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任忍眯著眼睛打量了徐仲楷一會,說:“我爸爸是個瘸子,你有這理想得先把腿打折,你看看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


  徐仲楷訕笑著站起身,說:“我去公司了。寶貝兒晚上見啊。”


  雖然《湮滅》提前一周殺青,任忍卻沒能休息多久,他抽空去看了幾次小軟,把原先照顧過任洪文的玲姐重新請回來照顧小軟,畢竟老熟人用著放心。盧斌跟劉紅珍攤牌了,兩個人據說是打了一架,劉紅珍把盧斌額頭砸破了相,自己當然也沒得什麽好處,總之散場不甚體麵。任忍給了劉紅珍一筆錢,讓她先安心照顧小軟,等小軟好起來,再想辦法給她盤間店麵做點生意。


  這天下午徐仲楷出差了,任忍晚上也要趕飛機去補拍之前因為盧超吸毒停拍的電影。臨走前,任忍坐車去了任洪文的墓地。K市以前的墓地都是在西山那邊,任洪文想跟父母葬在一起,便隻能待在那有些破舊的墓園。任忍擺了些貢品,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好像從很久以前,他跟任洪文就沒什麽可說的。活著的時候沒有,死後更沒有了。


  隔著幾米還有一對夫婦來掃墓,任忍本來想開口對著墓碑說話,卻覺得這太傻,最終放棄了。他在心裏默默地想著:“你在那邊好不好?腿腳還疼嗎?投胎了嗎?投胎到了好人家嗎?我在這邊很好,你也不必太擔心。接下來有些忙,說不上什麽時候有空再來,先跟你說一聲。你想讓我做的事我沒做到。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路,我們都好好的,來世就不做父子了吧。”


  墓園裏有隻寂寞的老鴉,撲棱棱飛走了,那對夫婦一邊收拾枯萎的花束一邊竊竊私語。


  任忍壓低了帽子,腳步利索地穿過大大小小並不一致的墓碑。


  《黎明》劇組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是之前的工作人員,因而沒需要多久磨合工作迅速走上正軌。代替盧超的周文煜愛交朋友,在劇組裏逗逗樂樂的,氛圍倒是不錯。雖然跟周文煜對手戲不多,任忍每天在片場也跟著傻樂,然後把段子攢下來,晚上打電話說給徐仲楷聽。


  他現在不像之前那樣有諸多顧慮,有話就說,實在忙也要打個電話——當然徐仲楷也是這麽做的。中途徐仲楷偷偷跑來探班了一次,繾綣了兩夜舍不得走,任忍隻好請假了半天,送粘人精徐仲楷去機場。


  “送你送到小橋外,有句話兒要交代~”任忍哼著歌,笑著看徐仲楷。


  徐仲楷萬分嬌弱地趴在了任忍肩頭:“交代啥啊?”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任忍警告地看了徐仲楷一眼,“據說接下來全是應酬?嗯?”


  “應酬都是祝羽去的,我可老實了。”


  司機杜大寶渾身一抖,默默把車裏的CD聲調大了。


  “你什麽時候回家啊?”徐仲楷幽怨地說,“每天都獨守空房,我都要變成孤寡老人了。”


  任忍抿抿嘴,說:“你這還沒走呢……怎麽叫每天獨守空房了啊?你前兩天跟鬼睡的啊?”


  “每天!我要每天!”徐仲楷偷摸摸了摸任忍後腰,“請不要顧忌我的體力,來勾引我吧!”


  任忍冷笑:“你想得美。滾下去吧,到機場了。我還要趕回去拍戲。”


  “哎,你這個戲未免太辛苦了,我看你又瘦了一圈。“徐仲楷心疼地摸摸任忍的下巴。


  “都是打戲啊,難免累一些。”


  杜大寶先下車幫忙從後備箱拿行李,徐仲楷趁機親了下任忍,說:“打戲注意安全。”


  “就剩下午一場了,後麵都是文戲。”任忍探頭往窗外看了看,“我就不下去送你了。”


  “威亞師傅檢查好了嗎?”


  “那個誰!你別擋道!後麵的師傅麻煩跟我從這走。”


  “動作指導呢?又去哪了?”


  “任忍這個動作有改動,你再練一遍,待會從二樓往下翻。”


  ……


  補拍的劇本有些微臨時修改,片場有些亂糟糟。Melody前兩天跟過來看了兩眼又回去了,作為王牌經紀人她並不需要每時每刻跟在任忍身邊,她這兩天正忙著給任忍談一個輕奢手表某品牌線的代言。


  任忍身上綁好了威亞,被一點點吊高試了一下高度,感覺大腿勒得難受,心想好在前兩天的打戲都沒用得著威亞,不然一吊半天大腿全是青青紫紫,徐仲楷來探班又要囉嗦。他在動作指導的指點下試了下在空中翻跟頭往後摔,先拍了幾個單人的特寫。


  大寶站在遠處捧著水杯和毛巾,等他下來休息。


  “表情還不夠狼狽,再來一條。“


  任忍調整了下呼吸,不知道是因為剛剛連翻了幾個跟頭,劇烈運動了心裏不舒服,還是什麽不太好的第六感,他總覺得隱隱不舒服。


  總不能是徐仲楷吧?


  任忍重新試了一遍動作,又因為沒摔到定點上,隻好爬起來再來一次。


  徐仲楷按理說還在飛機上,再過半小時去打下電話看看。


  任忍心裏莫名其妙的不舒服讓他忍不住擔心起徐仲楷,雖然這擔心想想有點好笑——毫無邏輯。


  好在單人鏡頭再拍了兩條就過了,任忍這才強迫自己忘掉胡思亂想,專注接下來的群戲。《黎明》之前拍的時候還在夏季,如今已經到了11月,天氣漸漸變冷,為了跟之前的大多數鏡頭保持一致,演員們不得不依然穿著夏裝,在這冷風中再怎麽活動也有些凍得直搓手。


  任忍活動了下手腳,一搓大腿感覺一陣疼,苦笑著想,晚上回去恐怕又是一片破皮。他招呼了下大寶,讓他待會給徐仲楷發微信確認他安全到達,喝口水又去聽武指講話了。


  這場戲裏任忍飾演的鍾崽兒被人揭發他一直在給警察送信,於是慘遭追殺,被幾個曾經一個幫派裏的兄弟連捅了幾刀後,從舊倉庫的二樓窗台摔了下去。導演想用長鏡頭體現這場群架的混亂,因而拍得十分辛苦。不是這個群演走錯位,就是那邊動作沒對上,全都對了之後,導演又說情緒不對,再來一條。


  任忍額頭全是熱出來的汗,一陣冷風吹過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了。有工作人員趕過來給他換上新血包,他這才有空低頭,胳膊肘已經擦破皮。然而不等他再歇一歇,新一輪又開始了。


  對手演員的道具刀插過來,任忍做出痛苦的表情,趁機擠破血包,捂著肚子匆匆後退,一臉難以置信地後仰往陽台外翻過去。搖臂機緊跟過來俯拍,任忍正覺得威亞扯地他大腿火辣辣地一疼,整個人都失重了,頂多一秒鍾,他整個身體就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一瞬間的麻木之後是難以抑製的暈眩感和嘔吐感,任忍聽到嘈雜的人聲忽遠忽近,大約是在說威亞鋼絲斷了之類的,他迷迷糊糊地感覺到大寶跑過來了,就撐不過昏了過去。


  “昏過去隻是因為低血糖,從X光看肩胛骨有小裂紋,不太嚴重,大腿那被鋼絲削掉了一條肉,要注意別感染。多休養著就能愈合了。”醫生看了看睡在病床上的任忍。


  “都有裂縫了怎麽不嚴重呢?”大寶急了,“骨頭有裂紋啊!”


  任忍逐漸睜開眼睛,看見大寶,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太幹,用力咽了點唾沫問:“徐仲楷呢?到了嗎?”


  “任哥兒!你醒啦!”大寶轉身撲過來,“徐總到了,給你發微信了,我替你回了,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你受傷,我現在就去說。”


  “你先別說!”任忍看見旁邊還有劇組派過來的人,問,“我睡多久了?”


  “沒多久,一個小時。”大寶倒了杯水遞過來。


  “醫生,能給我打個封閉針嗎?我有工作得先做完。”


  “任老師,不用不用,劇組能等您。”劇組工作人員連忙說,“還是身體重要。”


  “今天這場戲排一下午了,剛上正軌,租的場地也就用今天一天,再補拍的話還不知道多麻煩。”任忍咬著牙撐起身子,“先前已經因為一些事耽誤過進度差點拍不成了,這次總不能因為我又耽誤進度啊。”


  醫生聞言道:“還是建議你休息,雖然不到骨折程度,但也不是鬧著玩的。打封閉針也不是治療手段,隻是局部麻醉讓你感覺不到疼痛,傷還是在的。”


  “我就剩這一場武戲,拍完我就能好好休養了。”任忍懇求道,“我這邊感覺好多了,求您。”


  那工作人員原是個很油滑的人,劇組讓他跟來就是怕這邊演員鬧著賠償,好先穩住,聽這邊這麽說也覺得有些小人之心了。見任忍堅持,也隻能陪著任忍一打完封閉針就回了劇組。


  “小子,沒事兒吧?這麽快就回來了?”黃信深關切地問。對任忍這個有些拚的後輩,他一向是很愛護的。


  任忍故作輕鬆地笑笑,說:“還行,把我那條拍完再回醫院。”


  黃信深本想拍拍他肩膀,又怕他摔的正是肩膀,反而弄疼他,最後隻是點點頭說:“好小子!真男人!”


  導演也有些觸動似的,原先的追責都放到一邊,劇組所有人又團結起來,為這最後一場武打戲努力。受了傷的人都回來了,其他人更沒有理由怠工。任忍心想,混過去也是要重拍,還是幹脆咬著牙在鏡頭裏盡力而為。威亞重新吊上,大腿本來有一條肉正是之前摔下去的時候被鋼絲拉傷,直接露出了肉,在醫院包紮過後,傷口又卡在了鋼絲那,疼得任忍一下子倒抽了幾口涼氣。


  大寶擔憂地站在旁邊,任忍不讓他先告訴徐仲楷,他隻好舉著手機待命。


  受了任忍的鼓舞,最後一條十分完美,尤其是任忍幾乎看不出動作有停滯,反而因為本身的疼痛,最後的受傷表情十分真切,青筋全都露出來,嘴唇都是雪白的。


  “哢!”


  幾個人走過來輕手輕腳給任忍卸掉了威亞。


  任忍腿已經有些站不住了,不太好意思地跟大寶說:“大寶,你能把我攙過去嗎?我有點站不住。”


  任忍在醫院隻躺了一個星期,很快又回到了劇組補他的文戲。受傷的事他給死活捂住了,沒有告訴徐仲楷。反正告訴了也隻是讓徐仲楷多擔心,能扛就先扛。每天電話或者視頻也隻是裝著沒什麽異常。Melody跑回來處理了後續,並告訴他,手表的代言拿到了,雖然隻是一個新品的一季度的活動推廣代言,在資源上的確是有了一點提升。


  等到他的戲份補完正式殺青,黃信深已經在跟Melody商量說他下部戲想推薦任忍,是個不錯的本子,還在運作中,導演是黃信深多年至交,先給他透露了,留了個男配角給黃信深客串。黃信深說:“讓小任去試鏡看看,有緣分就上,好歹是個機會。我挺喜歡小任的,覺得這個角色適合他。”


  Melody笑:“難得能入黃老師法眼。”


  “是你慧眼識珠。現在好好拍戲的不多了,小任算是個真演員。”黃信深慈愛地笑,“希望他能愛惜羽毛。”


  徐仲楷得知任忍受傷的時候,任忍早就回到了K市。非常無賴地躺在鳴鹿灣裏,一副反正我在休養期,你看看你到底舍不舍得怪我的樣子。但凡徐仲楷流露出一點想責備他沒有早點說出傷情的意思,任忍就開始皺著眉一副忍著疼的委屈樣。


  徐仲楷相當無奈:“你這是吃準了我啊?”


  “怎麽敢?”任忍默默地喝牛奶。


  “太任性,真的是要把我氣死了。你幹脆氣死我,省的我操心。”


  “你怎麽還在生氣啊?”任忍眨巴眨巴眼,十分無害,“那你要氣到多久啊?”


  “氣到你好了為止,在那之前你別想跟我上床!”徐仲楷威脅。


  “那我真的很吃虧了。”任忍憋了一下,沒憋住,終於笑出聲。


  “問你個事。”徐仲楷摸了摸任忍柔軟的頭發,“下個月春節,你打算怎麽過?”


  任忍收斂了笑,低著頭,盤算著徐仲楷大概是要回他爺爺那邊的,自己還是不要給徐仲楷添亂,正想隨便找個借口說跟小軟過年,就聽見徐仲楷猶猶豫豫有些膽怯地問:“我要是讓你跟我一塊回爺爺家,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太矜持,太心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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