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過道外側的牆上開著一扇狹小的窗,窗外是空調室外機,鼓出的熱浪爭先恐後湧進來。


  任忍的衣擺在牆上投射出影子,隨著熱風晃動。


  這是世界上最漫長的一分鍾。


  徐仲楷幾度想張口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他要什麽?他什麽也不要。但是現在說什麽都像狡辯。最後他斟酌著開口了。


  “你還願意聽我的解釋和道歉嗎?”


  任忍抿了下嘴唇,沒吭聲。


  徐仲楷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把他往停車場方向拉,說:“先跟我上車,這裏太吵了,不方便說話。”


  助理小周坐在車後座,看著臉色難以琢磨的老板已經把車開得飛起了,而他並不知道老板到底要開到哪裏去。坐在副駕駛的小哥好帥哦,雖然臉色也不太好。誒誒誒,這人怎麽有點眼熟啊。


  小周暗搓搓地掏出手機給女朋友發微信:“乖乖啊,今天不一定能準時回家了嗷,老板陰晴不定。麽麽噠。”


  女朋友迅速回複:“不跟你麽麽噠, 說好一起過生日的呢?”


  小周:“馬克思主義乖巧.JPG,我爭取早點回家哦,禮物已經買啦!”剛點完發送聽見手機鈴聲響起,小周嚇了一跳,以為是女朋友打回來了,差點把手機扔了,左右環顧才發現是徐仲楷的。


  徐仲楷按了車裏的通訊係統的接聽,整個車裏都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徐總,祝羽出事了!被陳白青扣在第四港口了。“一個鴨公嗓的男人火急火燎地吼道。


  “陳白青?為什麽扣人?”徐仲楷皺起眉頭,眼神凝重。


  “說是咱們的人把他們的貨給截了,具體情況我不知道,陳白青通知祝羽去跟他談判,人就被扣在那了。”


  徐仲楷一腳油門在前麵沒什麽車輛的路口一個大型U字轉彎,猛踩了下刹車。任忍被慣性甩了一下,又被安全帶勒了一下,心裏砰砰跳。


  “小周,你跟任忍在這下車,把他送回去。我這會去第四港口,你打電話給我二哥徐明義,讓他聯係鴨公。然後你就早點回去吧。記住了嗎?“


  小周剛剛還掛著跟女朋友聊天癡癡的笑,這會已經收起表情,迅速點了個頭,打開車門下車了。


  徐仲楷替任忍解開了安全帶的搭扣。一手已經撫上了任忍的後脖子,將任忍的頭掰向自己,認真道:“我這兩天有急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聯係你,我之後去找你可以嗎?先跟你道歉。你到時候不要躲我。”


  任忍覺得後脖在一個溫暖的掌心裏,像一隻貓被暴露了柔軟的肚皮。隻來得及點了個頭,就被小周拉出車了。


  那輛車沒有停頓地直奔港口方向去了。


  晚上的風有一點燥熱。


  任忍聽見小周不停地撥打了好幾個電話,中英文切換,語速飛快。心裏知道徐仲楷恐怕遇上什麽棘手的事了,但也不好現在打擾,隻在一旁默默等待。


  小周打了一圈電話,終於收起來手機,彬彬有禮道:“任先生,我現在叫車送您回去。”


  任忍點頭,說:“祝羽不會有事吧?”


  小周說:“有徐總肯定會沒事的。”


  “你跟徐仲楷工作多少年了?“


  “我嗎?我是被徐總資助上學的,畢業之後就來他身邊工作了,已經有三年了吧。“


  “他是被報複了嗎?因為上次徐仲楷弄陳白青?“


  小周有些吃驚地看他,心裏轉悠了幾遍為什麽任忍會知道這些。他平時主要在處理公司業務,徐仲楷的私生活不是他負責,所以他摸不透任忍是什麽身份,多說多錯,不如不說,所以也打了個哈哈,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一輛出租車被攔下了,小周給任忍打開了車門,說:“任先生您請。”


  徐仲楷覺得陳白青這隻老王八真是回光返照地作大死。本以為這爛賬能了結,現在居然沒完了,看來是要想一個斬草除根的法子。


  陳白青在第四港口附近有一家酒店,徐仲楷聯係到陳白青的秘書,說要見陳白青,秘書說:”時間太晚了,陳老已經睡了,徐總有要事還是明天預約吧。”


  徐仲楷冷笑:“你要是讓我等到明天,我就不擔保陳白青能不能等到明天了。我沒什麽耐心,你也知道我為了什麽事,要麽把祝羽放了咱們好好說話,要麽咱們就不用說話了。”


  秘書甜膩膩的聲音說:“徐總說笑了,祝總在我們酒店休息呢,哪那麽嚴肅呀,我幫您再問問陳老。”


  須臾,秘書回電說讓他去酒店頂樓的總統套房,在門口搜身之後放行了。


  陳白青穿著一件絲綢的睡衣,兩手扶著一隻鑲玉的柱杖,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


  徐仲楷坐在他對麵,麵無表情地謝過人端上來的好茶。


  “小友深夜造訪,什麽急事啊?”


  “祝羽被您請過來兩天了,我還等著他回去,有項工程要他負責,恐怕不好在您這叨擾了。沒什麽大事的話,我就帶他回去了。”


  “祝羽小友的確在我這裏,已經休息了。你這年輕人,性子急,上來說話就這麽不客氣,怎麽能成事?你上次來醫院看我,我也是很感激,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謝謝小友,不如今晚咱們小酌一杯,也說一說馬來西亞那批貨的事。”


  徐仲楷掏出手機,瞟了一眼。往沙發後靠了靠,架腿而坐,冷靜道:“陳老,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酒就不必了,我一個人來的,祝羽在您這待了兩天,恐怕是幫不了我,喝了酒可沒人開車。緬甸那批貨,是您的人走了風聲。您有空為難咱們小輩,不如查查內裏有沒有禍害。”


  陳白青撚須笑道:“Petra那邊你沒有打招呼?說好的料,裏子都變了,你說我怎麽能不生氣?”


  徐仲楷心裏已經有底了,他原先在邊境線混的時候Petra還是個二流的商販,幹些販賣雛妓的不恥勾當,前幾年據說是內鬥上位了,如今膽子大起來,倒賣起假煙草真毒品成了小有名氣的毒梟。當然除了這些不入流的生意,Petra也有藥材生意和玉石生意。徐仲楷原先混跡於那裏,手下也有雇傭兵,多少有些交往,井水不犯河水,交情卻算不上。陳白青眼看礦產資源沒戲,居然動起了走私毒品的腦子,真是要錢不要命。隻是聽說,陳白青也搭上了某個大船,背後有人,這事怎麽插手卻不好說了。


  徐仲楷說:“我們從Petra那裏簽的合約是五年,陳老也知道現在玉石生意不好做,Petra的貨呢,我們過了今年恐怕也不會續約。跟陳老的貨不一樣,我們是沒有擋人財路的壞毛病的。咱們各賺各的錢,和氣生財,您說呢?”


  陳白青伸手揮了一下,站在門口的保鏢走過來,遞上了一把槍。陳白青把玩了一會,哢噠一聲拉了保險栓,指著徐仲楷陰沉著臉說:“和氣生財,小友真是在說笑話。”


  徐仲楷巋然不動,笑著說:“上次礦難,您就想讓徐家負責,我還記著呢。但咱們徐家早就不管礦上的事了,您這麽幾次三番無理取鬧,不合適吧?”


  陳白青不屑道:“這旁邊就是港口,把你捆上帶上公海,一槍崩了扔海裏,誰能知道?”


  徐仲楷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說:“您這玩笑話出來,我就知道我小命能保了。您也不過是要求財,咱們萬事好說。就說這批貨,您丟了,反而是幸事。”


  陳白青“砰”地開了一槍,擊中了徐仲楷身後的花瓶。


  徐仲楷一動不動。


  “有膽量。”陳白青讓人把槍收起來,說,“你說是幸事,為什麽?”


  祝羽被人用別扭的姿勢捆住,右手別在後麵跟左腳踝鎖在一起,左手跟右腳踝一起。除了剛進來的時候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頓,後來就被鎖在房間裏,兩天沒有動彈了,全身麻木。陳白青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裏,就是拿他當餌要找徐仲楷。


  他憋尿憋得要瘋,無奈地自己也不嫌棄自己尿身上了。他嘴唇已經幹裂了好幾個口子,眼睛犯花,手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沒辦法睡,一旦要入睡就有人對著他臉澆熱水。他覺得他臉頰已經有些燙傷了。而且被注射了不知道什麽藥品,後腦勺一直像要裂開。


  難道要死在這裏?他腦殼疼得要炸。


  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了一聲槍響,登時逼迫自己死咬了舌頭,疼得清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出現了強光。黑暗的房間裏的光線讓他淚腺崩潰。 然後他好像看見徐仲楷走了進來,飛快地給他解手銬,血液流通之間,痛覺蘇醒了,他暗暗罵了一聲娘,感覺徐仲楷把自己背起來了。


  祝羽想,這是把事情了結了嗎?徐仲楷真他媽夠義氣,人蠢也認了。徐仲楷受傷了嗎?陳白青這個王八蛋,老子日後一定要你還上這筆賬。好困。徐仲楷,我把尿撒褲子上了,這事要不要跟你說呢,你還托著我的腚,會嚇趴下吧。


  再次醒來之後是醫院。


  祝羽一眼看見徐仲楷,說:“陳白青呢?我聽見槍響了,怎麽回事?”


  徐仲楷無奈道:“怎麽醒來先問陳白青啊?那個老王八活得好著呢,就是把一個古董花瓶給打碎了。”


  “那你沒受傷吧?”


  “您也能想到我,有點感動。”徐仲楷抓了果籃裏一隻蘋果,用紙巾擦擦就開啃,說:“我沒事,就是氣得肝疼。你怎麽回事啊,陳白青讓你去,你一點警戒心都沒有,沒想到先前有過節嗎?弄了一身毛病,你現在臉上有燙傷,體內有毒素,關節有扭傷,韌帶還撕裂,在醫院觀察治療吧,這筆賬等你好了我們就跟他算。”


  “毒?什麽毒?”祝羽說話很費勁。


  “神經麻痹一類的。刺激嗎?”徐仲楷起身拍拍腿,說,“給你找了個護工,有E罩杯,門口也有一個保安,閑人免進,你安心休養吧,非你不可的工作都替你留著了,你好了就幹活,別偷懶。陳白青那邊,我跟徐明義打好招呼了,過兩天一定有好消息。我要去找任忍了。”


  祝羽:……我收回這貨講義氣的話。


  祝羽說:“任忍又怎麽了?”


  徐仲楷把蘋果核投進了紙簍,說:“他知道我不是警察了。怎麽辦。”


  祝羽說:“就是一個十八線的小明星,至於這麽捧著嗎?”


  徐仲楷說:“你再侮辱我愛豆,我就把你的護工換成男的。”


  祝羽無語地扭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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