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任忍這段戲已經哢了16次了,跟他對戲的正是扮演毒販子六爺的黃信深。
這個電影的導演馮維不僅是以拍慢戲出名,更以磨演員廣為人知。他也不跟人講戲,感覺這條不合適就讓演員一遍遍演,換情緒換表情換動作,全看演員自己發揮。即便是第一條就合適的,演員自己也滿意,也要拍個三四條不一樣的。
被喊停的次數太多,任忍內心焦躁起來,然而還是努力琢磨著能不能更好地表現出人物。
他們剛進組一個星期,差不多剛進正軌。老演員都習慣得比較快,尤其是盧超和蘇儀雲都曾經跟導演合作過,知道這“鬼才”導演就這個脾氣,都有心理準備。隻是羅笑這樣平時拍戲被捧在掌心伺候著的流量小花有點熬不住了,剛進組兩天明顯蔫了,又不敢在片場發脾氣,任忍也聽說她在化妝間裏在助理身上發泄情緒,助理背著人哭了好幾天。
任忍自己沒有助理,但是劇組給他分配了一個生活助理,組裏叫他小胖,是個矮矮胖胖的青年,也就是幫忙核查行程,負責一點起居的雜事。
拍了第19條的時候,導演終於點頭說“過”。
黃信深拍拍任忍的肩說:“年輕人熬得住。好好努力。”
任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覺得有點心虛,對於演員來說,努力並沒有什麽用。誰不努力?小到橫店裏處處當群演,為了一句台詞跟一群人競爭的龍套,再到那些十八線為了一個鏡頭拚死拚活甚至獻身選角導演的小演員,大到紅翻天還要影視歌綜藝樣樣抓,秀場雜誌慈善處處跑,唯恐過氣的大明星,誰不努力?哪個身上沒有看得見的疤痕,說得上的舊疾?
任忍每天在休息室裏都能看到一群演員吞雲吐霧。名利場裏壓力太大,抽根煙,搭把話,就是朋友了。
今天因為一直在拍他那條,午飯延後了,任忍端著自己的飯盒走進了休息室,裏頭這會隻有盧超。
”抽嗎?“盧超叼著煙問。
任忍搖頭。
“在這抽不會被拍到的。“盧超遞了一支煙。
任忍說:“謝謝盧老師,我不抽煙。”
盧超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隻是在煙霧裏放空。
任忍吃著有些涼了的盒飯。看見玲姐給他發了短信,說任洪文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任洪文跟任洪芳大吵了一架,但是任洪芳還沒有走,這兩天住在他們家。
任忍沒有回複。劇組裏的飯菜都是大鍋飯,除了名演員自己開小灶能吃得好點,一般演員都是吃盒飯。他自己不講究這些吃的,所以也就沒有專門找人來做飯,然而今天這飯實在有點難以下咽,不知道放了什麽又硬又酸。隻有走神不去想這個菜才能咽得下去。如果想到在吃什麽,所有味覺細胞複活,簡直要絕望。
再回過神,黃信深已經進屋了,和盧超邊抽煙邊閑聊。他聽了一會,都是些養生育兒投資之類的無關緊要的事,覺得沒什麽意思,又回去琢磨那個被他注釋得滿滿當當的劇本了。
Melody今天也在片場。蘇儀雲其實還沒有進組,她的戲份安排在一周後拍,由於是客串,戲份也少,所以隻安排了拍兩周就能殺青。Melody本來完全沒有必要現在就在片場待著。
有一些有眼力的都在跟Melody套近乎。Melody隻是裝聾作啞,每天就在那跟人聊聊天。
這天下午要拍的就是一場雨中打鬥的戲碼。
戲份選在了一個破舊的樓房天台上拍,任忍將與扮演警察吳少雄的盧超一路打鬥,最後身負重傷冒雨逃走。任忍飾演的鍾崽其實是警察的線人,但是他誤以為盧超是其他幫派的臥底,在六爺的授意下對吳少雄痛下殺手,而吳少雄也不知道鍾崽是警隊的線人,他一直誤以為幫派裏的另一個老頭是線人。這段戲在電影中間,觀眾到時候也不知道看起來是反派的任忍其實是正派的。所以任忍不光要有打戲,還要把握住“好人”“壞人”的度,其實是個挑戰。
這套動作戲是由著名的動作導演設計的,狠厲流暢,任忍進組前就準備過了,進組這幾天回到酒店也一直在練動作,大腿肌肉酸痛地不像話。
盧超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上場前幾次對動作都出錯了。
Melody見任忍的生活助理小胖一點也不上心,有意無意地跟劇務說:“待會演員淋感冒了不太好弄吧。任忍沒有助理嗎?”小胖這才在指示下抱著幾條大毛巾在一邊等。
人工降的雨水非常刺眼,也不是什麽幹淨的水,任忍淋了幾分鍾就覺得眼睛疼,還是強忍著睜著眼睛跟盧超對著打戲。好在盧超專業夠硬,對戲的時候雖然一直在錯,真正上場卻靠譜了不少,兩個人拍了四條,導演就表示可以了。
雖然這時候已經是夏天,猛地淋一場大雨,任忍還是凍得直哆嗦。
小胖送上了毛巾,護送他趕緊回去換衣服。
換完出來,Melody說:“你完成比我想象的好一點,但是武打基本功太差了,好在你本來演的就是個沒有武打技巧,隻知道拿刀就砍的小混混,你要是以後演純打戲,還是差得遠。”
任忍當天的戲就等於全結束了,可以提前回酒店休息,聽到Melody這麽說,問:“那就到時候再練。我記得圈裏有位前輩,拍一部電影就學一樣本領。”
“你想當電影咖?”
任忍不知道她這麽問什麽意思。
Melody緩緩道:“你這張臉其實是很合格的電影臉——很立體,骨相好,如果想當電影咖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電影咖,地位高撈錢就少,還累死累活,你現在手頭接的大多活動就要拒絕。賺的錢說不定比小鮮肉還少,粉絲也沒有小鮮肉熱情。你喜歡這種?”
任忍笑了:“我不知道我喜歡哪種,人能自己選擇的事實在太少了,走哪算哪吧。”
上了回酒店的車,跟著的小胖問:“任哥,Melody是不是要簽你?”
任忍累得睜不開眼,不置可否。
小胖說:“組裏都說Melody是想簽羅笑姐呢,我看不像,她雖然跟羅笑聊天,但都聊得不輕不重的。”
任忍直接打斷說:“我有一點累,先不聊天行嗎?我睡一會,到了酒店你喊我。”
一直到回去洗了個熱水澡,任忍才緩過來。隻是眼睛好像被人工降雨的雨水刺激到了,全是紅血絲。他照了半天鏡子,打電話請小胖給他帶管眼藥水,然後就累得趴在床上不能動彈了。
正半睡半醒,手機振動了。
“小軟哥哥,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什麽時候有空來看看小軟?”劉紅珍的聲音響起。
“哦,所以你們現在是想明白了,要錢是嗎?”任忍坐起身。
“我們不是這種人,畢竟你跟小軟是骨肉血親,我們也不好太自私的。“劉紅珍為難道,“我們都是老實人,也都要五十歲了,你不要把小軟從我身邊接走行不行?大勇走了以後,我是把小軟當親孩子的。”
”哦,那你跟我雇來的保姆有什麽兩樣?“
“我跟你說實話,家裏是真的缺錢。我家老頭的侄子,要娶老婆,他們老盧家觀念重,不肯斷了香火,大勇走了以後,就剩這麽一個男丁,女方家要了五十萬的彩禮,還要想辦法在上海買房子,我公公下了命令,非要我們湊錢給他們家。我也是不樂意啊,但我能怎麽辦,我一個女人家,說話也不算數。”劉紅珍說著說著仿佛開始拭淚了,“我們都是普通工人,不認識大人物,先前家裏的底子因為大勇的事都用得七七八八了,攏共就認識你一個有本事的,我隻能厚著老臉來求你。”
任忍沉默了。他知道有些人家會存在這種舉合家之力討一個老婆的事,但他沒想到小軟這家重男輕女這麽嚴重。聽劉紅珍的意思,她自己說話在家裏是不算數的,她公公隻認為自己的親孫子才是自己的根,恐怕也不怎麽看重小軟。之前看這對夫婦老實才把小軟托付過去,卻沒有打聽到這對夫婦的家族背景如何。任忍有些後悔,他敷衍了一番,決定等這個電影拍完就去解決小軟的事。
然而,怎麽解決?
小軟幾年前送過去之後就辦了那對夫婦家的戶口,小軟根本都不認得他,既沒有虐待,又不是親生父母,如今強行要回來怕是有點難。就算有辦法把孩子要回來,誰帶呢?任忍自己是沒有時間的,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常常要天南海北地奔波。任洪文?不掐死小軟就不錯了。
他如今手頭寬裕了不少,至少眼下任洪文的病他能耗得起,不像前兩年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可以說,他養小軟也很富餘。但是富餘之外,他變得比前兩年還要刻薄。
聽到劉紅珍這番言辭,他已經打定主意等拍完這個電影就回去解決小軟的事,於是也不給劉紅珍麵子了,直言說:“你大概也知道,小軟不是我親妹妹,隻是我媽跟別的男人生的,要不是我媽遺言把她撂我這了,我是不會管的,何況我這幾年跟小軟根本沒見過幾次,早沒什麽感情。我話說前頭,養小軟的錢我可以給,你想順帶著搭上你全家就算了。”
劉紅珍聲音訥訥道:“是是是,那你先忙,我跟老盧再說說。”
掛完電話,任忍又躺了一會,感覺腹痛難忍,跑到衛生間把中午吃的全給吐了。多吐了幾次之後,什麽都吐不出來,開始吐酸水。他估計是中午的飯菜有問題,勉強漱了漱口,把小胖叫過來了,陪著他去了醫院。果然是急性腸胃炎。正值盛夏,劇組裏沒立刻吃完的飯沒找到冰庫放,所以變質了。下午一直在淋雨,雪上加霜,於是病來如山倒,任忍平時就有點低血壓,一下子沒撐住,打了點滴就昏睡過去了。
等到醒來的時候,他精神仍然不濟,看東西都有些模糊。等分辨清楚眼前都是什麽人,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做夢。
Melody,出現在這裏情有可原,畢竟她在劇組裏根本啥也不幹,也許是劇組得知他犯急病要她來協調一些拍攝任務的吧。
薑冕,出現在這裏也勉強情有可原。前兩天薑冕跟任忍聊過這次他合作的幾個演員,尤其要他不要跟盧超打太多交道,後來也順口說過,他捐助的一個小學在任忍片場附近的一個山區,每年都要來這邊做活動,可能會順便探班。
一臉哀愁的正在自拍的夏亞為什麽在這裏?任忍睜開眼盯著他。夏亞不方便在這麽多人麵前說太多,就簡單道:“莊非訂婚了,我就順便推了一些活動出來旅遊了。”唔,莊非訂婚,夏亞是應該傷感一下,尤其是夏亞這種人緣也不是很好的人,圈裏數得上的朋友隻有任忍了。任忍覺得,嗯,夏亞來這邊雖然挺巧合,也還能理解。
但是最後那位跟女主人一樣吆喝大家喝茶,然後看見他醒來,瞬間走過來,很誇張地咆哮:“醒了醒了!醫生呢!喊醫生來看看!”的徐仲楷先生,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就很值得商榷了。
任忍把疑問的眼光從夏亞身上挪到徐仲楷身上。徐仲楷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轉頭跟另外幾位說:“我是任忍的助理小徐,任忍大概要好好休息一下,要不你們先走?”
Melody:…… 徐總,你當我瞎?
薑冕:這人誰啊?鬼吼鬼叫裝模作樣的。
夏亞:現在什麽情況,大家可以不用眼神交流,直接告訴我嗎?
終於,任忍黑著臉開口道:“小徐,你先出去。”小徐一瞬間蔫吧,好委屈好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