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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莊寧之死

  寢閣裏的動靜之大,幾乎鳳來宮所有的內侍都被驚動了,小梨自幼深宮長大,大風大浪見慣了,候在門外的她雖說看不見,但猜也猜得到。


  若皇上和皇後吵架的事情傳了出去,怕又是一場流言蜚語,趕緊揮退了其他宮女和內侍。


  才安排妥當,風懷軒就摔門而出,小梨想行禮都沒來得及,那朵明黃已經穿過側殿往宮苑裏飄去。


  “皇上——”小梨頓感不妙,趕緊追了上去。


  聽到小梨的呼喚,風懷軒稍稍頓了一下,停步。


  “皇上,奴婢給皇上請安。”小梨乘機一個箭步攔上前去,撲通一聲跪下。


  風懷軒那張冷俊的臉沉黑地能擠出一團水來,“先起來。”聲冷沉沉,聽不到半絲柔意。


  “謝皇上。”小梨戰戰兢兢地起身來,怯怯地睨了一眼風懷軒,他的臉冷的可怖,聽娘說過,皇帝隻要生氣,那張臉就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小梨——”風懷軒眯了一眼小梨,一聲輕喚,嘴角上始終是冷酷的笑。


  “奴婢在,其實——”小梨怯怯地看了一眼風懷軒,想說什麽,但又懼怕,可是不說,剛才皇上與皇後吵得激烈,接下來怕是要出事了。


  風懷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刻意壓抑了某種情緒,“朕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不屬於宮中任何一派,你告訴朕,朕是不是該殺——了——她?”


  最後那幾字很艱難地從他的喉嚨裏擠了出來,深沉如玉的黑眸裏擠出一團晶瑩,那好似淚水,又好像燭火倒映的光輝。


  “皇上——”小梨嚇得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並無過錯啊。”


  她猜得沒錯,皇上對逆他之人,一向不會手軟,但在皇後這裏似乎有轉機,他在問:是不是該殺?也就是說皇帝是猶豫的。


  “她,亂了朕的心。”風懷軒使勁地閉了閉眸,似乎想要把什麽東西狠狠地甩出腦海。


  “娘娘,她其實是個好人,如果,如果——娘娘一定是最懂皇上的那個女人。”小梨支吾了半天,很是大膽地說了這麽一句。


  “罷了。”風懷軒一聲冷笑,搖袖而去。


  一聲罷了,小梨方才籲了一口氣。


  她知道皇帝所說“罷了”,定是對皇後娘娘的憐惜。娘說過的,皇上不是個無情的人。


  他的無情正是因為有情。看來應該是的。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待長影消失在宮門,小丫頭抹了一把冷汗,提起衣裙,趕緊地奔回寢閣。


  易川夏依然躺在軟榻上,任由淚水流盡,好久好久沒有哭過了,大約幾年,十幾年前的事兒吧。


  至於多久,她自己也不記得了,隻感覺心裏很酸,酸得想哭,哭一天一夜都不夠的感覺。


  但她始終還是強壓下去,流過淚的感覺真好,好像把心裏的悲傷與無奈都流走了。


  “皇後娘娘——”不知何時,小梨來的身邊,輕輕地喚著。


  易川夏稍稍動了動身子,抬眸望一眼小丫頭,她有著一雙幹淨的眸子,塵世間女子沒有的純靜,她不是風懷軒的人,她隻是一個單純的宮女,一直她都是這麽覺得的。


  “你都聽到了?”末了,扯唇一笑,滿臉無奈。


  “奴婢——奴婢——”小梨絞著衣角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皇後娘娘,奴婢扶您起來。”


  說罷,上前小心翼翼地攙著易川夏重新坐起。


  “他派你來是何意?”窗外的風吹進來,拂起易川夏美麗的長發,輕輕拍打著酒後暈紅的臉頰,那是朵朵桃花放開的妍麗,頓時她也清醒不少,剛才與風懷軒的糾纏,她記得,都記得。


  說是酒後失態,確切地說應該是她借著酒勁說了做了心裏想做,想說的話。而小梨是風懷軒乳娘的女兒。


  這一層關係,不免叫人起疑的。


  不過對這個丫頭,她一直是放心的,她想知道風懷軒派她來的真正意義,就是突然想知道。


  “皇後娘娘,奴婢——”小梨微驚了一下,很快神態平和下來,“皇上派奴婢過來的時候,隻說叫奴婢好好照顧娘娘,偶爾會喚奴婢,問問皇後娘娘的生活起居。”


  小丫頭竟是一絲也不隱瞞。


  也許就像她說的,隻是照顧而已。


  “奴婢不是過來監視娘娘的。”小梨趕緊地補充了一句,連連搖頭,生怕易川夏會誤會似的。


  “本宮沒說你是監視本宮的,本宮信你。”易川夏微微頷首,難得綻唇一笑。


  “謝娘娘。”小梨像是得到極大安慰,趕緊地籲了一口氣,忽而眉頭又是一蹙,“娘娘剛才跟皇上說得話,奴婢都聽到了,奴婢不懂,奴婢覺得娘娘是故意氣皇上的。”


  易川夏搖頭一笑,難得連這小丫頭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是醉了,有些時候人醉了,隻對特定的人糊塗。“故意或是不故意,隻要他很厭惡本宮了,就好。”


  “娘娘,奴婢愈是不懂,別家娘娘都是搶著要爭皇上的寵,可是娘娘為何要把皇上往門外推呢。”小梨歪著頭,不解地問道:“萬一皇上以後都不來鳳來宮了,可是怎麽辦?”


  “不來,本宮或許能過些平凡日子。”易川夏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不管風懷軒對她是何種的意途,她不想從一個牢籠裏出來再卷進另一個牢寵,朝堂上有戰場,後宮亦如此,“本宮就是有些累了,想找一處清靜的地方,既然他不給,本宮就自己創造。”唇角的笑依然有一絲無奈。


  小梨搖頭,愈是聽不懂了。


  “罷了,不說這些了,本宮是真的醉了,隻想好好睡一覺。”易川夏歎了一聲,吸了吸鼻翼,支撐著坐起身來,身子搖了兩搖,的確,這身子感覺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好像在飄。


  醉了的感覺真好。


  從前,她從來不會醉的,這次又能例外了。


  “娘娘,小心,奴婢扶您。”小梨一時還悟不過來,但對易川夏還是滿眼心疼,服侍這位主子有些日子了,一直以為她堅強地無人可以打倒,可是這次她從她的眉宇間看了一絲小小的脆弱。


  這一覺睡得很沉,從天黑睡到天明,到日上三竿,再醒來的時候,小梨已不在身邊。


  睜開眸子的那一瞬間,刺眼的光芒射進她的眼睛裏,感覺像鋒芒一般的痛苦,趕緊地閉上。


  “娘娘——”這個聲音很熟悉,是傲玉的。


  易川夏適應了一陣兒後趕緊地睜開眸子,的確眼前是傲玉那張熟悉的臉龐,“小梨昨夜守了一夜,奴婢今早才來換她的。娘娘可好些呢?”


  傲玉沒有獨立居功,難怪小梨平素喜歡黏著她,從來的不卑不亢。


  突然間覺得深宮裏並不寂寞,至少陪在身邊的還小梨和傲玉,不管以後是否真心,但目前是,好好享受眼前的美好吧。


  “就是有些頭痛。”易川夏蹙了蹙眉頭,原來酒醒之後這般的痛苦,支撐著坐起,展眸望一眼熟悉的宮殿。


  千方百計的逃脫出去,沒想到一轉眼又回來了,真是有些可笑。罷了,罷了,也許這就是命。


  她,易川夏何時也信起命這東西。


  梳妝打扮,還是保持最美麗的妝容,即使無人再觀賞,她也要獨自綻放美麗。用過早膳,該是時候辦正事了。


  莊寧的去向,傲玉昨天已經打探出來。


  本來風懷軒把她安排在慶延宮,卻說昨夜雪慧太後把她接進了安寧宮。


  莊寧與雪慧,大約是舊相識了。三十年前的大衛國,她們都是名門閨秀,都同樣與一個男人有著牽扯。那麽,她們之間是否有過特別的交集?


  站在殿門口許久,易川夏突然說道:“時辰不早了,該去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娘娘的意思是?”傲玉話隻說了一半,主子的意思她能明白,明則請安,暗則探探莊寧太後的下落。


  行行複行行,走過長長的宮道,瓊樓玉宇,亭台樓閣,園林依是,仲夏時節的禦花園也是格外的繁榮,月季花開得大朵大朵的,紅的,紫的,粉的,連成一片。


  一眼看去,真心曠神怡。


  易川夏並沒有坐輦,而是選擇步踱。


  莊寧的安危,她已不在乎。隻是想知道風懷軒連帶她帶來東月皇宮是何意圖,說是為了鉗製她,她並不覺得可信。


  至少風懷軒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而做出此等事情來,傳出來也不怕人家笑話。


  不急不緩,所以她有足夠的時候觀賞這深宮裏的美景,一眼一眼地看清楚,目前的狀況來說,她會在這裏呆上好一段時日了,若不學會自娛自樂,她定會被自己給苦死。


  安寧宮是雪慧太後的寢宮,比起莊寧的福寧宮,真是逝色不少了。這裏清靜,幽雅,翠竹環生,色彩多樣,真像一處世外桃源,真是與雪慧那溫慈的樣子像極了。


  走上高高的台階,傲玉連忙收了幫川夏遮陽的油傘。這會兒很快有宮人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


  “給皇後娘娘請安。”一個小宮娥趕緊上前拜下。


  “太後可在?”易川夏睨了一眼大敞的正殿,空無一人,隻有爐香嫋嫋。


  “回皇後娘娘,太後有些不舒服,歇下了的。”小宮娥把頭埋得很低,表情嚴肅。


  不舒服是假,不想見人才是真。


  “也罷,本宮改日再來。”易川夏沒有再作勉強,又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大殿,拂了拂身,轉身即去。


  “皇後娘娘,等一等。”就在這時,大殿內奔出另一個宮娥,年紀稍長,大約是安寧宮的老人兒,她應該是雪慧身邊的女官翠兒。


  她徑直上前來,先是給易川夏行了個拜禮,方才又道:“太後娘娘請皇後請殿一敘。”


  說罷,她趕緊地退讓到一邊。


  看來安寧宮定是發生點什麽,難道與莊寧有關?易川夏保持著冷靜,隨翠兒入了大殿,轉向偏殿。


  雪慧果然在,她端坐在紅椅上,儀態端莊,麵色沉重,與先前那個溫慈喜人的太後真是判若兩人。


  “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易川夏盈身拜下,餘光微微一掃,忽然看到殿側有一白布裹單,裏麵蓋著的好像是人,確切的說應該是屍體,有一隻手露出來,大拇指上戴著的龍頭扳指格外的耀眼。


  這枚扳指是莊寧太後的,這一點易川夏決定的肯定。難道——無驚無色,隻是淡淡地抬眸看看雪慧,她的表情愈發凝重了。


  “皇後起來吧。”雪慧太後輕輕拂身,鼻梁一顫,眼裏有晶瑩閃過,很快她隱忍了下來,揮退左右,隨即起了身來,走到易川夏的跟前,看她的目光依然是溫和的,一遍又一遍, “都看到了?”


  “臣妾看到了。”易川夏沒有否認,她在等,等雪慧太後開口。


  “是哀家賜死了她。”雪慧使勁地吞了吞喉液,眼裏閃過一絲血光,那是滿滿無奈,“哀家生平第一次這麽殘忍。”


  易川夏沒想到雪慧太後會是這麽的坦白,對她毫無避諱,是她知道了她的身份,還是?

  霧裏看花,一點頭緒都沒有。


  沉默是最好的擋箭牌,沒有摸清對方要做什麽,她必須這樣。宮中的生活法則即是如此。


  “哀家早知道你的身份!”雪慧愈往易川夏貼近了一分,抬起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那種溫柔就像母親對女兒一般,“咳咳——”


  忽然一陣窗風入屋,她重重地咳了一陣。


  “太後娘娘可是身體不適?”易川夏避重就輕地問道,她還不能弄清楚雪慧是知道了她曾經是北暮皇帝的身份,還是她是風淩天之女的身份。


  “哀家這把老骨頭了,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時日了。”雪慧撫了撫胸口,輕輕吐了一口氣,眼裏的血光漸漸地散去,抬眸看向易川夏的時候,又是溫情,“哀家第一眼瞧見你,就覺得像極了青儀。”


  看來雪慧是知道了她是風淩天之女的身份了。


  “太後娘娘,臣妾——”易川夏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淩天這輩子的憾事就是沒有接青儀入府,當年青儀有孕在身,他是知道的,哀家也知道。隻是有人偏偏阻攔,為了易家的聲譽,風家沒敢張揚,隻是一等再等,等來的卻是青儀飲藥自盡的消息。”雪慧的眼神裏更多的是淒哀,一邊說著一邊拉起易川夏的手握得好緊,“這麽多年了,哀家一直沒有放棄過追查當年嬰孩的下落,這是淩天最後的遺願。莊寧應該什麽都告訴你了吧。”


  從始至終,這個溫慈婦人的眼裏沒有任何的一絲嫉意,聲柔如棉,柔美的就像一池春水。


  “太後娘娘,為何?”易川夏想問為何風淩天愛上青儀,雪慧竟沒有任何一絲怨言。


  “你想問哀家,為何不恨丈夫的不忠?”雪慧綻唇一笑,很快看出了易川夏的心思。“淩天是哀家名義上的丈夫,也是哀家的恩人。”


  “恩人?”易川夏愈發不懂了。


  “哀家也年輕過,也有過自己最美好的留戀。記得那年哀家十八歲,一次花燈會上哀家邂逅了一位將軍,他是東月宮門下的將軍,年輕有為,驍勇善戰。哀家不顧父親反對,與他私訂終生。後來他上了戰場,承諾哀家,戰勝歸來,就是迎娶哀家之時,可是哀家等啊盼啊,卻隻有白骨一堆。”


  憶起當年,雪慧的眼眶不知不覺地濕了。


  “將軍死了?”易川夏追問。


  “是,他永遠地回不來了。”雪慧歎息一聲,“那時哀家已經懷了他的骨肉,我們家族一向族規森嚴,未出閣的女子做了不恥之事,不但孩子保不住,就連哀家自己也要受火刑之苦。死,哀家不怕,但無辜的就是肚子裏的孩子。就在哀家絕望的時候,淩天出現了,他說將軍是他的好兄弟,他不會看著兄弟之妻兒葬送火場,故求親衛帝,一道聖旨下來,哀家就這樣嫁給了風氏家族最優秀的男人。”


  “沒想到——”易川夏不知該用如何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風淩天,是他從未見過麵的父親,居然如此的舍生取義。


  “你的父親,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雪慧的眼神愈發迷離了,“哀家跟他說,遇到喜歡的女子盡管娶回來,哀家不會為難她的,哀家會像對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她。直到他遇到青儀,是哀家鼓勵他去追求的。”


  “原來如此。”易川夏笑得有些苦澀,“那當今皇上——”目前還不敢確定雪慧是否知道自己親子已故的消息,她隻能悄悄試探。


  “其實哀家不瞞你,哀家與將軍的兒子出生不到一歲就夭折了,如今哀家的皇兒也就是軒兒,他是前朝皇室子孫。”


  “什麽?”這個消息絕對叫易川夏驚訝。


  “當年武宗皇後手段淩厲,凡無品級之宮女有帝孕者,一一棒殺。”雪慧憶起當年,眼神裏愈發淒哀,“其中有一淩氏宮女,偷偷藏匿起來生下龍子,武宗皇後得知,派人追殺。恰時遇到進宮候命的淩天,淩天憐惜,故生善念,救下孩子,淩氏宮女隨即跳河身亡,武宗皇後善罷甘休,這樣淩天才將孩子順利帶出皇宮,恰逢哀家子喪,也沒把他送人,便留下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時機來得巧,為免武宗皇後起疑追查,哀家便說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如此瞞天過海,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


  聽來匪夷所思!

  易川夏心中更是一陣糾結,四大家族亡了大衛國,如今風懷軒又要統一四國。哎,可笑,可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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