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任忍看了他一眼,明顯是在想這人是誰。
徐仲楷笑著說:“不認識我了?”
任忍把他當成了登徒浪子,平日裏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上來搭訕也是這樣子的,於是沒好氣道:“不認識你。”
徐仲楷笑得更開了一點,說:“脾氣倒是一樣的壞啊。我是徐仲楷,上次丟錢包的。有印象嗎?”
任忍挑眉,大概是想起來了。但是卻沒打算跟他搭話。
徐仲楷覺得這個小朋友有意思,不知道這脾氣是怎麽活到現在的。於是說:“我今天來這看朋友,剛出來你倒我腳下了,還是我把你弄去急診的。”
“是你啊。我還在想我哪來的朋友呢。”任忍勉強給了個笑臉,道了聲謝,隻是這笑臉裏十足十的客套,真是一眼就能看破。
徐仲楷覺得這小朋友處世好像有一套固定章法,所有的回應都像是機械的回應,需要道謝他就微笑,需要冷漠他就麵癱,程式與程式之間的切換非常生硬,像PPT似的,熱情友好地很不走心。
徐仲楷一向很有耐心,笑道:“上次說要給你道謝,結果我家裏有事要處理給忙忘了。真是抱歉啊。”
“不必了,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徐仲楷看著任忍衣衫單薄地在初冬夜裏吃紅薯,說:“說好要道謝的,必須道謝,不然我良心怎麽過得去。要不這樣,我請你吃晚飯?”
任忍搖頭,“不用了。”
“就在醫院門口,不走遠。”
“真不用了,我已經吃了。”
徐仲楷說:“你要不去我就一直跟著你,從小我爺爺就教育我,知恩圖報乃是大義,不請你吃晚飯,我無顏回家。”
任忍拗不過他,隻好在醫院門口找了家小吃店,兩個人進去了。
徐仲楷看著牆上的菜單非常傷感,他就是把菜單上所有東西都點一遍,恐怕還沒有兩百塊錢,真是請客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琢磨再三,他跟老板娘說:“把店裏最貴的菜,前五名的,各上一個。”
老板娘黑人問號地看了他半天,說:“你確定?”
任忍用一種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打量著。
徐仲楷很豪邁:“咱不差錢,就要最貴的前五名。”
菜上來了,分別是:牛肉粉絲煲,羊肉粉絲煲,雞肉粉絲煲,豬肚粉絲煲和鴨腸粉絲煲。
最貴的前五名全是粉絲煲。
徐仲楷臉都綠了。神特麽粉絲煲!
他尷尬地抬頭看任忍,發現任忍居然在憋笑。
徐仲楷攤手道:“這裏用暴發戶作風不合適啊。怎麽全是粉絲啊。”
任忍憋不住了,輕輕笑出聲,眉眼彎彎的,黑晶晶的眼睛在日光燈下眨:“你最好快點吃,粉絲待會吸滿湯汁會脹的,到時候就會越吃越多。”
說完他又扶額笑了。
徐仲楷強行分了兩碗粉絲煲給了任忍,任忍也不忸怩了,心想這人要道謝就道謝吧,吃完這頓就兩清,也拿起筷子安安靜靜吃起來。
徐仲楷說:“你在哪工作呢?”
任忍頭也沒抬:“你要謝我,這頓飯我就當做謝禮了,其他私人信息,還是不交流了吧。”
徐仲楷心想再過兩天等祝羽查完,你什麽私人信息我不知道啊。嘴上還是說:“你說的對。但我也不是壞人啊是不是,老話說的好,多個朋友多條路,我看你爸身體好像不太好,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嗎?”
任忍一顆一顆地挑出蔥花和香菜,邊挑邊說:“隨便汙蔑人也不是壞人?”
徐仲楷笑了,說:”警察審訊也有失誤啊。“
任忍猶豫了一下,放下筷子:“你要是警察怎麽那天沒先報警?”
“嘖,就因為是警察才對自己太有信心,看了監控就找上門了啊。而且不是片警也對抓小偷不熟悉啊。警察也有業務區別的。“
任忍皺著眉頭看了他半天。
徐仲楷坦蕩蕩地吸溜粉絲。
任忍糾結說:“那能不能問你個事,民間聚賭欠債,高利貸的人來要債,有什麽法律途徑嗎?警察一般怎麽管?”
徐仲楷這才發現,任忍看著戒心很重,居然這麽容易被忽悠,這麽三兩句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是警察了,更加覺得有意思,思忖了一下,說:“你問對人了,這種事我雖然沒怎麽管過,但是我有同事常常遇到,我多少也聽說過。”
“怎麽說?“
“這種呢,得酌情,有的警察管,有的警察也管不了,搞不好還惹禍上身,尤其是那種得罪了人被整的,常規途徑解決很難。“
任忍皺著眉毛繼續挑蔥花,問:“那該怎麽辦?”
“這種要以毒攻毒,你認識什麽道上混的嗎?得有人替你出麵。“
“徐警官,不認識道上的人怎麽——“話沒說完,徐仲楷不知道為什麽嗆了一下,任忍下意識地抬頭,正看見徐仲楷迅速扭頭打噴嚏,一截粉絲從他鼻孔裏飛出來。
任忍:……
徐仲楷飛快地在塑料抽紙盒裏抽出兩張紙捂住鼻子,對著他連連擺手,十分狼狽。也許是被自己逗樂了,徐仲楷居然還在笑,笑得一抖一抖的。
任忍愣了一下,忽然繃不住了,也跟著笑起來,大概是剛剛看到了對方最糗的樣子,他也不再端著了,一連好幾天的陰鬱心情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低級趣味給一掃而光。他像被點了笑穴一樣,被感染著笑,捂著嘴勉強維持著形象。
徐仲楷笑了一會已經過去了,差不多要停,看到對麵的年輕人臉都笑得有點紅了,任忍笑起來的時候不是那種拍桌子哈哈哈的,是無聲的,遮掩著自己的表情,但是眉梢眼角神采飛揚,生動可愛。
徐仲楷說:“差不多行了。”
任忍點頭,說:“不好意思啊。”
“你之前說那個賭債的事,你不如跟我詳細說說?是你家的事嗎?“
任忍抿著嘴猶豫了一下,說:“是。”
徐仲楷說:“要不這樣吧,咱們交換個聯係方式,你有情況咱們電話短信再聯係。”
“你認識道上混的?”
徐仲楷心想,我家以前就是道上的啊,這有什麽不認識的,於是說:“認識的。”
“你們警察跟道上的有聯係,是不是不太好啊?”任忍糾結了一下,“會影響你嗎?”
“那倒不會吧……不是也有汙點證人嗎?我們也是要跟這些線人聯係的。”徐仲楷隨口胡說八道。
任忍誠懇道:“那就先謝謝您。”
這頓飯吃完,任忍對徐仲楷的態度明顯好轉了很多。徐仲楷感覺自己像個道德楷模,快要被任忍供起來了。任忍的態度好跟那些逢迎拍馬的又不一樣,是一種特別真摯的尊重,你能感覺到你對他有所幫助之後,他簡直要把一顆心捧出來給你看,告訴你他的感激。
徐仲楷的心境很微妙。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任忍這樣子的人。
見過你窮你有理的,見過窮山惡水出刁民的,都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任忍的成長環境不太好,但是仍能保持這種品性真的很難得。
徐仲楷有了任忍的聯係方式,也不再著急,不好沒理由還一直在醫院晃悠。幹脆結完賬就先走了。
來時路,去時路,是一樣的,吃了一頓飯,想法卻不太一樣了。
無論是出於對任忍的同情,對任忍幫過自己的感謝,還是對任忍個人的欣賞,這些複雜的情緒都匯集成了一個念頭:這孩子這樣不愛笑未免可惜,他笑起來是很好看的。
徐仲楷看著車窗外一盞一盞飛過去的路燈,打電話給祝羽:“老祝,有樁閑事,我可能要管一管了。”
任忍本來就沒接到什麽工作,幹脆跟工作室請假了半個月,隻在醫院照顧任洪文。任洪文病得其實不輕了,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隻要有力氣嚎就掙紮著不住院要回家,好像不要命了似的。
任忍也不理他,任由他哀嚎,該住院還是要住院。本來很擔心住院費,結果問了才知道,徐仲楷之前幫忙墊了錢。任忍查了自己卡裏的餘額,現在逞強也沒用,隻好記著徐仲楷的人情,等著以後拿到錢了先還給他。
結果這天,病房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是任洪文早就遠嫁的姐姐任洪芳,來看望任洪文,並且,來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