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漆黑的夜空,月華清輝略顯陰冷,遠有豺狼呼嘯黑鳥悲戚哀啼。王舍城外祗山崖下,落山岩旁她似在靜坐冥思,眉間有疲倦意,懷中枕著一人,卻是衣履隱約能透過看見些血痕。她摟著他的脖子,實則已坐在石旁許久了。


  她一摸宵錦沉睡的麵頰,覺得有些冷,久久半晌後似終於堅定了抉擇,扶著尚昏厥不醒的宵錦咬牙攀扶樹枝,頃刻立於崖頂卻也累得夠嗆,端然而立,竟也有一種睥睨蒼生的淩然雖是瞬間,見著的人怕也畢生難忘。


  她拽著昏迷的宵錦於崖上走了幾步,突聞細碎腳步聲。“將軍!”來者是為麵生的青年,見著笙漓拖著的宵錦後激動地險些將手中照明的燈盞砸落地。


  笙漓謹慎地注視來人,眼下驟起殺意。“別再靠近。”


  “姑娘,末將名喚德景,乃是將軍麾下士卒,姑娘莫怕。”青年盔甲於身,腰配欽劍,麵色急切似怕笙漓不信又急忙道“原本將軍在國祭前夕便秘密下令需確保王君安慰讓我等時刻做好準備迎敵,將軍果然英明料到了塞北洛雲國蠻夷與我國都相交好是假,趁機侵蝕是真,待我等穩住犯亂卻聽聞將軍為鬼祟所害葬身懸崖,我等不信,在此間數山頭徘徊尋覓直至被迫為王召回。”


  笙漓又打量了德景一番,才安下心來招他上前將宵錦托予他,順便提了一句,你們找的方向是不對的,難怪才找不到。


  德景瞧眼昏迷的宵錦,被他身上的傷痕一驚,急忙言“此刻得先請大夫為將軍治傷才行。”


  卸了身上沉重,笙漓踉蹌半步“這倒不急,我已將他的命脈護住,雖是折騰了好一番。”她粗喘一口氣,大半的靈力啊,她如今未化作原形算是上天庇佑了“這樣,你先將他帶去你家中安頓,大夫什麽的再請便是。”


  德景麵色沉重“姑娘有所不知,如今王城紛亂,大王坐鎮王城……將軍此刻若是回去……”


  笙漓扶額“對對對,不能回,若是一回去你們那大王該是會把他剩下的那半條命給弄沒了,這樣我便是白救他了。”她揉了揉蒼白的臉頰,愁苦道“你看該如何?我實在沒力氣再給他變個住處什麽的。”


  德景顯然全然未將笙漓那後半段話聽著,他擔心的並非笙漓以為之事,但也未多做解釋,“末將所知還有一地可為將軍養傷,乃是將軍昔日舊住小苑,離王都雖近,好在幽靜且無人煙蹤跡。”


  笙漓立刻同意,又是一路顛簸了,終到了德景口中所言,宵錦昔日舊所。


  嘴宵錦的舊住所,原是偏僻山間的一片天地。古樹參天,蓊鬱繁美,水津涼風澹蕩正是清奇之境。婆娑樹影繞出一方平地,中有竹木小苑築於此,石子砌成的小池塘。此處亦靈亦仙,美如幻境。


  徳景做事嚴謹,綁了大夫又用黑布條蒙了眼來治傷,老大夫戰戰兢兢恐是掉入了哪個山匪寨裏頭,索性報酬豐盛也算是彌補他那把不易的老骨頭。


  笙漓待德景一走,腳下一晃癱倒在地,難以料想她今日將身上的大半靈氣都渡給了宵錦,其實那個時候她真的腦袋裏隻徒留一個聲音,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原本他是有緣之人,現又將她從惑若手裏救了她……唔,雖然不知他是怎麽辦到的,但是如今算來這恩情是大的頂天了,這樣她舍命去救他也是應當的。


  她又想著,此番的事情許是那公主在暗地裏做了什麽手段,又或者是若惑做了什麽。聽德景的意思,大概祭祀大典那日在最後關頭橫闖的了一批殺手,是誰派的,宵錦早有預備,看來不用她說也知道那蘭莎公主的問題,卻為透露給旁人知曉,後來怕也是單槍匹馬去救的她。先不說他是如何知曉自己在惑若手裏,好在宵錦沒什麽事,在瓶子爆破重見天日時她分明看到了兩抹虹影在天側鬥得厲害,那個玄衣道士就是前些時候對她窮追不舍的道士,笙漓覺得奇怪,等宵錦醒來好好問清楚。


  還有那件事,先前那團邪氣為了誘她乖乖地待在瓶中陪著她,曾經對著她誇自己無所不能的能力。


  “我雖是比不過九天上司命和與浮玉山的百解掌握著六界,卻也知道大大小小的事,你若是陪著我絕對不會孤單。”


  笙漓就問它既然它無所不知那可是知道為何有些妖生來卻無心。


  它陰笑了笑,“無心?世間一切塵物無心者必不得命。”


  笙漓蹙眉說它胡說。


  “無心想必是前世業果所致,所謂前世業果”


  “那你若能知道因果,我便真心誠意地覺得你厲害。”


  魔戾便給她看了幻想,說是幻想更像是夢裏的境像,可同先前她看到的青淚的記憶不同,這次的景象她倒像是真的入了這場鏡像裏,身邊的一切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寒冷,漫天的飄雪,冰冷的刺骨三分。


  山川靜謐,雪花漫天。白茫茫的雪覆蓋了一片天地,風來刺骨,淩霜迫人,朦朦朧朧的霧氣開始四處飄散,一個女子的身影漸行漸近,她一頭赤色長發淩亂披肩,身著著一席紅鸞鳳衣,那華服顏色豔比殘陽,上頭的那隻鸞鳥更是無比絕美。笙漓看不清她的容貌卻知道,她勾著紅唇在笑,為什麽?因為她感覺得到自己在笑!

  她又是誰?時間和空間似乎在一瞬間完全混淆,這一刻天地靜謐,寂靜無聲。沒有一刻比此刻更加清晰,白雪之地,踽踽獨行她在雪地之中做什麽?

  很快,很快,隻需要再一點點時間,她就能知道她到底要去做什麽,對,找人,她在找一個人,她在找誰,等等,再等等,她就能想起來她要找誰了,是誰……


  笙漓徒睜眼,猛地從幻境中跌出,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推了出來。笙漓再問的時候那團魔戾的霧氣卻更加濃重,再問的時候它便再也不說了,隻陰森地發出刺耳的呼嘯聲,翻滾的魔戾霧氣團著,讓她暈了好久。


  笙漓獨坐小池旁看水波蕩漾,池子裏本種的蓮花,未到時季不曾開放。呆呆沉思良久,最後甩甩腦袋決定放棄思考這些超出她思維能力的問題。挪進了屋子。


  霧氣嫋嫋升空,室內打入晨曦一縷明光。床榻和著中衣的少年同青衣女子相對而視,後者麵色凝重,前者目光純真。末了後者少年歪了腦袋,眼睛撲閃撲閃。


  這麽純真的眼神……笙漓肉跳,是她看錯了,看錯了而已。


  少年看著她,眨了眨眼摸了摸肚子,朝她一笑“姐姐,餓了!”


  咚——這是笙漓跌倒在門檻發出的聲音。


  笙漓呆呆地看向坐在床上的陽光少年,全然不敢置信。


  “姐姐?我真的餓了!”少年見笙漓一動不動地趴在地,隻得委屈的又出聲朝她喊。


  笙漓騰地一下跳起身,奪門一路狂奔裏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傻了傻了……


  老大夫又被顫顫巍巍地綁了回來,忙著把脈,鎖著眉小心翼翼地回稟言這少年頭骨猛擊,裏頭積了淤血,神智如今似乎同三歲小兒無異樣,為今隻有一個等字,等血淤退,快則幾日慢則一生都是這樣了。


  徳景聞言,沉痛地看著床上乖巧的少年,悲痛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笙漓覺著這實在太戲劇話,就同話本子裏頭的情節欲奏強烈,鬆弛有度。


  這會兒德景無措地看向她,無措地問她該怎麽辦的時候,笙漓打黑打眩的腦袋卻猛然靈台一清,瞧著宵錦抿了抿嘴唇又眯了眯眼,煞有自信道“大夫說的話,準是沒個錯的,現在你將軍被撞壞了腦袋一時半會是難治了,這麽著,讓他先待在這裏我照顧著,若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必定能感動上蒼還他一個清醒的腦殼,唔……你看這樣如何?”


  那時候德景看她的眼神都漸漸地不對了,多熟悉的眼神啊,從前族狐們瞻仰天界的上仙時候便是這種眼神,敬仰中帶著敬畏,恭敬中帶著肅重。


  “唔……其實,其實你不需要這樣看著我,其實……”


  “笙漓姑娘,不用再說,末將明白!姑娘對將軍的心,日月可鑒,末將、末將真的為將軍高興。”


  笙漓一聽,驚恐地瞪圓了眼,直覺覺得德景的想法已經馬不停蹄地奔向了遠方。


  笙漓覺得也許這在這之前她已活了百年時光,也許在這之後她還有千萬年的歲月要過,但她能保證,這絕對是她做過最不明智的決定。


  他純真無辜地瞧著她,到底是豬油蒙了心她才會留下來接了那麽重要的活兒,發了此等善心腸要護他周全等他百年歸天時取他的心時定不會覺得虧欠了,可是卻不想她自己便是個半吊子,現在要來照顧這麽個孩子實在是苦難。


  “小漓啊,小漓啊,我最最最喜歡你了。”這廂傻子頂著張俊臉純潔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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