娘娘求見。”就在這時,守門小太監前來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