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宵錦仰頭問“小漓,其實我不大喜歡你煮的菜,我可以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它倒掉嗎?”
笙漓眯眼:“你可以試試。”
他一聽低頭撫摸小墨貓的頭,幽幽碎碎念“阿墨阿墨,小漓煮的菜真不好吃,阿墨阿墨,我們要被餓死在這裏了,阿墨阿墨,我們真可憐,阿墨阿墨……”
笙漓不理他,默默地扒著碗裏的青菜夜埂子,素食向來不是她的誌向,若非是那個囉嗦的老大夫叮嚀囑咐了病人這段時間一定要吃些清淡的東西。此病人便是傻子無疑。
傻子見她不理人,噘著嘴嘟囔地走向門外。
笙漓急急忙忙地扯住他“你去哪裏?”
傻子委屈地看著她“找肉吃啊……”
笙漓深深地吸氣,半響,把他麵前的飯碗撤掉,背影沉重地出了屋子。
“小漓……你生氣了嗎?”
笙漓咬牙切齒“沒、有。”
傻子宵錦拍拍胸口長籲口氣“那就好,不過現在呢?我不想吃生菜,那個一點都不好吃!小漓你為什麽老喜歡吃生的東西呢?阿墨也不喜歡吃,對吧!”小墨貓幽幽,也十分配合地朝笙漓喵了聲。
“小漓,吃肉,吃肉。”
“你坐在這裏等著,我去給你釣魚吃。”
“吃魚?”傻子眼睛亮了“吃魚吃魚,我喜歡吃魚!”
小墨貓配合地喵嗚了一聲。
對了,說起這隻小墨貓也著實不太正常,她想不明白為何德景會細心地將這貓也一並給宵錦帶了過來,其實是和那傻子一起來氣她的吧!
諸如此類,笙漓覺得這傻子在沒傻之前確實好伺候多了,譬如撒嬌撒潑這些無賴做法,堂堂龍驤大將軍是不會做的,可他現在不是,他隻是個傻子,於是便樣樣做的堂堂正正,得心應手。
德景來的次數並不多,多半可能是因為見著他素日裏引之為人生方向的將軍便成如此癡傻模樣不忍心去承認,自然,她是覺得這樣是不對的,饒是生活欺騙了你,也要拿出勇氣毅然麵對不是。
笙漓已半爹半娘地照顧了傻子月餘。
“其實……將軍現在變得如此模樣,是禍是福,末將倒覺得是福。”
德景如此感慨地說出心中話時,正是與笙漓坐在葡萄藤下瞧傻子在蓮花池旁逗著小墨貓,小墨貓兩隻耳朵全被傻子裝飾了草環,上頭插著五顏六色的野花。笙漓默默思忖,如果她沒記錯,小墨貓可能並不喜歡如此香豔又女子的東西。
“是福?是禍?孰能知耶?”如今這傻子是有福氣,也算苦了她天天這麽伺候著,若不是因著看在他舍命救她的份上才弄成如此模樣,若不是也因著這地方靈氣清淨能恢複她失了大半的法力……有誰能曉得她都有種吾家有男初養成的心情了!
“難為笙漓姑娘對將軍的一片赤城之情,在將軍如此危難之際不離不棄,伉儷情更加篤摯。”
笙漓扶額“是是是,我對你們將軍的情誼堪比金磚一往情深,世間俗世都無法阻擋我們情愛的腳步。”
德景此刻感慨良多“姑娘如此情義實屬世間罕有,不若那蘭莎公主般,得知將軍死後竟立刻解除了婚約,如今已與大王完婚在即,真讓末將心涼矣。”
笙漓又一驚“你說那公主?你說那公主沒被處罪還要和你們大王成親了?”
“如今看來確實如此,婚期於三日後,”德景皺眉:“不過笙漓姑娘方才所說的處罪是何意?”
笙漓打了哈哈,心中卻暗暗思揣。
德景又問“笙漓姑娘,若是將軍一輩子都如此了,你是否會照顧他這般一輩子?”
德景那次問她的話,她清清朗朗地道了句會,自然是會了,這都不必經過腦子思考,她還等著他的那顆心呢。
正逗著貓的傻子幽幽地轉頭看向笙漓,雙眼睛暗流湧動,隻是一瞬便又轉了回去繼續逗貓。
德景臨走時同笙漓道恐怕近來不能時常來看將軍,要她好生照顧著將軍,笙漓穩穩地答應,順便交代了德景找個叫做寧淺辰的人。
傻子宵錦傻了,話比平日裏多了不少,連著對她也不似同從前那樣子的冷淡,譬如向笙漓討要什麽的時候便會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無奈笙漓見不得那張俊臉慘兮兮的樣子,實在忍不下心去責罵他。
這天日過頭頂,雲層不算厚重,笙漓采了一些山頭長著的野果卻見原本應該好好待在屋子裏念書的傻子宵錦不見了蹤跡,彼時她以為又跑去後頭的溪水裏玩也便不曾在意,直到日落西山,山中的樹梢烏雀都開始回巢了還不見人靜,這才開始著急了起來。
下了山頭,今日是頤祤國國君同那塞北洛雲國公主成婚之日,喜慶的隊伍浩浩蕩蕩,鼓樂瑟鳴無處不喜氣。
但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百姓在心裏都祝福這段姻緣。
人群中一個白發長須的老者摸著胡子有些憤憤“這大王倒是真的對那個公主上心,原本該是我們將軍迎娶的妻子此番倒成了他的王妃不說,聽聞將軍那日追擊殺手落入懸崖至今生死未卜,卻也未尋到屍骨,王君怎能如此草率地便宣布將軍死訊。”
旁人聞此言,皆是忍不住地歎息頷首,這大王的做法真當是傷了民心了。
“是啊,將軍他這一生為國為民,大王就算再喜歡這位公主也應該等到將軍百日過後啊……”
這邊鑼鼓喧天喜事照人,但是這各種陰謀無奈參半。
笙漓瞥眼瞧見長長的隊伍中那花轎上頭坐著的那位蘭莎公主,豔抹紅妝後雖是一個美人,這樣看上去不似前幾日裏的嬌弱,神情肢體中透入的分明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似有感應,那公主經過的時候頭往這邊轉了過去,看著笙漓的方向眼眸光一閃而過。
笙漓嚇了一跳,立刻攏了衣裳低頭退出了人群裏。
傻子失去了記憶會去哪裏?笙漓左思右想去將軍府上尋了一圈不得果,如今的將軍府已是破敗頹然了。短短半月餘便足已讓這座府邸曾經的顯赫,無聲無息地消散,隻徒留管家同小廝在守著。
笙漓連著打聽了三四日宵錦的消息,終於在一個靠近城門的涼茶攤打聽到了消息。“前些日子倒還真的是見到一位穿著灰衫長袍的公子,不過我瞧著那公子腦子有些不大好的,正巧又逢姓朱的地霸路過時,竟開口大聲笑話他。你且知道那地霸平日裏可是最忌諱著人議論他那身材的,就連他老娘也不能。你猜怎麽的,那公子直接就喊著一隻豬過去了一隻豬過去了。朱地霸當下就把那公子捉了去了。”
笙漓再問捉去哪裏了,那攤主想了想道,應該是被抓去采挖煤礦了。
在靠近城門的附近山群裏頭,有個開采煤炭的窯礦,是被八駙馬的近親朱氏承包著,每年開產的煤炭拉去轉賣,年下來的錢財足與國庫相較。他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即使鬧出了人命也不必擔心會被查處,卻礙於他的權威一直無人敢上報其惡行。
他推著手拉車,上頭堆滿了大塊的石頭,快堆成了一個小山丘。蓬亂的發髻披散,衣衫襤褸。與他一般的還有大批的人,老老少少的都有,殘破不堪的衣衫,以及搖搖欲墜的身軀。在這個山頭,他們已近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仿佛再有一根羽毛飄在他們身上,他們便就再也沒有力氣站立起來了。
“怎麽這麽慢,趕緊搬,快點,小心挨鞭子!”後頭的大漢手揮鞭子驅使著他們向山頭的那邊走去。“這些原時必須在今夜運到,還不快點!朱公子付你們的工籌難道是白拿的!趕緊的!”
工籌,說的多麽好聽啊,這些人或是簽了終生契的奴隸或是被判有罪的犯人,那財大氣粗的朱公子從牢衙裏把他們買了過來就是這樣讓他們沒日沒休地工作。做這等苦工,就算是累得勞作致死,也完全不需要負上什麽責任。
他推拉著車往山上走,從毒辣的烈日豔陽是做苦力,現在已近落日餘暉。很快就要到達另一個山頭。
在行來的路上,不乏有逃跑的人,但結果都是隻有一個,被那些大漢捉回來活活打死。隱約聽到那些個大漢粗著嗓子指著屍體笑得放肆,大嚷著嘲笑,“賤民就是命賤,想跑?等下輩子吧!哈哈哈哈……”
然後似乎還不解氣,又朝著可憐的苦工凶惡地警告“誰若是想著要逃跑,結局就是像他一樣!”
其他人嗚咽著看了眼地上的那具被活活鞭打致死的屍體,有麻木的,有不忍的,有同情的,更多的是自己對生的絕望,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自己就是下一個他。
“小兄弟,別看了,趕緊趕路吧,太陽落上前不趕去山頭,又是一頓鞭子啊……”老者背著一筐沉重的山石,小聲地提醒身旁的他。
他看著地上的屍體,咬著牙,手捏著車把使勁地紅了手。不久之前還十分熱心腸地怕他餓著,把分來不過的饅頭遞了半個給他的青年,現在卻成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草菅人命至此,天地不容。
“唉,命啊,我們即將就會成為下個他了,唉……那朱公子確實是個有財有勢的人,同駙馬又是姻親,又聽說還同這大王新娶的王妃有交情,我們這些螻蟻想活命,多難啊……”
老人像是在勸他,又像是在勸自己,這命,向來半點不由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