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心無情
“差人去亂葬崗。慢,再派幾個人去查一下,這世界上還是否有……存活的傀儡師。”易子楓擰著眉,似是不相信那人還活著,在五年前的城破之時,那人應當是在亂賊作亂時,死於流矢……雖是他指使去刺殺,刺殺之人回應其身死,但當時京城十分殘破,最終也沒有找到那人的屍體。
“還不快去!”易子楓一個大揮手,扇動了這宮殿冰冷的風,底下跪著的小廝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踉踉蹌蹌地向外跑。
“是是……是……”小廝們驚慌失措,怕是會有當做試驗品的風險,開門跑出去的動作飛快。
“這群廢物……”易子楓坐了下來,扇動著扇子,扇墜上的流蘇輕輕地飄著,易子楓盯著看時,瞥見了輕輕漂浮著的蕭,不由得看得入神,似是在思考著什麽。
卻突然有聲音響了起來,若不是有聲音,易子楓差點忘了內堂還有一人,雖然被打斷了思路有些不爽,但想起這人是誰後,緊鎖的眉頭舒得展開了。
這人是他的心腹,多少危難的時刻,他都曾依靠著他逃過一劫。
“主上何必動氣,那葉寒,縱使有百般不死之身,如今還能逃出您的手掌心了嗎?如今主上不似當年了,他自然也不是當年的葉寒了。奴家覺得這葉寒自是逃脫不了的。”有一男子,身著薄紗,素儒袖箭錦袍下的肢體甚是白淨,修長的手指掠過發絲,輕輕打了個卷,舉手投足都有著妖媚的氣息,語氣更帶著一絲嬌氣,從宮殿的內堂緩緩走出。
“子奴,他可是本座的一塊心病。”易子楓見到這男子,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語氣都溫柔了三分,收起那蕭,放進錦盒中,舉起扇子,招男子走近來。
“那葉寒可是得了師父的真傳。”易子楓淩厲的眸子,透出了不能輕易察覺的擔心和疑惑。
子奴又怎能不知道葉寒是誰,葉寒才算是真正的偃師唯一傳人,易子楓隻不過學了一些皮毛。為了讓葉寒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易子楓廢了多少心機,卻都沒能成功的除掉他。沒想到,五年前的那次刺殺還沒有成功,竟讓他僥幸活了下來,如果不是他,誰能救得了傀儡人呢?
子奴暗暗想著應對的話語,他自然驚訝於葉寒竟還存活著,他竟從未打聽到過葉寒的消息。子奴是易子楓的心腹之一,又是極其得寵的男寵,自然是揣度易子楓的情緒很是在行。
“可這蕭不是在主上這裏嗎?還怕他幹什麽?”子奴借勢坐在了易子楓的腿上,身體稍稍向後傾。
易子楓用扇子輕輕挑起子奴的下巴,子奴的身上有著說不出來的香味,他自是貪戀這種味道,所以會如此寵幸這人,易子楓不禁輕聲地笑了一下。
“子奴你從來都不會讓本座失望。”
“那是自然。誰讓奴家懂得主上的心意呢。”子奴的聲音略帶一些媚俗,但易子楓卻偏愛這樣的聲音,子奴輕輕摟過易子楓的肩,從易子楓的腿上滑下,坐在了一旁。自斟自飲了一小杯茶後,嬌嗔道,“主上,連這杯子都有了些許血腥味,奴家想要離開這裏。”
“好,我們這就走。”
聲音又漸漸消失,空蕩的宮殿又回歸一片寂靜,“吱呀——”一聲,門開了,兩人從黑暗中慢慢走出。
門關上了,連同門一起關上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在黑暗中是看不出這男子的臉,隻能看得出他舉手投足的風範,而現在在陽光下,更是能看出子奴的姿色——絕對的自詡風流瀟灑,雖有著三分柔媚卻在眉宇間看出了七分的英氣,難怪這易子楓如此寵幸這男寵。
子奴回頭看了一眼這宮殿,勾唇笑了笑,便轉身挎上易子楓的手臂,淡出了畫麵。
到了第七日,紅茵的傷幾乎已經完全恢複好,可是她本人卻仍是很麻木的在四周尋找著什麽。
“好了,別動,我幫你把紗布拆下來。”葉寒有些溫柔的語氣讓紅茵毫無神采的眼睛突然有了一個聚光點,紅茵緩緩地張開嘴。
“那麽,紅茵是不是可以活動了?”紅茵有些畏懼的語氣讓葉寒有些不滿,都過了一天了,她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害怕著所有的事情,他已經盡可能的溫柔對待這個女子,可誰知道紅茵卻仍是那副模樣。
“那是自然。”
紅茵乖乖地躺在床上,等著葉寒將她身上的紗布一層一層揭開。葉寒怕傷著紅茵,她的傷口才剛剛愈合,若是有什麽太大的動作怕是又會將傷口扯開,並且將紗布撕下來也會牽動些傷口。
“可能有些疼,你要忍著。”葉寒有些憐惜紅茵,輕聲對紅茵說。
紅茵沒有回答,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葉寒小心翼翼地將紅茵身上的紗布從嘴角開始揭下,有的地方被牽連著扯開了,葉寒便停下手來,將桌上的藥粉撚上一些灑在開裂的傷口上,輕輕的吹幾下,就這樣慢慢地揭開,竟然用了兩刻鍾,葉寒擦擦額頭上的汗,看了看紅茵。
紅茵的眉毛緊湊到了一起,緊張和有些疼痛讓紅茵的臉上流下了不少的汗,但她是陰陽人,身上卻仍是冰冷的。
葉寒看著紅茵差不多已經恢複好的身體,隻有幾處小的傷口沒有完全愈合,剩下的都隻留了一些淡淡的疤痕,想必過上幾天就應該不留一絲痕跡了吧,葉寒感歎了一下陰陽人的體質,恢複真是神速,若是普通人,歇息十天半個月也隻能調養一半左右,更何況連骨頭都斷了。
葉寒想著,輕輕撫摸了一下紅茵的手,紅茵不覺得猛地縮了一下手,卻因為動作太大扯開了一兩處傷口。
“嘶——”紅茵倒吸了一口涼氣。
葉寒愣了一下,他剛才觸摸的那雙手,沒有任何體溫而言,冰冷的讓人感到孤寂和悲涼。葉寒看著紅茵有些吃痛的臉,不覺得歎了口氣。
物是人非啊。
葉寒打理著紅茵穿好衣服,那身淺綠色的煙雲蝴蝶裙傳到紅茵身上很是合身。
紅茵有些機械的配合著穿上衣服,她已然不記得怎麽將衣服穿戴整齊,紅茵小心地看著她的主人。葉寒正將藥粉輕輕灑在她裸露出來的手臂上,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傷口,也記不真切是怎麽到這裏來的,總之她現在知道自己是平安無事的,這個名為葉寒的男子,是她的主人,是她這一生的依靠。
葉寒將藥粉灑好後,將紅茵淩亂的發絲用一條白色的發帶攏到後麵,輕輕係上,紅茵瞪大了眸子,盯著葉寒,扯開嘴,想笑一下,卻露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表情。
葉寒不知道怎麽回事,隻得輕輕搖了搖頭,陰陽人是不會有任何情緒的。
“好了,紅茵,你可以慢慢地走動一下了。”葉寒將紅茵的幾縷發絲捋到她的耳後,但紅茵微微一低頭卻又跑了出來,葉寒第一次有些嘲諷自己的手藝,他可真的從未給女子束過發,隻好給紅茵簡單的盤起來,卻仍有不老實的發絲沒有理好。
紅茵抬頭,秋水般蕩漾的眸子讓人忘記了她是個毫無感情的傀儡。葉寒對著這雙眼眸發了呆,他記得他看過這雙眼眸,那是很久之前了,但這不可能是那人,因為……斯人已逝。
紅茵的臉上仍無一絲波瀾,她對主人很是感激,但卻什麽也表達不出來,就像是個木偶一般,想說話卻隻能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
葉寒取了些水給了紅茵,看她喝下,滿意的笑了一下,將玉佩掛在紅茵的腰上。
紅茵低眸看著那個蹲下為自己係上玉佩的人,本來暗淡無光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
紅茵很感謝主人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可是她表達不出來,就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紅茵開始疑問自己的身世,她仍記得住很多複雜的詩文卻記不真切很多人的臉龐。她自己摩挲著手中的玉佩,一點感覺都沒有,玉本是冰涼之物,但她的身體卻更涼。
葉寒望著她,她卻看著玉,卻生生地將葉寒嚇了一跳,難道這女子記起了自己的身世?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葉寒很快便否決了這個想法,畢竟用傀儡幻化之術可控製的人,千百年以來,沒有一個人可以重新記起自己的回憶。
她們都是女子,因為隻有女子才有可能擁有極陰的體質,而在男尊女卑的這個年代裏,所有的陰陽人,幾乎都變成了帝王的傀儡。
葉寒輕聲歎息,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繁雜的事情,他看著紅茵的側臉,輕輕笑了起來。紅茵正在喝水,她有些緊張的端起水杯,卻將水不小心灑了出來,灑在了新穿上的衣服上,不由得有些害怕,像隻受驚了的小白兔,木訥的臉卻配上了一雙惶恐的眼睛看向葉寒。
葉寒無奈地笑了笑,紅茵就像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什麽都不懂,他隻能慢慢地教,希望時間能足夠,亦或者,希望易子楓不要發現那支蕭的動靜。
最後,你還是在我身邊,是嗎?紅茵。葉寒輕輕撫摸著紅茵的發絲,紅茵順勢躺在了葉寒得懷裏,葉寒有些寵溺的問。
“紅茵,主人懷裏舒服嗎?”
“啊……舒服。”紅茵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了出來。
葉寒扶起紅茵。
“你從這小屋裏看看吧。這裏,以後,邊是你的家了。”
“家?”
“對,就是家。”
紅茵歪著頭思索了些什麽,片刻間便點頭應下了,葉寒推開門出去了,走之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紅茵一眼,鎖上了門。紅茵想應該是主人怕自己走丟吧,隨即便在所謂的‘家’裏,開始閑逛。
這真的不能算是一個多麽完美的‘家’,一個不大的小草廬,卻猛然想起一句詩:“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有清脆的女聲一字一字地從紅茵腦中回想,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一樣,紅茵不覺有些奇怪,她並不記得自己學過這些東西,但是卻能回憶起。
紅茵看著這不大的草房,縈繞著久久不肯散去的藥的苦澀味道,卻平添了幾分溫暖,有一個木製的小書櫃,櫃中放滿了不知道哪朝哪代的書,但是卻都是很幹淨的,大抵是因為主人天天擦拭吧。
屋中的很多東西都是十分陳舊,但卻都完整如初,好像每天都有人精心嗬護,小小的竹書案上擺著幾隻毛筆,墨塊被人細心收好放進了一個小木盒裏,宣紙也被紮好立於書案邊。書案正對著窗戶,主人盡管將門鎖了,但窗戶是打開的,想必是讓紅茵看看外麵的陽光吧,陽光澄澈,灑在了主人的小扇子上,很是愜意,讓人感覺很溫暖。
紅茵伸手去觸碰那陽光,一點一點的,陽光在她的掌心上炸開,金黃色的掌心似是接受了陽光的洗禮,可紅茵卻什麽也沒有感覺到,她想像的那種暖融融的感覺卻終歸隻是想象,她瞪大了眸子,似是不相信這一事實。
“我什麽,也感受不到了嗎?”紅茵用力將支撐窗戶的細木棍向裏挪動,想讓窗戶開的更大些,她渴望陽光的溫暖,她不想在黑夜。
她在醒來前做了一個複雜又簡單的夢,那個夢是一條暗無邊際的通道,紅茵的前方一直有一個光亮的點,可是她卻怎麽也觸碰不到,她什麽人也沒有碰見,她見過的所有麵孔都變得模糊不堪,可是那黑夜卻毫無腿去的跡象,她感覺她自己走了一天,一月,一年,甚至走了一生,她都沒有觸碰到過那個明亮的出口。於是她跪在了地上,似是體力不支,似是放棄了希望,她用手慢慢地向遠處伸去,結果卻是自己將那僅存的光亮也遮蓋住了。
紅茵害怕了,她的世界終於變得一片漆黑,光明看上去是那麽的遙遠無期,她收回了手,可是那個光亮的出口也沒有出現,再也沒有出現,紅茵的淚水慢慢湧了上來,一滴一滴,滴在了她自己的手上,腿上,心上,她絕望了,可光亮再次到來,她猛地看向那個出口,用手去觸摸時,紅茵又停滯在了那裏——她剛剛流淌的不是淚,是血,一滴一滴的鮮血,沁入筋骨,沁入心肺。
忽然有一個聲音慢慢叫著她,她卻忽然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為何而來,有一雙手很溫柔的將她從這個恐怖的夢境中拉了出來,她睜開眼,看到了葉寒。
吻子之眸,與子一世深情。
執子之手,扛子一世風霜。
這個少年溫柔的眉眼是她窮盡一生的倚靠。
紅茵靠近陽光,讓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裏,她趴在書案上,卻毫無一絲感覺,她輕輕仰著頭,嬰兒般的皮膚上灑上了一層柔光,眼睛微微地眯上,可她的臉卻是毫無表情的。
紅茵將手輕輕地放在胸口上。
卻,一絲感受卻沒有。
“我,連心都沒有了嗎?”
溫暖的小草屋突然傳出了紅茵的聲音,猛然黯淡,散發出了一種悲涼的氣息,難以讓人抵抗,接著另一句疑問將孤寂的氣氛推向了頂端。
“我,難道是個怪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