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任忍沒辦法臨時從趕工的劇組裏請假,讓劇組上下百十來號人等他一個。徐仲楷一起床聽說這個事時就當機立斷,先打電話讓小周安排了一下小軟就醫的問題,什麽都沒收拾,就決定先趕回K市——他讓人交代下去和本人親自去說,結果當然不太一樣。而且任忍趕不回去有些心焦,他多少想分擔一點。然而定得太急已經沒有當天的航班,徐仲楷轉而買了高鐵。
“真的對不起,害你又為我的事奔波……”任忍知道徐仲楷早飯都沒來得及吃,愧疚道。
“人命攸關,跑一趟是應該的。”徐仲楷捏了捏他脖子,“跟我見什麽外?有情況我聯係你。”
任忍擠出一個笑容,目送徐仲楷上了出租車,轉身跟著大寶走了。
他坐在車裏覺得渾身乏力,難得的暈車,心裏也很不痛快,一直記掛著小軟那邊,又懷著對徐仲楷感激而愧疚的複雜情緒——他好像永遠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徐仲楷對他的好。大約是從來沒想過會有人這樣不計得失地對他。
他現在還不清楚小軟那邊的情況,但病情這樣來勢洶洶必然不會太好。他又開始自責,之前劉紅珍夫婦說小軟有一兩年沒有病發之後他就幹脆地停掉了占大頭的醫藥費,是不是因為這樣小軟才沒能去做檢查?上次居然還帶著小軟玩輪滑,真是心太大了,此時想想還是後怕。
小軟沒有跟他生活過,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曾經怨恨過小軟——畢竟她奪走了張一萍的母愛。任忍到現在也不明白,一樣都是她生的,為什麽張一萍就是不要他。偶爾做夢也想過,如果換成他和張一萍遭遇仇家上門尋仇,張一萍肯不肯把他護在身下。但大多時候,他覺得他與小軟之間有著冥冥之中的血脈相連,和一種可以稱得上是親情的東西——盡管他自己沒有獲得過這種感情。
任忍心事重重地到了片場,強打精神跟人對台詞。手機一響,他心頭一跳,幾乎立刻蹦起來接電話,然而並不是徐仲楷或劉紅珍,而是Melody。
“你昨天晚上電話怎麽打不通?”Melody問。
“徐仲楷生日,我開了飛行模式。”
“嶽明帆工作室早上發聲明說是營銷號造謠,現在輿論往《湮滅》自我炒作的方向偏,跟你是沒什麽關係了。”Melody告知了一下昨天晚上那糟心事的後續。
任忍根本不知道營銷號說的是什麽事,他也沒心思跟Melody詳說,隻敷衍著:“你處理就行。”
“遇到什麽事了?”Melody聽出任忍精神不大好,擔憂地問。
任忍隻好簡單地把小軟的事講了一遍。
Melody安慰了兩句,說:“雖然這樣講有些不近人情,但我還是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到你的工作。調整好你自己的狀態,你記住這個機會是怎麽來的,別交出不及格的答卷。”
任忍點點頭答應了。電話掛掉,大寶也在旁邊安慰說:“有徐總肯定沒事,別擔心了,你一時半會趕不回去,擔心也沒用啊。”
小周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有專家專程從S市過來。徐仲楷到的時候,專家正在跟本院醫生商討手術方案,因為小軟年紀太小了,做手術總有諸多顧慮。
劉紅珍頹廢地坐在公共椅子上抹眼淚,她丈夫盧斌站在旁邊焦慮地抽煙。有個小護士提醒他這邊是無煙區,盧斌連忙碾熄了煙坐下了。
“不要再哭啦!哭哭啼啼有用嗎?”盧斌粗聲道。
“我心疼啊,孩子這麽小,怎麽要受這種苦?”劉紅珍紅著眼。
“那要怪她娘老子,誰要她生在那樣的人家,不惹是生非,能被捅出毛病嗎?”
“你這說得什麽話?我們難道不是她娘老子?”
“我隻是便宜爸爸!”盧斌頓了頓,像下了極大的決心,說,“不行就把孩子退回去吧……反正也不是親生的……她又不是沒有哥哥。“
劉紅珍倏地站起來,指著盧斌說:“你是人嗎?小軟在我們家也有好幾年了,你沒有感情嗎?什麽叫不行?誰要不行?”
“你吵吵什麽!“盧斌一瞪眼,劉紅珍堵著氣坐下了,“你看看這些年,我們給她花了不少錢?這是個病孩子!就不說錢吧,跑醫院照顧,在家裏看著,費多大勁?這孩子跟我們沒緣分,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能養得起的……她得到富貴人家去……”
“我不,我舍不得!”劉紅珍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頭發絲黏在臉上。
“你要是不舍得,我們就離婚吧。”盧斌一咬牙說,“老盧家要不起這負擔。”
劉紅珍像被雷轟了,僵在那裏,眼淚鼻涕都沒擦。
小周一直在拐角處冷眼看著,等到徐仲楷到了便把這裏的情況先說了。
“你去查查小軟養父什麽情況。”徐仲楷皺著眉,總覺得哪裏不對。
劉紅珍與盧斌的爭吵沒有結果,隻是徐仲楷的出現給了劉紅珍主心骨。大約是有了徐仲楷拍板說所有醫藥費他承擔,盧斌也不再說什麽了。
小軟一直在ICU觀察,中間進了一次手術室,給室內隔缺損做了側切,徐仲楷沒有在這裏等下去——他一回來就被祝羽叫走了——但他一直關注著手術的情況。據說手術相對成功,隻是要再觀察兩周。他這才放下心給任忍報了平安。
任忍心裏的石頭落了地,說他請求統籌盡可能把他的戲份往前排,統籌聽說他妹妹在手術,也很理解,跟其他主演溝通過之後微調了一些時間,連先前不大對付的嶽明帆都沒說什麽就配合了。
任忍心裏感激,又不知道怎麽感謝,讓大寶準備了個紅包。
統籌笑著說:“家裏人生病是大事,接下來的戲份都在棚裏,其他老師沒意見,我當然可以協調,不用這麽客氣。”
他知道小軟的大難關過了,隻要恢複的時候爭口氣,熬過觀察期就好,心情也輕鬆了不少,想著劇組的友善,拍戲十分有勁,杜鋒導演也很滿意,幾乎都是一兩條就能過,連說他演戲開了竅。因而,原本還要兩周才殺青的任忍提前了整一周離組,還正好是他生日那天。
大寶買了不少東西請劇組吃,任忍特地去跟嶽明帆致謝,因為時間調整最多的就是他。嶽明帆古怪地看了他兩眼,有些尷尬地收了任忍給的禮物,覺得心裏特別不是滋味。任忍倒是很坦然,一碼歸一碼,該謝就謝。
“宣傳的時候見!”劇組其他主演跟任忍致意,劇務獻上一捧花——殺青的人都有花。任忍笑著跟大寶坐上了去機場的車。
“所以盧斌有外遇?”徐仲楷坐在辦公室裏,看著郵件裏附上的照片。是盧斌跟一個中年女人在女人家門口,那中年女人尚有姿色,塗著大紅唇正指揮盧斌拎著購物袋進門。
“有不短的日子了,而且這女人懷孕了,正催盧斌離婚。”小周說。
“人渣。”徐仲楷麵無表情地總結,“難怪之前嫌錢不夠,現在不要孩子。”
“劉紅珍恐怕還不知道。”
“看她那樣子也不知道。”徐仲楷同情道,“命是真苦,中年喪子,眼看晚年要喪夫。”
“那我們怎麽辦?”
“不怎麽辦,我們又不是居委會,難道還管這家長裏短。”徐仲楷活動了下脖子,“小泥鰍翻不出風浪,靜觀其變吧。”
小周心道:“您以前管任忍的事可沒覺得自己是在管人家家長裏短啊,您當時分明樂在其中啊!”
“電子屏那件事辦妥了嗎?”
小周點頭。
徐仲楷看了眼手機說:“任忍今天回來,你派個人去接機,行李放我家,把他先送醫院吧,我估計他不去看一眼不放心。我晚些去找他。”
小周答應著出去了,祝羽錯肩進來了。
“聽說你在查人外遇?”祝羽興致勃勃一臉八卦,“任忍是不是把你綠了?”
“隔壁老祝,為什麽你總想著任忍要綠我?”徐仲楷順手拿起一本雜誌砸到祝羽身上。
祝羽笑著躲開,坐到了徐仲楷辦公室的沙發上,說:“新項目你看了嗎?”
“看了,我覺得不靠譜。”徐仲楷說完點開一份報告,示意祝羽來看。
祝羽一向信服徐仲楷的眼光——徐仲楷的商業嗅覺簡直可怕——因而也端正了姿態認真討論起來。
任忍一下飛機讓大寶先回去休息,自己馬不停蹄趕去了醫院。小軟中間燒了機會都控製住了,隻是孩子顯得有些虛弱,睡覺都是皺巴著小臉。探望的人沒法近距離看,任忍隻在窗玻璃外遠遠看了一會。
劉紅珍一直在外麵守著,看見任忍又膽怯,怕任忍要回小軟,又感激,任忍找關係幫忙。張了幾次嘴都沒說話。
任忍靜靜坐著旁邊。下飛機後他還沒來的開機,這會一開手機嗡嗡響,全是祝他生日快樂的短信。短短一年,祝福的人居然也變多了。任忍一條條回過去,又按照Melody的指示在微博放了張之前的照片,回饋粉絲。
劉紅珍終於開口了:“小軟哥哥……“
任忍握著手機的手停頓了一下,說:“我都知道,你不用說了,不是來要孩子的。”
劉紅珍局促地點頭,重複道:“謝謝謝謝……“
手機又響了一聲,徐仲楷發來微信要他走VIP道去停車場。
“這邊沒什麽問題我就先走了。小軟有什麽需要你就直接打我電話,或者打徐先生電話。”
“我曉得的,徐先生留了他助理的號碼。”
任忍點了個頭,便重帶上口罩,匆匆走了。
他腳步輕快,一路幾乎要小跑起來,到停車場看見徐仲楷,都沒顧上觀察旁邊有沒有人便衝進了徐仲楷懷裏。
徐仲楷笑著拍拍他後背,示意他上車。
“親眼看過放心了?”徐仲楷問。
“嗯。”任忍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去哪?”
“給你看生日禮物去。”
車裏行駛在夜色中,路過市中心,任忍忽然說:“等等,你在前麵轉一下,我想去我原來家那邊看看,據說要拆了。”
徐仲楷瞥了一眼手表,還是按任忍的意思把車拐進了原來的棚戶區。這邊大概是搬得七七八八了,顯得比以往更荒廢。
“下去看嗎?”
“不下去了。”任忍趴在窗沿,看見有一棟樓已經被拆除了,那邊被用藍色的鐵皮圍了起來,他家正被那鐵皮攔住了視線,但任忍覺得自己仿佛透過這些看到了遠方,“走吧,老徐!“任忍興高采烈。
“沒大沒小。”徐仲楷搖搖頭。
車開到了江邊的一家飯店,徐仲楷定了看江景最佳視野的包廂。大約是小軟的事過了最緊張的坎,任忍新戲剛殺青卸下重擔,兩個人吃吃喝喝隨便聊聊十分溫馨。
快十二點的時候,徐仲楷拍了下手,包廂裏的燈“刷”關了,隻有夜景裏遠遠的光源讓任忍能勉強視物。
“這是幹嘛?要送我夜明珠?”任忍笑。
徐仲楷走到他旁邊,把他拉起來,牽著手走到落地窗前。
79層,能看到江景與對岸的高樓大廈。
“1,2,3!看對麵!”
任忍詫異地看向對麵,發現了對麵大廈整個LED屏上寫著:“小忍,生日快樂,平安健康。X”。125米高,3500平米,每個筆畫都由無數”我愛你”排列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