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徐仲楷給任忍倒了一杯溫水,看見任忍坐在餐桌旁撐著下巴一言不發,笑著問:“給你表演個魔術。我能讓這杯水一秒鍾就翻騰。想不想看?”


  任忍掀起眼皮,眼睛裏有疲憊的紅血絲。


  徐仲楷故意耍了個寶,一手握拳,從任忍後腦勺繞了一圈,另一隻手舉起水杯,然後把拳在杯口展平,大喊一聲:“變!”


  一瞬間,水杯裏果然迅速湧起大量氣泡,水麵不再平靜。任忍驚訝地探頭往杯裏一看,杯底一顆泡騰片正在飛快消融,立刻無語道:“徐仲楷,你好無聊啊。”


  徐仲楷摸了摸他頭,說:“喝了這杯泡騰水,先去洗把臉,我熱點東西給你吃。”說完他踩著拖鞋進了廚房。


  任忍坐在餐廳裏,覺得世事很奇妙。昨天晚上他還跟徐仲楷在A市表白,今天晚上任洪文就死了,他在鳴鹿灣渾渾噩噩。他想,自己發火地很沒有道理,但是對象是徐仲楷的時候卻有點克製不住,徐仲楷脾氣真好,好到他常常忘了對方本可以不用如此遷就。


  任洪文的遺書對他來說會不會有影響,很難說。他顛來倒去地想,任洪文就是兩個要求,一是留房子,免得以後在娛樂圈混不下去,無處可去,二是離開徐仲楷。


  他不想要留房子,他以前貪婪地無止境地想賺錢,也隻是因為任洪文的病需要很多錢,他們的生活需要很多錢。任洪文死了,他仿佛一瞬間卸下重擔,喪失了所有對物欲的追求。他想切斷跟任洪文的聯係。無論是棚戶區裏老式住房,還是拆遷之後在城郊的新住房,他都沒有興趣。隻要打發掉任洪芳,他就可以揮別過去的二十年生活。他要離開這片沼澤地。所有與過去拉扯的東西他都沒有興趣。


  他也不可能放棄徐仲楷。他要這個人,要了就不會因為別人的話動搖,除非徐仲楷不想要他。且不說任洪文已經死了,即使活著,拿自己的命來威脅,任忍也不會退讓。任洪文根本不知道徐仲楷是怎麽樣的人。


  然而還是內疚。為自己迫切地想離開沼澤地而內疚。這些內疚他不會告訴徐仲楷,隻會自己慢慢地消化,像一隻蚌在柔軟的肉裏埋了砂礫,用血肉包裹住那磨人的疼,直到有一天砂礫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徐仲楷盯著砂鍋看了半天,摸不準什麽時候能端出來。正打算在網上搜搜,手機響了,是祝羽。


  “老徐啊老徐!說好的來我這呢?請兩天假的人怎麽跑回K市了?”


  “任忍爸爸過世了,我就跟過來了。”


  “啊?人家爸爸過世你跟過去幹嘛?”祝羽很莫名,徐仲楷已經癡漢到這個地步了嗎?真是見縫插針地纏人!

  “啊,我忘了跟你說。”徐仲楷琢磨著從冰箱裏又拿了點洗好的水果,“我昨天脫單了。”


  “跟誰?”祝羽愣了。


  “任忍啊。”


  “我擦我擦我擦!”祝羽飆了一連串驚歎詞,說,“徐仲楷你能耐啊!你把人家爸爸氣死了啊?”


  “根本沒見著!氣死個屁!”徐仲楷翻了個白眼,“我早上還在我戀愛的小世界裏沉醉的無可自拔,突然接到電話,玲姐說任洪文快不行了,我怕任忍需要我才先回了K市。就是怕氣死他爸爸才沒敢去,隻打點了院長讓重視點。我給院長的電話才放下呢,玲姐那邊就說人就沒撐過去,手術台上死了。我冤不冤啊。”


  “這也走得太突然了……“祝羽在那邊歎口氣,“那你們以後可無法無天了,人家爸爸也管不著了。”


  “也不突然,這病耗了得有十幾年吧。”


  “任忍怎麽樣啊?他不就一個爸爸嗎,現在連爸爸也沒了。”


  “他一直很堅強。就怕他隻願意自己扛。”徐仲楷沉默了一會說,“他對他爸爸感情比較複雜,不好說,我再看著辦吧。”


  “行吧,那你至少給我再派個人手。我這邊事多著呢。”


  “我讓小周通知。”


  手機放回口袋,徐仲楷愣了回神,忽然聽見一陣雜音,砂鍋裏的湯沸騰了頂起鍋蓋,與鍋沿碰撞出聲音。他一心急,沒帶上厚手套就拿起了鍋蓋,手指一燙,立刻把鍋蓋扔進水槽,關了火,才打開水龍頭衝起燙傷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指腹燙出兩個大水泡。徐仲楷套上烘焙手套,重新把砂鍋端出去,十分懊悔為什麽今晚讓保姆走了。


  回到餐廳卻發現任忍並不在,徐仲楷放下砂鍋,把手套也摘了,轉了一圈在客廳沙發看見了任忍。大概是太疲憊了,任忍蜷縮成一團已經睡著了,外套隨手扔在地毯上。徐仲楷沒忍心喊他起來,躡手躡腳走過去,把任忍的外套撿起來,打算替他掛好。然而一抖衣服,卻掉下來幾張紙。徐仲楷看了任忍一眼,拎著衣服和那遝紙走遠幾步,掛好衣服,這才看起那疊東西來。


  一行一字一心慌。


  他不動聲色地把紙張按原樣疊好放回口袋,回頭又確認了一遍任忍並未醒來。把砂鍋放回廚房,重新坐回到任忍旁邊,等到任忍睡了半個小時睜眼的時候,一眼看到徐仲楷憂傷的表情。


  “你怎麽了?”任忍坐起身,啞著聲音問。


  “沒怎麽。”徐仲楷搖搖頭,“醒了就吃點東西?”


  “你手怎麽了?”任忍狐疑地看著徐仲楷一直背著手走路。


  徐仲楷欲蓋彌彰地說:“沒怎麽,被蚊子咬了個疙瘩。”


  任忍更加懷疑了,都快入秋了,哪來的蚊子?眼疾手快地扯過徐仲楷的手腕,一眼看見兩個大水泡。


  徐仲楷更加刻意地把手抽回去,說:“誒呀,就是個蚊子包,別看了。”


  “你表演痕跡能不那麽明顯嗎?”任忍心累地歎口氣,“你不是想讓我看見嗎?”


  徐仲楷蔫蔫地點個頭,把手指遞過來,委屈道:“好疼好疼的。”


  任忍:……


  “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就中了一槍。你那個時候沒這麽虛啊。”


  “因為我現在心裏有你了。”徐仲楷珍重道,“愛情讓人軟弱。我現在軟弱地一塌糊塗。”


  任忍握住那隻手,仔細地看著水泡,輕輕吹了吹。


  手指癢癢的,連帶著心裏癢癢的。


  徐仲楷看著任忍的發旋,忽然喊他:“小忍。”


  任忍抬了個頭,立刻被吻住,眼前隻剩徐仲楷的睫毛。徐仲楷小心翼翼地舔著他的嘴唇,渴求著他的回應。任忍感受到徐仲楷嘴唇的戰栗,終於閉上眼睛。


  他們各懷鬼胎地接吻,忘乎天地地接吻。


  客廳裏的立式鍾擺忽然叮當報了個整時,驚擾了吊燈下脆弱的戀人。


  任忍臉頰有些紅地問:“你怎麽了?變得這麽……”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是他能感覺到徐仲楷的不安。


  徐仲楷沒回話,半摟著他讓他坐到了餐桌旁,把一直保溫的晚餐取出來,說:“先吃,明天還要起早呢。”


  大概是在沙發上眯了一覺,任忍久久沒有睡著。但任忍沒有說話,隻是閉目養神。徐仲楷一直摟著他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他的睡衣邊。


  “你在想什麽?”任忍問。


  “在想你。”


  “我就在你旁邊啊。”任忍睜開眼睛,扭過頭。


  “那我也想你。我總覺得你離我很遠。”


  任忍翻個身保住徐仲楷:“有沒有更近一點。”


  徐仲楷笑了,說:“沒有。”


  任忍把鼻尖湊過去,與徐仲楷鼻尖觸碰:“現在更近了嗎?”


  徐仲楷說:“好像有。”


  任忍親了徐仲楷臉一下,說:“現在呢?”


  徐仲楷揉揉任忍的耳垂,說:“小忍,我是一個軟弱的凡人,沒有你以為的那麽萬能和無堅不摧。我想要你愛我。你能不能愛我?”


  任忍愣了一下,說:“不愛你我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那我想要你更愛我。更愛更愛我。更愛更愛更愛我。”


  “傻逼。”任忍笑了,“我也從來沒覺得你萬能。”


  “睡吧,不早了。”


  任忍在黑暗裏順著徐仲楷的胳膊找到了之前燙傷的手,他把那隻牽到自己眼前,憑著印象含住了被燙出水泡的食指。


  徐仲楷:!!!熱血沸騰按耐不住!!!

  “你知道嗎?以前見過影視劇裏,有人把手指切傷了,另一個人就會含住他的傷口,我以前覺得這種做法特別蠢。”徐仲楷啞著聲音說。


  “那你現在呢?”任忍問。


  “我現在覺得更蠢了。”徐仲楷拉著任忍的手,往他下身去,耿直地說:“我硬了。”


  任忍猶豫了一會,把手從徐仲楷的睡褲裏探了進去,終於摸到一個灼熱,生疏地活動著。


  徐仲楷全身都沸騰了,鼻子裏呼出的氣都是熱的,任忍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清任忍的表情,隻是忍不住握住任忍活動的手,帶動著按自己的節奏律動著。


  又過了十分鍾。


  徐仲楷喪氣地說:“為什麽越動越硬越難受?”


  任忍紅著臉說:“你自己解決吧,我手酸了。”


  徐仲楷撈好褲子,匆匆跑去了衛生間。任忍抿嘴等了一會,徐仲楷還沒有回來的意思,隻好去另一個衛生間洗了把手,回房睡了。


  有徐仲楷的人來幫忙,喪禮辦得毫不拖泥帶水。


  任家遠親本來便不多,平時沒有來往,任洪文家最窮的幾年,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任忍也不想再有人情往來。等到跟任洪芳把協議一簽,任洪芳兩口子也立刻消失了。


  任忍在爺爺奶奶墓上麵又點了個墓穴,把任洪文和爺爺奶奶葬在了一起。


  他托人在當地一個寺廟裏為任洪文請了一盞長明燈。他不相信來世,但也希望如果有來世,任洪文能順遂一些。


  一切都辦完之後是秋高氣爽的晴天。他懶散地裹著毯子,像個披袈裟的和尚,盤腿坐在徐仲楷家的落地窗前,等Melody來跟他商量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徐仲楷上班之前說:“你姑姑非要你房子的時候,我還想給你爭取回來。現在想想還好沒自作主張。”


  任忍窩在那懶洋洋地說:“你給我換個碟再走。為什麽還好沒自作主張?”


  徐仲楷給任忍重新換了個電影的碟,笑道:“我要給你爭取到了房子,你還能住我家嗎?白天多少動一動,鍛煉鍛煉。今天可能會回來的晚一點,晚上有個跨國視頻會議。”


  任忍一邊搖頭一邊說:“拜拜。”


  “你搖什麽頭?“徐仲楷奇道。


  任忍示意了一些自己脖子以下全裹在毛毯裏,說:“懶得伸手出來了,用頭代替跟你揮別。”


  徐仲楷立刻被萌到了,撲上去親了一口說:“快別賣萌了,你再這樣我真的想三十五歲退休了。”


  任忍眨眨眼,說:“kiss 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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