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任洪芳早就嫁到了外省,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剛出嫁的那幾年還回來過幾次,隻是後來先是父母年邁有病相繼去世,小弟任洪文又查出了血友病,家底都耗在這上麵了。她丈夫勸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要管娘家的事,她又想到自己家確實是個無底洞,於是幹脆漸漸斷了往來。如今算起來,倒有十多年兩不相問。
去年,任洪芳的丈夫不知道聽了哪來的小道消息,信以為真,把一大半的儲蓄都拿去炒股了,以為能發家,結果股價跌地媽都不認識,虧了一大筆。如今女兒要嫁人,任洪芳又舍不得女兒去婆家沒麵子,想著多給女兒留些錢,偏偏嫁妝底都被丈夫敗掉了,思來想去,把腦筋打到了十多年沒見麵的弟弟身上。
任洪文住的老城區的房子,還沒有拆遷,但是拆遷是遲早的,她已經打聽過了,舊城區改造就在這一兩年,那邊離新市中心不遠,想必是能賠一大筆錢的,就算不賠錢,換購一個新房子,她也應該有份,大不了讓任洪文貼錢。任洪芳覺得父母過世的時候她還是回來奔過喪的,是盡了孝的,隻是以前也是可憐這個得病的弟弟,所以沒有太苛求錢財,她已經很仁厚了,父母的錢她可是一個子兒都沒見著。按理說,肯定有她的份,就算錢不要了,家裏的房子她總應該有一半的。她越想越有道理,幹脆就動身回來,問問任洪文是不是這個理。
任忍坐在沙發上,姑姑和姑父坐在他對麵,手裏捧著熱茶。他心裏拿不準這兩個人千裏迢迢來這幹嘛。總不至於是來看望任洪文的。
姑姑打量著這個舊房子,發現這十多年沒回來,家具陳設真是一點沒變,雖然收的還算整齊,但是牆上卻有明顯的白漆塗改的痕跡。房子雖然小,也有快70平,不知道拆遷能補償多少。
“小忍現在在哪上學啊?”姑姑琢磨著問,她記得任忍今年大概快20歲,應該還在上學。
“不上學了。我爸身體不太好,得要人看著。”
“那在哪工作?“
“拍廣告。”
“吃青春飯啊,你這種工作可不好,現在看著臉是能吃,不紅的話以後老了,哪有收入。咱們普通人不能做白日夢,是不是。還是要腳踏實地。“
任忍家平時沒有親戚往來,今天難得聽到有長輩對自己的職業指手畫腳,居然覺得有一點新奇,於是說:“我就是當普通工作在做,沒有想過紅不紅。”
任洪芳見他有回應,更來勁了,傾身向前道:“要聽姑姑的,還是跟你小敏姐姐一樣,考公務員,鐵飯碗。”
任忍看了這微胖的女人一眼,說:“我高中就輟學了,考不了吧。”
任洪芳一臉的遺憾,又絮絮叨叨了一堆考公務員的好處,任忍聽了半天才明白了,她也不是來指點人生的,她就是來炫耀自己女兒考上公務員的。於是也不言語了,隻是順著她的意思隨便點點頭,等著她說自己來這的本意。
話說到一半,姑父用膝蓋碰碰說的起勁的女人,示意她直奔主題。
任洪芳於是喝口茶,正色道:“其實呢,姑姑來這主要還是有件事要談,現在你們家是誰做主?你做主嗎?”
“要看什麽事,您先說。“
“我就當你做主跟你談,你看,爺爺奶奶呢過世也不少年了,過世的時候留的些東西,反正都給你爸了,這些年因為你爸的病,老兩口可是把錢全耗在你爸這,你憑良心說。當然我這個當姐的也不好說老人家偏心,我親弟弟生病肯定要看是不是,所以我這些年也沒有計較。我也幫你們想過了,其他的呢都好說,錢用掉的就算了,這個老房子拆遷,肯定有我們一份的。我也是從小在這長大的,我爸媽不可能不顧著我,就是走得急,沒說明白我的那份。你說呢。“
說到房子的時候任忍就明白這兩位神通所為何事了。隻是心裏覺得好笑,這些年了不聞不問,這邊要拆遷的消息一傳來,倒是立刻聞風而動了。真是無利不起早。
任忍說:“拆遷的消息也傳了好幾年了,現在也一直沒相關的文件,暫時還說不準吧。”
姑姑立刻說:“這次是準的,你姑父有朋友在政府的,幫忙打聽過了,最遲明年年底,肯定要開始安排了。”
“那我估計我們會選換購吧,不然我跟我爸也沒地方住,姑姑說是不是?”
“那就按換購的房子的市價,至少貼一半的錢給我。“
任忍啞然失笑。他舔了舔嘴唇,入冬了,他嘴唇最近沒有得到很好的護理,一直在吹風,已經裂了兩個小口子了。
正沉默間,有人敲門了。
任忍起身一拉門,寒風先吹得人打了個寒顫,再定睛一看,門外站著的正是徐警官。
徐仲楷這小半個月沒有來跟他碰麵,就是在幫忙處理史文通的事。好在史文通這個人雖然愛美人,但更愛錢財,徐仲楷誇大了一番任忍對自己的恩情,又讓利了兩個進口影片的分成,史老板便表示願意做這個順水人情。隻是最後史老板對著他一副“我懂的,你不要找借口了”的表情讓他分外不爽。也不知道這個老淫棍懂了個屁。
本來今天是沒什麽事,徐仲楷在家溜達來溜達去。除了最開始打過兩次電話規規矩矩交代了賭債的一些事,任忍真是跟個悶葫蘆似的完全沒有動靜。
我是想聽你說有幾個人來砸東西,分別長什麽樣的嗎! 我特麽不用知道那些!你不能說完這些再說說別的嗎!
每次任忍恭敬地說:“徐警官那就拜托你了,我先掛了。”徐仲楷都很想說:“能不能再聊個十塊錢的。”
但是徐仲楷自認為自己還是個比較端著的人,所以也不樂意一直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但是這邊繃了兩星期了任忍都毫無消息,他決定出門散個步,巧遇一下。於是開車從郊區的房子開了一個半小時,又堵車半小時,終於來到了這風景並不怎麽樣,花壇裏的灌木叢都被踩禿了,果皮紙屑飄蕩在風中的棚戶區散步。果然,很巧地在任忍家門口遇到了任忍呢。
徐仲楷滿意地想,我跟任忍小兄弟真的是很有緣啊,散著步都能遇到。
當然徐仲楷沒有想到任忍家有客人。也就不覺得他們倆真沒有緣分,都不能單獨相處。
“這是?“徐仲楷問。
“我姑姑和姑父。“
“有客人啊。“任洪芳站起來,打量著進來的人。徐仲楷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相貌堂堂,舉止有度。
“這是徐警官。“任忍一邊介紹一邊給徐仲楷讓座。
“警官?來這有什麽事啊?“任洪芳猶疑道。
“我爸欠了幾百萬賭債,正被人追殺呢。“任忍麵無表情地說。
“啊?!”任洪芳和姑父同時叫道。
“被人砍傷了,所以住院了半個月還沒出來,你們也知道他凝血不行。“任忍麵無表情地給徐仲楷遞了杯熱水。
徐仲楷進屋以來眼觀鼻,鼻觀心,雖然沒弄明白任忍在演哪出戲,但也沒有拆台。
任忍看了他一眼,問道:“徐警官,凶手都找到了嗎?”
徐仲楷正色道:“在我們公安幹警的努力下,已經把這個地下賭博點給一網打盡了。傷害你父親的嫌疑人也被控製住了。”
“那還好,那還好!”任洪芳緩了一口氣,又問:“那賭債呢?”
姑父連忙插嘴道:“賭博可是國家禁止的!有欠條也不受法律保護,賭債肯定不能算數的啊!”
徐仲楷說:“是是是,我們肯定保障人民利益。”
任忍說:“實在不行就等我這個房子拆遷了,我就把補償金拿去換賭債,反正我爸欠的錢,讓他拿自己房子換。”
“那怎麽能行。“任洪芳急切地問,“房產證該不會還在你爸名下吧?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能放在賭徒名下啊?”
“我爸也不給我啊,“任忍笑了,“姑姑你來得倒是正好,我正愁他把房子給賭沒了呢,你去跟我爸談,能不能讓他轉戶看你本事,我是不能做這種不孝子。”
最後沒說出個所以然,任洪芳夫婦決定先回住的賓館把行李拿到任洪文家裏來,房子的事再商量。
把任洪芳夫婦送出門,任忍問道:“徐警官今天來有什麽事?”
徐仲楷說:“我散步,正好走過來了,順便看看。”
任忍:“你家住的挺近?”
徐仲楷:“挺近的,在鳴鹿灣大道。”
任忍:……
車程一個半小時,您散步過來真不容易。
徐仲楷問:“你接下來什麽打算啊?”
“等我爸這邊好轉能出院了,我就繼續工作去。欠你的醫藥費,我暫時可能還不了,給你先寫個欠條行嗎?“
徐仲楷連連揮手,說:“不用不用。”
“你們警察也是吃死工資,你幫我墊了不少錢,家裏嫂子肯定不高興。我還是給你寫一張。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任忍笑著從裏屋拿出紙筆,趴在茶幾上就開始寫字。
徐仲楷連忙解釋:“我還沒結婚呢,哪來的嫂子。”看見這少年一筆一劃寫得十分認真,站著的時候正看見他雪白的脖子和頭頂的發旋。看著看著,徐仲楷沒忍住,上前想揉他頭發。剛碰上任忍的頭頂,任忍的手就下意識砸過來了,把他手打掉了。
“對不起啊,我不太喜歡人家碰我。“任忍反應過來自己手重了,有點歉意地說,然後又伏到桌子上繼續寫字。
徐仲楷覺得不太開心。
他環顧著這空蕩蕩的屋子,說:“你工作的話還住這麽?”
“我爸情況好我就不住這,一般住工作室分的宿舍,我姑姑這幾天要來我就隻能先回宿舍了。給你。你看看還有什麽問題?“
徐仲楷也沒細看就把欠條收進了口袋,說:“也不早了,不如一塊吃晚飯?”
沒等任忍開口,任忍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按了接聽鍵,“嗯嗯”的答應著。
徐仲楷看到任忍的手機殼已經傷痕累累,看得出是個挺舊的手機了。正走神,任忍掛掉了電話,說:“我今天接到工作了,不能請你吃飯了,下次行嗎?”
徐仲楷無奈道:“那你去哪,我順路送你。”
任忍迅速裹了件大衣,戴上了口罩和鴨舌帽,跟著徐仲楷上了車。
任忍接到的是個急活,有個購物雜誌內頁本來定好的模特有事爽約了,隻好趕緊找人來頂,負責人跟任忍合作過兩次,對這個不愛說話,但挺敬業的男孩印象挺好,幹脆直接打電話讓他來救場。
徐仲楷把任忍送到了攝影棚,結果被攔住了,保安說是閑雜人等無法入內,隻能等任忍進去了,自己悄悄打電話,等了一刻鍾,副主編下來了。
“徐總,您好,久仰久仰,怎麽到我們這小廟來了啊。”副主編心裏也有點嗶了狗,本來她都可以下班了,莫名其妙有人打電話說他們雜誌社所屬的集團大股東來了。她糊塗了半天,還是不明白到底是何方神聖,隻知道是大老板的大老板,戰戰兢兢就下來了。
徐仲楷心裏也有點嗶了狗,他沒有想到這小破雜誌社還跟他沾親帶故的。好像是他家投資的某個產業的附屬集團的下屬雜誌社。他本來隻是想找人看看能不能弄個通行證進去瞅瞅,結果搞得跟微服私訪似的,讓他壓力也很大。
兩分鍾後,徐仲楷和副主編都表情複雜地從剛剛攔人的表情更複雜的保安麵前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