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心似早春
付淵聽著沈見岩這麽問,眉頭不自然的跳了一下。
“老先生問此事卻是為何?”
沈見岩訕訕一笑道:“這幾日府中是正值多事之秋,小女如意自幼養尊處優便不曾遇過這些事情,這些天實在也是憂慮壞了,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我們沈家是很久以前從華山腳下沈家村搬移來的長安,這眨眼便過了四十年,昨日我府上大管事也就是念華那可憐孩子的老父親,正向我說著想回去養老了。這人老了總容易懷念以前的地方,念華那孩子也不是貪戀紅塵富貴之人,生前反而是經常惦念著回家鄉看看。可惜平日裏老朽太儀仗他們父子,未曾讓他們有時間回去過。我閨女如意便想趁著這次機會陪念華他父親一塊回去,也算替她堂哥了了心願。老朽我現在也是壞了這雙腿,不然我怎麽都該親自陪他們走一趟的。所以想問問付少俠後麵是怎麽安排呢,能否陪著小女他們一塊去趟華山,我沈府當不吝重謝,隻是不知付少俠是否方便呢?”
付淵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付淵其實也是剛見識了這江湖的風景,獨自一人出來闖的江湖,遇事經驗尚淺。實話說,一個人的時候都還好,可要是說保護沈大小姐一路周全,恐力有不逮。”
沈見岩老邁的眼神中略微帶過了一絲惆悵失望之意。
付淵突然接著說道:“老先生你又為何肯信我?我們也剛認識不過幾天,甚至之前還是對手。”
看著付淵認真詢問的眼光,沈見岩愣了一下,便自然而然地答道:“你不也說了你是度蓮的朋友嗎,那我沈府上下自然都是信得過你的。”
沈見岩在夕陽下本顯得渾濁的眼睛,此刻竟格外清亮。
君子之交淡如水。
付淵便淡淡地轉過頭看著天際,火紅的雲朵像一大團燃燒著的火焰向遠方沉下去。
“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付淵最後竟然同意了沈見岩的請求!
沈如意便笑的合不攏嘴,她的心開始盈溢陽光,就像早春的天一樣。
三月的早春已經開始萌發盎然生意了。
古道兩旁的綠葉隨風飄展,陽光照射下,有無數極細微的飛塵在空中翻動,混合著泥土淡淡腥氣的青草味道格外清晰,令人心情舒緩的春天氣息正撲麵而來。
這是一支鏢局隊伍。
馬脖子下的鈴兒“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車隊的領頭豎著一杆大旗,上麵紋了“護遠鏢局”四個大字。
護遠鏢局是京西南路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鏢局。
這家小鏢局卻接到了一筆大買賣。
鏢局的總鏢頭是宋知更,他本是一個武術教頭,後來看著這世道日漸亂了,便和朋友商議幹起了保鏢的行業。鏢局的大掌櫃便是他的好朋友吳曉,這人武藝平平,心思卻縝密,算盤打得精,局裏走的貨全靠他一雙眼盯著定價,裏裏外外是照顧的妥妥當當。鏢局裏沒有雇用其他人,大小鏢師都是從前跟著宋知更學藝的那些同門師兄弟們,為首師姐便是宋知更的獨生女兒宋寶蓮。
宋寶蓮年紀不大,卻因為從小跟著宋知更學武,按照入門順序排行竟成了門裏的大師姐。雖說江湖無輩,私下裏眾師兄弟們也都和她親近,年紀大點的甚至都會直呼她的名諱,可她絲毫不以為意,仍和眾多男子們打成了一片,在鏢局裏說話一直很有份量,大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所以宋知更幹脆行鏢走路也都帶上了她,養成她一身的俠女風姿,沒有像大家姑娘那般終日宅在繡閨裏。
這趟的新年過後,總鏢頭宋知更便麵色頗為沉重的找上了吳曉和宋寶蓮一起商議一件事情。
有個神神秘秘的客戶找了上門,要他們押五車東西去兩浙路。
東西沒讓看,價格卻給的高,足足一千金。
甚至承諾,隻要護遠鏢局接下了這單,可以直接先給五百兩黃金作定金!
宋知更猶豫了。
凡是鏢局保鏢,是一定要知道送的貨物是什麽。一方麵是要看貨估價,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防止不知情的情況下倒幫了歹人作違法犯禁的事情,倒時候追查起來,官麵上說不清,道義上也過不去。所以一般保鏢是不能不讓看貨物的,凡是主人做出這等無理要求,鏢局通常便會直接給拒之門外了。
可是一千金又是什麽呢?
一千金便是一萬兩白銀,等同於一萬貫銅錢。而在本朝三十貫銅錢便足夠一個普通人好好的吃上一年了!
護遠鏢局所有鏢師仆役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人!
這一單要是做成了,便夠養活護遠鏢局所有的人啥也不幹的吃喝用度整整八年!
宋知更、吳曉和宋寶蓮三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沒再說出話來。
如果人沒有貪心,遇到難事便不需要再商量的。其實從宋知更找來吳曉與宋寶蓮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在潛意識裏接下了這一單,而護遠鏢局所有人的命運,也在那時起便與幾車貨物緊密的聯係在了一起。
吳曉寬慰宋知更道:“總鏢頭,沒事的。咱們吉人自有天相,大不了這次我們鏢局傾巢出動。幾十個人護送五輛車,總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回去我再好好琢磨一下去兩浙的路線,一定找到最安全,最可靠的路線。做完這單,我們老少爺們也都可以收拾收拾,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重開武館,再買塊耕地自給自足!下半生再也不用在刀口上謀生了。”
一生機靈警敏的吳曉說著說著竟不自覺的開心笑了起來。
宋知更也笑了,教武館是自他爺爺傳下來的門路,他比誰都更想有重抄舊業的一天。
宋寶蓮也相信是時運到了,該他宋家翻身。她馬上張羅下麵的師兄弟們去了,所有人都要收拾精練,一定齊心協力的走完這趟鏢。
拿到五百兩定金的那天,護遠鏢局包下了城中最豪華的酒樓,鏢局裏所有人都喝的酩酊大醉。而從第二天的一早開始,城內便再也沒有人看見過護遠鏢局開門。似乎這座鏢局裏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夜之間,全都搬離了這座古老的小城。
如今古道上的這支車隊便是護遠鏢局的人,他們已經走過了江南東路,到了兩浙路的範圍內。
他們途中沒有遇到任何劫匪,他們現在覺得一切都還很好,包括陽光、心情、生活,甚至還有運氣。
古道的不遠處有個彎兒,那裏似乎站著一個人。
等車隊走的近了,宋寶蓮才看清這人。一身幹淨挺拔的衣裳,麵容和和氣氣的,他左腰下還懸著一把刀。
不知道為什麽,宋寶蓮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感覺自己很喜歡他。
他的臉龐似乎很耐看,他輕微眯眼看著你笑的時候,像春風一般溫入人心。
他是虞度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