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彼此的折磨
冷風悄入窗來,燭影斑駁,如此清晰地映照著這個男人的麵孔,冰冷得不能再冰冷,深沉的眉,高挺的鼻,還有那一雙無如捉摸透的黑眸,就這樣直視著她,一動不動,不曾有半分地想要離開。
咆哮過後是片刻的寧靜,四目相對。
易川夏依然是安靜,眨著如清潭般的美麗眸子,淺淺的光線落在風懷軒的臉上,從來看到的他都是冷漠,無窮無盡的冷,今天的他,很是反常,甚至情緒無法控製。
這是東月的皇帝,天下人人懼之的魔君嗎?
突然間有些狐惑起來,從他咆哮過後的眼神裏看到了無助,還有那沉重的呼吸聲,炙熱灑向她的臉龐,酒的味道愈來愈深。
他說他無法忘記她,他說他為了她才出兵。
一度以為是自己耳鳴聽錯了,不過她很清醒,自己沒有聽錯一個字,那雙原本冰冷而懾人的眸子裏有了深情,就盯著她,動也不動,紅唇輕啟,似語未語。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眼裏的糾結,第一次看到他無助的神情。
“皇上醉了。”一向篤定的女子不知道該說什麽,此時她的心竟是有些慌亂。難道他對她——怎麽可能——
嗬嗬,自嘲地一聲笑,麵對一個醉酒的男人,何虛要計較,罷了。暗暗吸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情,也平複對方的情緒。若是真的把風懷軒惹怒了,以他的實力真的是可以把易浩從北暮抓回來,那個毛頭小孩,那個北暮的未來是不可以有什麽閃失的。上前去,忍住所有情緒的發泄,攙了搖搖欲倒的風懷軒,“臣妾送皇上回宮吧。”
輕輕一語,眸眼微抬,那是何其美麗的風情,尤其是厚衣褪下,隻著單薄的中衣,長發披散,隨風輕舞,如廝夜景,又是風情萬種,燈火下,她即使是勉強佯裝的溫柔也足以迷倒眾生。
風懷軒冷著眼一直沒有作聲,任憑易川夏攙著,咆哮過後,他似是格外冷靜,似乎連酒都醒了一半。
“送朕回宮,回哪個宮?”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來。
“當然是皇上的龍行宮。”易川夏淡淡地回答,不慌不忙。若是叫風懷軒看透了她的心思,那這種天人交戰,她就輸定了。
風懷軒點了點頭,突然眸眼一眯,抬頭瞄了一眼窗外深邃的夜空,嘴角一勾,笑得極壞,同時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身子也隨之晃了一晃,“朕不想回去。朕今晚就要留在這裏。”
漸漸,嘴角的笑弧越深,瞬間代替了先前所有的悲憤與不滿。
“皇上——”易川夏本能地驚訝,抬頭怔怔地看著風懷軒,他說得很認真,醉酒了也是如此的認真。
“怎麽?朕留宿在自己皇後寢宮不妥嗎?”風懷軒抽開被易川夏攙著的胳膊,目光又一次落定在她的身上,從上到下的掃量,那眼神詭異極了,“覺得朕剛才是在開玩笑?很快,很快,你就會聽到北暮皇室的好消息的。”
話語裏滿滿的是威脅,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什麽。易川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的無助。“皇上到底在怎樣才肯放過北暮?”
“朕要看皇後的表現。”風懷軒整個人又是搖晃了一陣方才站穩,濃重的烈酒味道噴到易川夏的身上,忽然地他又是訕笑,同時一個搖步已走到鳳床前,一個轉身穩穩當當地做到了床沿上,“朕剛剛喪子,朕的心很痛!”他捂著胸口,看她的眼前開始無助起來。
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也會有無助的時候麽?曾經以為他沒有心,隻有一個鐵石心腸,可是如今——
始終還是不夠了解他!
說來奇怪,看到他這表情,心裏竟是生起一絲痛感。是關心他,還是憐憫他?
“皇上喪子,心裏難過是人之常情,臣妾理解。”不知是出於何因,易川夏竟情不自禁地想要安慰他,“皇上還年輕,賢妃也還年輕,相信很快會有很多小皇子出生的。”
“是嗎?”風懷軒揚起臉,又詭異的眼神看著易川夏,臉上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朕的小太子雖不是皇後所殺,但卻因皇後而死!”
這一句話徹底的悸動了易川夏的心,風懷軒到底知道多少秘密?是的,雪慧太後殺小太子是為了她。
就像他所說的,不是她親手所殺,也是因她而死。說來她真的可以算是凶手。風懷軒的眼神裏依然是冰冷,眼裏是看不穿的情緒。
“怎麽?心虛了?”風懷軒在笑,笑得幹冷幹冷的,“朕都知道,所有的都知道。”
所有的知道,到底指的是什麽?
是小太子夭折的真相?還是他的身世?撲朔迷離,易川夏心中也沒有底,隻是淡淡地看著對方,不露任何的慌色。
“臣妾沒有必要心虛。”不冷不淡地回應。
“是,皇後是沒有必要心虛,該心虛的是朕對不對?”風懷軒繼續冷冷地笑著,那神情又是無助,漸漸他的身子靠向了一邊的床柱,“朕的孩子因皇後而死,朕說過的,一定會叫皇後賠一個給朕!”
笑,繼續地冷笑,極是的陰森。
這一句話撞在易川夏的心房裏是吱呀的重響,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過來,服侍朕寬衣!”風懷軒不給她任何的思量機會,已經張開臂膀開始刁難,眉宇間隱隱浸著陰鷙。
易川夏遲遲未動,依然站在原處,不知該以如何的眼光來看待他,是可憐,還是可恨?心裏亂蓬蓬的,是說不清的苦澀。自從嫁來東月,成了他的皇後,真正像夫妻的生活沒過過幾天,對於他是陌生的,雖說有過唯一一次的圓房,但那種感覺依然是澀澀的,那時的她,如果不是為了傲玉——絕不會,絕不會的。
深長的吸了一口氣,一想到那夜,心裏就是忍不住的痛感,淚水突然濕了眼眶,仰天把所有的淚都倒回去,再平視過去,看到他的臉,他的眼,直直地盯著她。
“朕真是太慣皇後了,皇後從春朝時節嫁來東月,如今已是白雪飛揚之季,皇後居然還沒學會如何服侍朕!”風懷軒笑得極是陰森,那一聲聲撞進心裏有種滴血的感覺。
何其高傲的女人,曾經的風華,曾經的叱吒風雲,到了這個男人麵前居然毫無用武之地。
難道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
如果沒有心中的牽掛,如果沒有情,相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易川夏從風懷軒的眼裏看到了憤怒的同時,還有殺氣,騰騰的殺氣,她還記得剛才他說過的,已經派兵進駐北暮,隻要他的一聲口諭下達,相信易浩就算躲到深山老林去也會被他給找出來。心中淺淺一歎,扯唇笑了,不過就是男女之事而已,有什麽好怕的,於是盈身拜下,“臣妾遵旨。”起身來,緩步走至床前,微微躬下身子,伸起修長的手指勾起他腰間的束帶,許是有些心慌,胡亂一扯,竟是打了結。
從來沒有她易川夏搞不定的事情,如今寬衣解帶竟是難倒她了,又吸了一口氣,竭力地平靜,重新去解,終於把打了結的束帶解開來,剝下,寬去他的長袍,風懷軒倒也很配合地褪下衣袍。
如此他坐著,她站著,麵麵相覷,顯得十分尷尬。
“皇上今夜喝多了,就在鳳來宮歇下,臣妾去為皇上準備熱水。”易川夏低身拜了拜,不過是找借口趕快地離開這間寢房,多待一刻,心裏有一種快要堵死的感覺。
正欲轉身,小手一緊被一隻大手緊緊地包裹住。
風懷軒正凝望著她,眼神迷離,“皇後對於服侍朕依然是很生疏,該多多練習才是。”
“臣妾知道。”易川夏避開對方的眼神,淡淡地回應。
“皇後是何其高傲,如今如此臣服於朕,是不是怕朕當真抓了易浩回來?”風懷軒抓她的手愈緊,眼神逼過來,叫她無法逃避。
“是怎樣?不是又怎樣?”易川夏冷冷甩下一句。
“不論是對傲玉,還是對易浩,皇後都是如此用心,不惜自己的貞潔來換取他們的性命,朕該說皇後太多情?還是心思太過純善?”風懷軒一聲聲哂笑撞在易川夏的心底,刀剜一般的疼痛。
“皇上就這麽喜歡在臣妾的傷口上撒鹽嗎?”易川夏咬著紅唇,憤怒的火花掃了過去,那是一腔的無奈。
“怎麽?做朕的女人你覺得是恥辱?”風懷軒抓易川夏的手愈來愈重,指尖恨不得嵌到她的肌膚裏了。
“臣妾說過,皇上不適合臣妾,臣妾也不適合皇上。”是恥辱嗎?其實更多的是痛感,心被剜掉的痛楚。
麵對這個男人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厭惡,隻是她要求的是唯一,從來,從來,她就不想做萬千女人中的一個。
帝王的愛何其單薄,他的那份純真的愛戀怕也給了那個叫雪瑤的女子。展望如今的後宮,他愛的女人存在嗎?貴妃、賢妃、淑妃,試問,他愛誰?或者誰都不愛,不過是祖製地擺設,繁育子嗣的工具,可悲矣。
“朕很討厭聽到這句話!”風懷軒的眼神一凝,冷冷地掃過去,“愛朕就這麽難嗎?”
說罷,狠狠一用力,握她手腕的手,骨節都發白了,再一帶力,對方就像一隻飄起的蝴蝶,飛起,跌落在身旁,隨即一個翻身壓了上去,那種征服是如此的情不自禁。
雖說酒喝得太多,但他的頭腦很清晰,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論功夫,易川夏是抵不過他的,就連剛才的掙紮也被他狠狠地壓製了下去,他的身體像巨山一樣壓過來。
四目相對,精致的麵孔在眼瞳裏放大,灼熱的呼吸就在鼻翼上方,噴酒了她滿臉,滿臉。
“敢問皇上,愛臣妾嗎?皇上的愛早已給了別的女子。”愛他可以嗎?易川夏也在心裏問自己一遍遍,不是不可以,隻是這個冷漠帝王的心早已沒了,就在數年前就隨著那個叫雪瑤女子的失蹤而消失盡殆了。“這後宮裏,貴妃、賢妃、淑妃,皇上愛過哪一個?”
風懷軒沉默了,眸子愈發的眯緊,看著身下的女子,在那堅毅的眼神裏似也看到了一絲哀傷,“朕愛過如何?沒愛過又如何?”
他的回答模棱兩可,這也是易川夏所料到的,他的心早已關閉,談情不如多留一點時間叫他談江山。
“嗬嗬——是啊,愛過如何,沒愛過又如何!皇上的心裏眼裏不該有情字。”易川夏笑著,笑得迷離婉約,如此美麗,“皇上從娶臣妾開始,到強留臣妾在宮中,是出於恨嗎?是恨臣妾當初勝了皇上嗎?”
一聲聲質問把風懷軒帶入了更深的沉默當中。
這個問題,風懷軒也問過自己很多遍,他從來不是要與女子一般見識的,可是不知為何,麵對她,他就變得愈發斤斤計較起來了。
“夠了!”風懷軒一聲低吼,突然地翻身坐起,“朕做事,從來不需要理由!”
易川夏依然躺在鳳床上,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分也沒有動過。
風懷軒,大概沒有人能看穿他的。
是的,他是魔君,做事不需要理由,就像他想留她在宮中,就是想,不需要給任何人理由的。
寢居裏靜了,靜得隻有蠟淚滴落的聲音,滋滋作響。
過了許久,她依然躺著,他仍舊坐著。這種僵局,一直持續著。
“看來皇後是累了,朕就不打擾皇後休息了。”終於風懷軒的聲音打破這個僵局,漠然地起身,頭也不回,徑直走向了寢門。
這般的客氣叫易川夏的心底直發涼,他愈是這般,愈是叫人感覺不對勁,猛得坐起身來,看著那個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遠,還有負在身後的大手,時爾鬆開,時爾握緊,叫她的心隱隱不安。
“皇上——”忍不住地叫道。
風懷軒緩緩停下腳步,頭依然沒有回,“怎麽?想叫朕留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他的聲音充滿了陰鷙。
“皇上進駐北暮的兵馬——”易川夏的話到一半停下,她知道風懷軒猜得出她想問什麽的。
“這個看朕的心情。”風懷軒負在身後的手明顯地握成了拳。他絲毫沒有撤兵的意思。
應該說她哪裏已經惹怒了他,他要把她玩弄在骰掌之中。可惡的!
音落,他一揚袖,幾乎是頭也不回,很是絕決地拉開寢門,甩袖而去,留給易川夏的是一腔冰冷的背影。
這個男人,分明就是要玩弄她到底兒!
心冷到底兒,拔涼拔涼的,怔怔地坐回床榻,望著窗外的夜空,無限深思。今夜注定了無眠。
一場風波靜,另一場風波又起。
隨著雪慧太後離宮清修,太子之死的風波漸漸隱去。大約某人已經知道真相,故而對外宣稱太子是患疾病而夭。
對於路凝丹來說,事情不了了之,是極大的不公平。或者說沒有扳到皇後才是她最大的悲哀。
在她眼裏,大約皇後位比親生骨肉來得還要重要。
易川夏也無暇顧及路凝丹會再生什麽事端出來,如今她所擔心的是北暮,風懷軒進駐的兵馬隨時會掀起戰爭。
離宮又一次成為了泡影。大約她還沒來得及趕回北暮幫易浩,這邊風懷軒已下旨對北暮發動全麵進攻了。如今留在這裏,勸服於他,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自上次風懷軒醉酒離去以後就再沒來過鳳來宮了,其實除了她的鳳來宮,其他幾位嬪妃那裏,他似是也不去了,整日都是國事繁忙,少在後宮走動。
國事繁忙?莫非是為了攻打北暮的事?
易川夏好幾日都坐立難安了,難道就放手不管,憑由他對北暮的鐵蹄,曾經的情懷依舊沒有放下的。
又是一個寒冷的早晨,天氣甚好,美麗的女子也起得很早,在小梨和傲玉的巧手下,她的妝容依然是淡雅無雙,高貴大方,皇後的儀態盡顯,用過早膳,趴在窗台看陽光泄滿窗前的光華,偶爾幾隻小鳥從窗前飛過,心情方才好了些許,冬日枯寒,能見鳥兒飛過,算是見一線生機的感覺。
“娘娘,阿達木神醫給您送藥來了。”傲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哦。”易川夏方才回神過來,“請他到側殿待候吧。”
“是,娘娘。”傲玉應聲退下。
易川夏稍稍理了理妝容,隨後也出了寢閣,繞至偏殿時,阿達木和他的徒弟赤怒早已到了。
一老一少還是慣有的紫衣,一眼看去,他們仿佛隱居世外的高人,身上沒有世俗之氣,超然淡泊。
每每看到他們師徒倆,心情總是大好。
“老朽給皇後娘娘請安。”阿達木恭敬地拜下。
“赤怒給皇後娘娘請安。”赤怒雖是還小,但眼神極是機靈,躬身之時瞍了一眼易川夏,待起身來,忍不住一聲誇讚,“幾天沒見,皇後娘娘愈是美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