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雪慧的哀求
龍行宮。
大殿輝煌,帝王宮的氣勢依舊磅礴,龍騰萬象,帝威顯現。
同樣沒有多麽昂貴的奢侈品,絲毫沒有給這莊嚴的宮殿打上折扣。許久,風懷軒沒有像今日這般清閑。
下了朝,難得四處走走,隻是這一走,他的手沾上了血腥。
剛才插進陸頂胸口的寶劍已被內侍清洗幹淨,呈上給了李安。李安隻是掃了掃眼神,示意他們先行收起來。
從太醫苑回來,風懷軒就一直未說話,站在寢居的窗前,看那雕刻精美的花紋,呆愣了好久好久,甚至一步也未挪。
“皇上,坐下歇歇吧。”李安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雖說他是看著皇帝長大的,但至今除了了解風懷軒的做事風格以外,帝王的心裏想些什麽,他從來不敢揣測,因來不可揣測。
那種深不可測,就連他這個在深宮中呆了幾十年的人也無法捉摸透徹。隻是覺得皇上今日反常的厲害。
窗前的人兒依然未動,長睫微顫,目光掃向遠處的藍天白雲,他的嘴角微微一勾,似是在笑,“李安——”
這一句頗有意味的深長。
“奴才在。”李安小心應道。
“可記得跟在朕身邊多久了?”風懷軒沒有回頭過來,不輕不淡地問著。
“老奴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算算也快二十五個年頭了。”李安微微低首,回憶著當年的事情,那時他也還算年輕,因家中貧困就到了東月宮為奴,東月宮的男奴都是太監,故而他就淨了身,在師傅的教導下學習東月宮的禮儀,後來經過重重選拔,就被分到少主的身邊服侍,沒想到這一呆就是二十幾年,看盡了一個朝代的殞落,也看到另一個朝代的繁榮。
風懷軒從東月宮的少主,四大家族之一風氏繼承人成長為東月國的太子、乃至皇帝的全部過程都被李安點點滴滴地記在心裏的。
若要說這世上最了解風懷軒的人是誰,那麽李安定要屬於其中一個。
隻是就算他這個最了解風懷軒的人,有時候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向來他的主子都是冰冷少語。
若要說風懷軒身上最珍貴的是什麽,那就是他的笑容呢。
李安天天跟在隨他身邊,也是難得看到他一笑,真是一笑千金更甚。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朕已長大,你也老了。”風懷軒突然轉過身來,平素冰冷的眼神裏突然有了一絲柔意。
那眼神像一個晚輩看長輩的敬意,如此叫李安有些彷徨無措起來,趕緊地躬身拜下。
“老奴這把老骨頭了,當然而老了。皇上正值壯年,日子還長著呢。”
“是,日子很長,可以慢慢來。”風懷軒的目光從李安身上挪動,嘴角不意間地勾起一抹笑意,稍縱即逝的燦爛,“是不是覺得朕做每件事都好像沒有理由?”
突間的一句問到李安的心坎裏了,其實在他心裏一直認為風懷軒做事是不骨理由的。
“老奴——”一時間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朕做得每件事,都會給自己一個理由。但是——”風懷軒話到一半,突然打住,黑沉的眸子愈發的深意起來,“朕殺陸頂,沒有給自己任何理由。”
這一句話說出來,李安驚訝不小,皇帝到底要表達什麽,如果說殺陸頂沒有理由,那麽就一定是為了皇後,可是皇上對皇後——
“陸頂太過囂張,就算皇上不動手,他也該受到宮規重處。”李安避重就輕地回答。
他知道如果提及皇後,這所引起的後果不知是什麽。
風懷軒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安靜了,嘴唇嚅動了許久,想說什麽又隱忍了下來。
“朕有些彷徨,朕以為這半年來會忘記她的,可是再見她時,朕的心裏是莫名的揪痛。”
終於他一聲歎息過後,言語裏少了冰冷,愈多的平靜。“陸頂的那句話,他說會叫很多男人寵著她,不知為何,朕突然生氣,很生氣,有嫉妒,甚至是揪心的痛!朕不想任何人碰她!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朕無法控製!”
轉眼過來,李安看到了風懷軒堅毅而絕美的臉上是諸多的無助,這表情許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頭一回這樣子,還是五年前,雪瑤失蹤以後的事情。
那時情竇初開的少年朗,一滿腹的真情卻一個陰謀傷得徹徹底底。這五年前,後宮的女人不少,他真正寵過的屈指可數。
在李安看來,他真正用過心的,幾乎沒有。自從當今的皇後娘娘出現以後,這個冰冷的帝王才有了些許的不一樣。
“皇上,恕老奴多嘴。”李安猶豫了朗久,微微躬了躬身,繼續說道:“皇上對皇後娘娘的感情是不同於其他妃嬪的。”
“不同?哪裏不同?”風懷軒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冰冷點急驟下降。
“敢問皇上娶一個平民之女是為了什麽?”李安隱忍了片刻,道出心中疑慮,其實這個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
“她非平民之女。”風懷軒斬釘截鐵地否定了李安的話。
李安從帝王的眼裏看到了一股更深徹的冷意,他立即明白這其中另有隱情,“不管皇後娘娘的身份是什麽,老奴隻是覺得這半年來,皇上似乎過得並不開心,每每夜深人靜,徘徊在鳳來宮前,止步不進,難道不是——”
“不是,絕不是,朕絕不會對那個女人動心。”正當李安要點到重點的時候,風懷軒竭力地否定了,使勁地搖頭,捏了捏鼻梁,甚是疲憊的模樣,他好像要刻意逃避什麽,“朕娶她不過是為了利益,如今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朕可以廢了她。”
“如今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廢後一說都傳得沸沸揚揚,大概這時皇後娘娘的日子愈發難過了。”李安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淺淺一歎。他從風懷軒的眼裏看到了無比的糾結。
這些年來,李安一直伴在君側,即使是戰事在即,眼前的帝王也未曾皺過眉頭的,如今為了一個女人,他的眉宇間出現了糾結。
這種現象隻能用一個理由解釋,就是埋藏在他心底的情愫被某人牽動了,隻是他自己不承認罷了。
“難過?”風懷軒突然一聲哂笑,“廢後對於她來說,應該是得償所願。”
“皇上?”李安大惑。
“她一心隻想著如何逃離皇宮,朕就偏不如她意。”風懷軒寬袖下的手握成了拳,骨節啪啪作響,兩道劍眉幾乎是擰成了團,黑眸裏透著的冰冷幾乎到了寒徹心骨的地步,“朕即使是廢了她,也不會叫她離開這裏。”
李安把頭愈埋低了一些,心中有的隻是一聲歎息。
大約明白前因後果,無非就是這個高傲冷漠的皇帝拉不下臉麵,他看上的女人看不上他。
他的心裏出現了落差。
到底他是在折磨別人,還是在折磨自己呢?如果他還有著當年情竇初開的熱情,或許事情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五年前,風懷軒遇上雪瑤,那是何種的風情,何種的溫柔,隻是如今他為何要把自己封得這麽緊。
“皇上,聽老奴一勸,凡事要放開,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其實皇後娘娘她會是個好皇後的。”冒著殺頭的危險,李安終於忍不住說道了這麽一句。
風懷軒微微一愣,一轉眼,犀利的目光冷冷地瞍向了李安,“這句話,朕應當沒聽過,隻此一次!”
“皇上,老奴其實是為了皇上——”李安想多想幾句。
風懷軒一揚袖打斷了他的話,“朕說過,隻此一次!”
李安知道風懷軒是說得出,做得到的,默默地埋下頭,不再言語。
“你下去吧。”風懷軒長袖一甩,眼中的光愈發清冷。
“是,老奴遵命。”李安無奈地搖了搖頭,躬身退下,隻是剛到門口,風懷軒又喚了他回來。
“皇上還有什麽吩咐?”李安以為皇帝會改變想法,沒想到他開口的話叫他結舌。
“今晚朕到淑妃那裏歇寢。”風懷軒麵無表情地說道。
李安大驚,半年來皇上沒有在任何妃嬪那裏留過宿的,隻是今天——到底是為了賭氣,還是自己估料錯誤。
硬是愣了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嗯?”風懷軒冷哼了一聲,李安才反應過來,“是,老奴遵命,這就差人去通知淑妃娘娘。”
語罷,便恭敬地退下。
寢殿裏隻剩下他一人,迎著窗風,玄衣被吹得嘩嘩直響,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了,拳指啪啪作響,最後狠狠一拳砸在窗沿上。“易——川——夏!”
阿嚏!
鳳來宮的苑子裏,易川夏正蹲在草坪裏與小黑玩得正歡。冬季的初雪化盡,草地依然是濕漉漉的,黑毛犬的精神頭可足,正值磨牙期的小黑可是把沉甸甸的黃金偶咬得直打轉轉,厲害!
一陣冷風吹來,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
奇怪,這兩日總是打噴嚏,也沒有傷風感冒的。
“是誰想念娘娘呢!”恰時,小梨剛給傲玉送完藥,這會子剛一出門就聽到易川夏噴嚏連連,忍不住地打趣了一句。
“那你倒是說說,誰會想念本宮呢?”易川夏抱起小黑,摸了摸鼻子,癢癢的,人家都說被人罵才會打一個重重的噴嚏的。
“可能是南方的,也可能是西方的。”小梨扮了個小鬼臉,咯咯地笑起來。
小梨說得南方的、西方的,無非指的就是南宮瀟寒和西門清揚了,這兩家夥對她可是用了心思,生辰之際還千裏迢迢送上禮物。
不要說禮有多貴,就這份心也難得。
總之是比那位娘娘的夫君——東月的皇上要好多了。
皇後娘娘的生辰,皇上不知是在哪個宮裏陪別的女人呢,一想到這裏,她就恨得要岔氣。
“什麽南方西方北方的,小心叫人聽了去,割了你的舌。”易川夏一個冷眼撇過去,故意嚇乎小梨。
“娘娘饒命,奴婢不敢了。”小梨一個瑟縮,趕緊地蜷了蜷身子。
“傲玉身體怎麽樣了?”易川夏撇了一眼小梨,又覺得好笑。
“傲玉姐姐服了何太醫的藥,沒事兒了的。”小梨連連點頭,喜意很快擠走所有的陰霾,“還是娘娘厲害,一出手就叫那個陸公公嚇破了膽,聽說他前兩日離宮了,奴婢去偷偷打聽了一番,說是他得皇上恩典,提前出宮了。”
“哦?”這個消息對於易川夏來說是有些驚訝,她從來不會認為那個魔君會有這番好心給一個無功無德的老太監提前離宮的機會,“沒說是何原因?”
“這個倒是沒聽說。”小梨搖頭,也是滿臉不解。
“娘娘,奴婢聽說這幾日肖淑妃可是很得寵了,皇上每夜都到她那裏去。”小梨歪著頭又開始八卦起來,“前幾日宮裏還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路賢妃肯定要取代娘娘,簡直就是胡說!誰說母憑子貴呀,生了孩子,色哀愛馳,道理都一樣的。”
易川夏對這個並不在意,就當聽了一場笑料罷了,風懷軒愛中寵誰寵誰。
從現在,應該說從曾經開始,他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娘娘,是不是奴婢又多嘴了。”小梨把話說完,看到易川夏陷入沉思當中,忍不住地有些發慌起來。
“沒事兒,本宮向來不愛吃這些幹醋的。”易川夏搖頭一笑,抱起小黑,緊緊攬在了懷裏,“小黑,你說是不是呀?”
小黑嗯嗯嘰嘰地叫了兩聲,很是配合,逗得主仆二人是一陣爽笑。
“皇後娘娘——”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易川夏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小宮頭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戰戰兢兢不敢上前來。
“誰在那裏?”小梨扯起嗓子喚了一聲。
“奴婢是凝香宮的宮女,賢妃娘娘今晚在凝香宮擺了琴宴,請皇後娘娘過去一起欣賞。”
小宮女聲音十分微弱,生怕嚇到蚊子似的。
說罷,身子一躬,很是恭敬地遞上手中的貼子。
琴宴,一般就是一些個愛優雅的人搞得調調,無非就是請幾個琴師,撫琴演奏,宮妃們看看熱鬧罷了,比拚比拚誰彈得好罷了。
“本宮向來不愛熱鬧,替本宮回了賢妃的好意。”自從半年前開始,易川夏就鮮少參加宮廷宴會,再說這節骨眼上搞什麽琴宴,宮裏傳得沸沸揚揚賢妃要娶代她這個皇後位,路凝丹也還真敢請她去。
“可是皇後娘娘——”小宮女一臉為難,有些不知所措。
“皇後,你就去吧。”就在這時,同樣是宮門口,一道虛弱的身影飄然而來,雖說年華不再盛,但風姿不減,依然高貴。
病了許久的雪慧太後此時出現在這裏,可謂是稀奇,她在兩名老宮女的攙扶下蹣跚而來,先是示意隨行的侍婢取了那小宮女手裏的請貼,“回去跟賢妃說,皇後一定會來的。”
“謝太後娘娘。”小宮女跟見了救星似的,又拜又叩之後,匆匆而去。
“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易川夏趕緊將懷裏的小黑遞給了小梨,上前盈身拜下。
“快起,快起。”雪慧努力地掙開老宮女的攙扶,趕緊地扶住易川夏正欲拜下的身子。
“太後娘娘小心。”易川夏怕雪慧會體力不支摔倒也不及拜下,反手將她攙住,“太後娘娘體弱,如何來了這裏,快進屋裏坐。”
“不了,不了。”雪慧連忙阻止了易川夏,“皇後,你就聽哀家的,去吧。你要記得,你的皇後位是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此去就得給路賢妃一個嚇馬威才是。”
“可是,太後娘娘——”易川夏想說自己並不是帝寵,隻是話未出口,雪慧又一次打斷了她,“皇後,就算哀家求你,你不能輸,如此退避下去,隻會叫那些女人越來越囂張。”
那些女人,無非指的就是風懷軒的其他妃子。
在這個婦人的眼裏,她,易川夏必須是皇後,至於理由,她知,她也知,天知,地也知。
雪慧了為了風家,為了東月,更是為了她自己,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問過一個人的想法,就是她,易川夏!
“哀家就求你這一次,好不好?無論如何,不能讓路賢妃取代了你的位置,至少在哀家死之前,不可以,絕不可以!哀家求你了,你就當為了風家,好不好?”雪慧說道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張溫慈的臉上是苦苦的哀求。
易川夏無言對上,她自認為自己的心是鐵硬無比,但這個溫婉的女人跪在她麵前,她卻是無可奈何。
“太後娘娘,你起來吧,臣妾答應就是。”易川夏沉默了許久,回答的似乎很平靜。
其實內心深處,無非是更多的糾結。
“川夏,哀家替風家謝你,替軒兒謝你。”雪慧揖了三禮,方才在老宮女的攙扶下踉蹌起身。
“不用謝我,說來我身上留的也是風家的血。”易川夏想想有些好笑,兜兜轉轉,原來自己一直還在套子裏麵。“如果我棄了皇後位,風家真的是徹底的改朝換代了。”
“你能明白就好。”雪慧緊緊地握住了易川夏的手,那手心裏是滿滿冰涼,“憑你,一定能攙回這個局麵,不能叫賢妃得逞。此去琴宴,好好給她個警告,你才是東月的皇後。將來東月的太子也應該是由皇後所出!”
說最後的一句話,雪慧的眼裏透著絕決。
其實易川夏也明白,雪慧是不想叫路凝丹的孩子做太子的。
那麽是要她的孩子做太子嗎?可惜,她早已不能生育,即使能,難道還要再與那個男人共眠同枕嗎?
想來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