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罰了貴妃
冬日的暖陽漸漸西沉,最後一刻依然綻放最美的光芒,透過雲層照射在苑子的角落裏,映襯著未融化盡的白雪上,折出的光張極好看的。
易川夏站在大殿門口,眼神迷離,眺望遠方,宮門外是一層層的台階,綿延而幽長,今日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漫長了許多呢。
剛才的婦人,一身的華麗沒有掩蓋她的虛弱,早已在老宮女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下,邁遠,上輦,吱呀吱呀的聲音響起,直至消失。
“太後娘娘放心,臣妾知道怎麽做。”
剛才易川夏給下這樣的答複。
雪慧想多說些什麽,但看到她眼裏的倔強與堅持,一腔話語隱忍下來,隻是緊緊扣住她的手,嘴邊喃喃細語。
她說:“川夏,你要記得,你始終都是風家的子孫。軒兒的子嗣身體裏必須流著風家的血。若不然我如何對得起風家,對得起你的父親。”
在易川夏的麵前,雪慧幾乎放下了所有的身份,她是哀求的,極其的哀求,連自稱都不再用“哀家”,而是用了“我”。
太後的心思,她懂。
隻是她的處境,誰又懂呢?
如今她是進退兩難,一心係著的北暮不是她的家,而她一心對抗的東月才是她的家。
可是這個家沒有人認可她,也不能被認可。
裏外不是人的是她,不是雪慧。
當初在風懷軒麵前醉酒,半年的隱退,為的不就是理清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雜緒麽?終是無果。
日幕降臨,易川夏依然站在殿前,看著星辰漸起,偶爾的一聲歎息打破這亙古的寧靜。
“娘娘——”
忽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凝重。
易川夏回頭,一襲素衣晃進她的眼裏,麵孔極是幹淨,不染任何的雜質,或許今天方才有心思多看一眼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丫頭。
病初愈,傲玉的臉色依然蒼白,盈身拜下是滿滿的恭敬。
“你風寒未愈,不要出來吹風,快回去歇著。”易川夏的眼裏閃過淡淡的一絲緊張,趕緊地催促著。
或說在下人麵前,她從未有過如此不淡定的神情。
傲玉都看在眼裏,眼眶有些泛紅,但終是忍住了情緒,“娘娘,奴婢吃了藥,好多了,沒事兒的。”搖頭,喃喃地回答,“倒是娘娘站在此處,寒冬吹風,可是要著涼的。”
“本宮沒事兒的。”易川夏搖頭,心裏頗是欣慰,傲玉說話利落,精氣神都在,就證明她好很多了,“你快些進屋歇著去。”
“娘娘可是有心事?”傲玉沒有挪步,而是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問道。
“本宮也不知是怎麽的,自從來了這裏,心思變得複雜了。”易川夏好笑地搖了搖頭。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活得太久,幾乎快要忘記自己的來處,甚至連自己該有的特色都要忘記了。
從前的易川夏,做事一向利落幹淨,為何現在這般的猶豫不決,惱火,真是極度的惱火。
“娘娘心中有了情,自然就複雜了。”傲玉的這句話說得十分認真。
易川夏頓了一下,傲玉是一語道破,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情字,從前,她是沒有情的,沒有親人就沒有牽掛,所以每次出任務,她不用擔心任何人。如今不同了,她有了牽掛的人,比如遠方那個毛頭小娃兒易浩常常牽動她的心思,還有雪慧,溫柔如水,像母親一般慈愛,每每她的言語總能勾起她潛在內心深處的親情,還有傲玉、小梨,陪在她身邊的人,時間一久,就好像影子一般不能割舍。
“也許吧。”輕輕一歎,精明的眸子微微一抬,掃向天邊已經升起的繁星,“今夜星辰明亮,大約凝香宮的琴宴也很熱鬧吧。”
“娘娘是不是想去參加琴宴呢?”小梨總是格外活潑,嘰嘰喳喳的像隻小鳥兒似的,這不,冷不防的一句話襲來嚇人一跳。
其實小梨一直候在一旁,隻是剛才小黑調皮,鬧騰得慌,她去給它拿食物才離開了一會兒。
“去,為何不去呢?”易川夏那雙漂亮的眸子輕輕一眨,明亮的就像空中圓月,那是多麽的一腔柔和與美麗,輕輕一拂袖,轉身已入大殿。
小梨和傲玉互視一眼,趕緊地跟上。
半年的避世該結束了,她可以做得淡然脫塵,但也可以做得後宮變色。
小梨出門處處受氣,傲玉病重無藥可醫。
這些都是緣於她,緣於後宮的廢後風波,輕輕地揚頭,看一眼大殿中的龍騰鳳舞,她始終明白在這宮裏,隻要她在皇後位一天,就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的位置,她的日子就不好過。
近日,各司各部對她的態度就該知道,做弱者是永遠的沒有好結果,老虎不發威,人人都以為她是病貓。
小梨和傲玉的眼神裏,始終是透著期盼。
她們盼望著她們的主子能在後宮不被人欺負,或許還盼望著得帝寵,後者她做不到,但前者她一定做到不被人欺。
這個皇後位,她既然做了,做到最後一刻,她也要風華萬千,這才是她,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易川夏。
雪慧的話是對的,她不能再如此避下去。
避,問題是得不到解決的,隻有強者才能讓自己活得更好。她不求做東月皇後有多久,隻求在這皇宮停留的最後一刻,也是高傲地揚著頭。
從今天起,嚴格來說從今夜起,半年的避世生活真的徹底的結束了。迎接她的還有更多的戰爭。
她必須堅強,在沒有徹底離開東月之前,絕不能讓人欺負她,也絕不能讓人欺負她身邊的人。
“奴婢這就去給娘娘準備。”小梨得到易川夏的肯定答案以後,極是喜悅,幾乎是雀躍地蹦起來。
傲玉則是安靜地,欣慰地點頭,眼裏閃過幾分淡淡淚光。
在深宮裏,不爭就等於死亡,尤其是站在高位上的人。從小深宮長大的傲玉深知這個道理。各司各部的刁難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就是各宮嬪妃的發難了,或許琴宴就是另一個戰場。
從內心裏,她還是希望主子去參加琴宴,不去就好比戰場上沒有開打,就主動棄械投降,如此,皇後威信沒有樹立,日後在宮中的日子會愈發難過的。
凝香宮。
不再是初見時的蕭條與簡陋,事隔半年不僅限重新修葺,而且冬雪皚皚還能見到鬱鬱蔥蔥的四季常青樹,一眼看去,不細數,也能見到好幾株西域進貢的萬年常青。
這種萬年常青樹除了皇帝和皇後寢宮裏有,就連太後的安寧宮都是沒有的。如今種到了凝香宮,可見路凝香享受了多大的殊榮。
可以說,半年後和半年前的凝香宮,可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如今是瓊樓玉宇,瑤池水榭,樣樣不少。規格豪華甚至都超過了鳳來宮,看來她是龍子在身,風懷軒對她是給了不少的特權。
初見時清雅高貴,不染塵世的路凝丹真的像她外表那樣不染塵世麽?易川夏搖頭,想到當初她胎動躺上她鳳床的事情。
是否妖娥子,總有一天日久見人心的。
剛進殿門,一個小太監就高聲尖唱道:“皇後娘娘駕到。”音剛落,一條熟悉的身影從側殿出。
白衣飄飄,依然是如同玉蘭花般的美麗,低身拜下,身上的配飾撞擊出清脆的聲音,“妹妹給皇後姐姐請安。”
“賢妃妹妹無須多禮。”易川夏輕輕扶袖示意路凝丹起身。
“謝皇後姐姐。”路凝丹又拜,行完禮之後起身,那雙水晶般的眸子恰在此刻迎上來,泛著淡淡的璃光。
與太子滿月宴那天相比,她頭上的金冠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幾枚鳳簪入髻,看去也是挺好。易川夏一眼看駢,就知那些是上上貴品,雖說跟以前一樣還是素衣一身,但微妙的變化還是叫人能覺察得出來的——褪了素雅,多了脂粉氣。
易川夏都看在眼裏,隻是淡淡的疏笑,目光流轉,打量了一番大殿,“許些日子未到賢妃妹妹宮裏來,變化好似不少。”
“皇上錯愛,妹妹才有如此殊榮。”路凝丹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低眸輕語,禮節上是毫不怠慢。
易川夏從她的眼神裏再看不到與世無爭,而是平靜,異常的平靜。這個女人不是外表看上去的簡單。
“皇上之愛,怎會是錯愛?”易川夏淡笑一聲,眉頭微蹙,似是斥喝。
“妹妹言語失態,還望皇後姐姐恕罪。”路凝丹的臉上沒有任何異色,回答地不緊不慢。
這個女人的應變能力倒是不錯。
如此一個傾城佳人,從裏到外都透著貴氣,怎麽叫人相信她是宮女出生。易川夏的腦海裏又浮現出曾經的一個畫麵,禦花園裏,西門清揚對她的畢恭畢敬。
確定,那不應該是個巧合。
如今的天下,動亂未穩。四國之間互往皆有細作,不難保證這路凝丹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
“賢妃妹妹大方得體,難怪會得聖寵。”易川夏抿唇一笑,清澈的眸子裏積著滿滿的精明,從上到下又將路凝丹打量一遍,產子不過一個多月,身材恢複得可以說是極好的,該圓的地方圓,該瘦的地方瘦,“聽說妹妹是宮女出身,不過本宮怎麽看都覺得透著貴氣呢?”
某一刻,路凝丹的表情微僵了一下,不過很快恢複常態,“皇後姐姐過獎了,妹妹可能是學了皇後姐姐的一鱗半爪而已。皇後姐姐出身平民,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場都真正透著皇家的貴氣。”
好個路賢妃,果然是厲害角色,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臉上是恭敬,言語是謙卑,就連表情也是那般的柔弱與善意,不過這話說出口來,還真有些紮耳的。
一彼之道,還施彼身,用得倒是極好的。
易川夏點了點頭,淺淺一笑,“賢妃妹妹這嘴也是巧得很。”
“皇後姐姐,我們就莫要閑聊了,琴宴可是都備好了,就等著皇後姐姐呢。”路凝丹盈盈一笑,連忙上前攙了易川夏,對她的態度真是沒法挑剔的。
是真情還是假意,很快就能見出分曉。
“好。”易川夏答應下來,跟著路凝丹的腳步穿過側殿,到了後殿門,守門的宮女們趕緊行了禮,便拉起麵前的一抹紫珠簾。
原來苑中有苑,眼前有清池,有水榭,有歌台,常青樹上掛滿了小燈籠,照得整個後苑如同白晝一般。
高高的歌台上,各種打扮的琴師已然聚齊。台下各宮嬪妃皆數到齊,就像路凝丹說的,等得就是她了。
剛剛入位主座,旁側不遠的納蘭芍藥又開了話匣子,“皇後姐姐真是難請得緊,千喚萬喚始出來。”
坐在她身邊的肖玉兒依然跟往常一樣的柔柔弱弱,不發一言,雖說近日皇上常到她宮中,但在她身上找不出一絲的傲慢。
話說這樣的女子才像是宮女出生的,與路凝丹有了極大的差別,不過深宮之中,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不可小看的。
肖玉兒也不能例外。
“怎麽?貴妃妹妹是等得不耐煩了?”易川夏輕輕一笑,側眸過去,將納蘭芍藥亦打量一遍,這個貴族小姐一向是吃不得一點苦,也受不得一點委屈。估計淑妃得寵,賢妃生子,對她構成了極大威脅,那張臉青黑的厲害,大約也不是因為她的遲到而生氣,不過是找個出口發發氣。
“哪敢呢。”納蘭芍藥一撇眉,說得有些陰陽怪氣,“就算皇後姐姐要被皇上廢了,如今姐姐還是皇後,妹妹哪裏敢不耐煩的。”
一語正中易川夏近日處境,幾乎全場皆靜。上至宮妃,下至宮女侍婢,眼神都是齊刷刷地掃過來,等著看著這位皇後是如何的處理。
“傲玉——”易川夏並不動聲色,目光直直地盯著歌台上積極準備的琴師們,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奴婢在。”傲玉的回應很是響應。
“是本宮在上?還是貴妃在上?”易川夏一邊說著一邊端起手邊幾上的茶碗,慢飲兩口,美麗的眸子裏積聚著淡定,看不出任何的戾氣。
傲玉微微一愣,餘光輕輕一掃易川夏,以她的了解,主子今日是不會輕易放過納蘭芍藥的,如此也好,該是時候發發威,不然以後真連奴婢都欺負到她們頭上了,“回娘娘的話,皇後是皇上的正娶原配。若是以民間的說法,除了正妻以外,其它皆是妾。這妻自然是比妾要大。”
果然是機靈的丫頭,幾句話下來大約都能叫納蘭芍藥嘔得吐血的。
易川夏用餘光輕輕一瞍納蘭芍藥,坐在玫瑰紅椅上的她,麵色可是極不好看的,恨不得一口把傲玉給吞進肚子裏了。
“那麽就是妻在上,妾在下呢?”她不緊不慢地接問了一句。
“這個是當然。”小梨也是個機靈鬼,連忙地應下。
“宮裏以下犯上是如何處置的?”易川夏繼續慢飲輕茶,美麗的臉上是平靜與淡定。
“回娘娘的話,以下犯上,輕則杖責二十,重則關暴室思過。”小梨一雙靈活的眼睛眨得叫個厲害。
“既然都知道,你們倆還愣著做甚?”易川夏放下手中茶碗,一個冷眼瞍向小梨和傲玉,又淡淡地看了一眼納蘭芍藥,“貴妃妹妹,這後宮裏這麽多雙眼睛都看著呢,本宮也不能包庇不是。近日廢後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本宮若是跟以前一樣,在其位,不管其事,怕真是要被皇上打入冷宮了,如此從今天起,後宮規矩都要嚴格執行起來。”
“你,你——”納蘭芍藥氣得臉色發青,一個騰身而起,指著易川夏的臉,破口大罵,“易川夏,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賤民,當上皇後是你運氣好!我,納蘭芍藥是貴族血統,你敢打我!”
“貴妃妹妹,不是本宮要針對你。即使本宮是平民,賤民,但本宮現在,此時此刻依然是東月的皇後。”麵對幾乎咆哮的納蘭芍藥,易川夏沒有太多的激動,如此發瘋才是納蘭芍藥的本色。
納蘭芍藥是後宮妃嬪裏鋒芒畢露的一個,喜歡的,不喜歡的都擺在臉上。比起潛伏在深處的暗箭,她算是明槍了。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如此對待納蘭芍藥,不過是給後宮妃嬪的一個警告。任何時候隻要她一天沒有被廢,她依然還是東月的皇後。
台上台下皆是一片鴉雀無聲,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納蘭芍藥被幾名太監給拉了出去,緊接著就聽到一陣陣的嚎哭聲。
這公僅隻是一個開始。
凡事刻意針對她的,她不會再輕饒。
“各位姐妹們——”打破寧靜的是路凝丹,顯然她的驚態是不亞於旁坐的肖玉兒。
或者沒想到易川夏連神醫門的人都敢動。
也或者在暗自喜慶,皇後得罪了神醫門,以後的日子會愈是難過。
“賢妃妹妹,琴宴應該開始吧,本宮等太久了。”易川夏不待路凝丹繼續往下說,抬眸一個淺淺的笑容迎過去,那種迷離風華與自信,叫對方看在眼裏,心裏是狠狠地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