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臨別前的那晚
就在那晚,千裏之外的馮城王府,有不速之客造訪,送給馮野一封密信,其內容極其簡潔:破軍,殺夜鷲。
落款是一個“祖”字,筆鋒妖冶,卻又透著淩厲。這便是,他要馮野為他做的第二件事,而且他有把握,馮野一定會答應。
而馮野,盡管恨得咬牙切齒,瞬間將那紙揉成碎粉,卻果真無法拒絕……
五日後,從邊關傳回令人震驚的消息:馮野率軍突襲,大敗南越,取下夜鷲首級。朝中之人,莫不暗自議論,馮野過於膽大妄為,竟不等聖旨下達,便如此魯莽下狠手,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馮耀威初聞之時,幾欲氣絕,卻又不得不為自家兒子辯駁,說必是形勢太緊急,才被迫當機立斷。但畢竟是殺了對方的王子,此事如何能輕易了結。兩國大戰,一觸即發,東楚和西桀,隔岸觀火,隻待伺機而動。
在這個當口,彥祖站了出來,大義凜然地說自己既為王夫,便理應為陛下分憂,願回南越為此事斡旋調和。
顏棠至此終於明了,為什麽彥祖當初會說他即將離開。一切皆在他的算計之中,甚至或許連自己,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何時落,落在何處,隻由他擺布。但她,已不想計較,隻覺得有些心涼,再不肯多理他,直到臨別前的那晚……
顏棠那天依然如往常一樣,沉默地用完膳,便早早回房看書。
而彥祖今晚,卻未像前幾日一樣,吃過飯便不見蹤影,而是跟在她身後進了內室。
她正要坐下,卻被他一把抱起。
“幹什麽?”她嗔道。
“明天便要走了,多抱一會兒你。”他坐下,將她摟在膝頭上,去親她的臉。
她扭頭避過。
“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他的唇在她細膩的脖頸上摩擦。
“我哪敢生你的氣?”顏棠冷哼。
“你就是在生氣。”他將她的臉轉過來,對她眨眼:“我承認,有些事我是沒告訴你,但那是為了你好。”
“反正……你們什麽也不會讓我知道。”顏棠的語氣中,帶著自嘲:“我在你們心中,就是傻的,想逗弄便逗弄,想利用便利用。”
“不要說你們,我和他們不一樣。”彥祖很認真地糾正她。
她心裏一顫,卻還是嘴硬:“沒什麽不一樣。”
“你對他們來說,是代替鳳歌的海棠,可是對我來說,隻是顏棠。”
又是“顏棠”,這兩個字,直中人心底,柔軟的深處,她再說不出話來,咬著唇微低下頭。
“我會回來的,等我。”他將她擁緊,在她耳邊低聲說。
她的手緊緊抓著裙子的褶皺,沒有回答。曾經,也有人讓她等他,可是,她終究沒有等到。
“看著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眼神深邃如窗外的夜色:“我極少對人許諾,但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兌現,尤其是對你。”
從他的眸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慢慢地,微妙的暖意如漣漪,在心中泛開。下一刻,連唇也暖了,他吻住了她。而整晚,他隻是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吻她,卻並未再進一步。她從最初的無措,到最後的無奈,漸漸在他的吻中睡去。
翌日早上她先醒來,借著熹微的晨光,看著身邊的他。這張臉,真是生得極好看,睡著的時候,沒了平日邪氣的神色,更是絕美。為什麽世間,會有這樣如妖孽般的男子?而他,還偏偏對她這般好。顏棠歎氣,眼中藏著不解。
他的睫毛,在這一刻忽然掀開,頓時將她逮了個正著:“在偷看我?”
她麵紅耳赤,立刻轉開眼去:“才不是。”
他卻壞笑:“看吧,將我的樣子記在心裏,以後看見其他任何男人,就都覺得是濁物了。”
真是自戀。她撇嘴,作勢想要起身,卻被他壓住。
“我走的這段日子,不許和別人親近,不然等我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他此刻的語氣裏,含著些不放心,說著說著便在她的胸口捏了兩把,羞得她大罵色狼。
可是笑過鬧過,卻又似有離愁,一絲一縷地滲進彼此的呼吸,鑽進心底。原來,有人陪伴久了,再回到一個人的路上,會覺得,更寂寞……
在宮門口送別之時,群臣皆在,包括幾天沒見的馮紹。可彥祖卻不管不顧地在上馬之前,吻了顏棠,惹得眾人愕然側目。
馮紹自始自終,都低著頭,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是喜,是悲,還是漠然。一騎揚塵,彥祖的身影,逐漸看不見,顏棠心中,不禁有些許惆悵。
“回宮。”她慢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離去,於嬤嬤亦步亦趨地跟著。在她們離開的一刹那,馮紹的腳,似乎微微向前移動了小半步,可轉眼間,卻又收了回去。
經曆了馮野一事的馮耀威,最近也是精神不振,揮了揮手,便讓其他人都散了,自己也上了馬車,在簾子放下的那一刻,冷冷地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馮紹:“你最近也該放縱夠了吧?”
坊間傳言,一向潔身自愛的馮家三王爺,近日迷上了春月樓新來的花魁碧落,流連忘返。
馮紹抬眼一笑:“迷戀煙花之地,是天下男人皆有的本性,不是嗎,父王?”
馮耀威被他的反問噎住,氣得猛然甩下簾子,馬車疾馳而去。
他走了,馮紹眉目間的嘲諷淡下來,又怔然望了那紅牆碧瓦的宮闕半晌,才緩步離開,所去的地方,仍舊是春月樓。
一進門,原本正在跟其他客人插科打諢的老鴇就立刻迎了過來:“哎呦三王爺來啦,碧落姑娘正在房裏等著您哪,快請。”
可當二人上樓,走至僻靜處,她卻收起那種虛浮輕佻的神情,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極低:“主子放心,沒有任何異樣。”
馮紹微微點頭,隨之進了東麵最奢華的那間廂房。房中等待他的,是個婀娜的背影。聽得聲音,轉過身來,蒙著麵紗的臉上,一雙寒冰般的眸子,似有初融之色……
而那老鴇,對他們行禮之後躬身退出,關上房門之後輕打了個響指,立刻有數條暗影應聲而出,各自扮作姑娘或嫖客,在四周走動,隔絕外人近前。她自己則下樓,打發所有慕名而來,想找新花魁作陪的客人,告訴他們:那是三王爺的女人,別人誰也碰不得。
是的,如今樓上之人,是隻屬於馮紹的碧落,再不是海棠,再不是鳳歌。然而,即便他情願,她也未必真的就此心甘……
“彥祖……真的走了麽?”清茶半盞,捧在手中,她似漫不經心地問。
“碧落。”馮紹定定地看著她:“記得你曾經答應我的事。”
“我知道。”她忙賠笑,心中卻倍感屈辱。想自己本是真命天女,卻流落到如此肮髒下作的地方,而且得將他人,仰望成救贖自己的神。如此苟活,讓她覺得生不如死!
她的手,被他輕輕握住,他溫柔地看著她:“我會永遠照顧你,其他的事,莫要再想了,好嗎?”
“嗯。”她強壓住心底的不甘,順從地依到他懷裏。
他低眸,看著那如水的眉眼,恍惚中,似乎又與腦海中的另一個影子相疊,慌忙轉開心神,再不敢想……
到了次日,他去早朝,房中隻留下她一人,她坐在窗邊,似在憑欄眺望,卻有一個細小的東西,自指縫間落下,無聲無息地沒入樓下的花叢之中。不久,便有打扮似園丁之人,過來修枝剪葉,兩個人眼神瞬間相接,便又驀然閃開,如素不相識……
而自那日起,有流言在馮王府裏迅速傳開,說馮紹已被那青樓花魁迷得神魂顛倒,即將迎娶她進門。這話傳入馮耀威耳中時,他勃然大怒:“這還了得!”
最近真是屋漏連逢連夜雨,馮野和馮紹,一個比一個荒唐,這樣下去,會誤了正事。他眼神陰鷙地看著身邊的管家,做了個手勢,管家心神領會地點頭退下。
當天下午,便有一群看似地痞流氓的人來到春月樓,指明要碧落陪酒。老鴇自然又是那番說辭,對方卻根本不給馮紹麵子,要硬闖上樓。眼看著這些人並非善類,老鴇一麵安撫,一麵暗中使人去找馮紹。
他們越鬧越凶,不僅將老鴇搡倒一邊,還打傷了前來攔阻的龜奴,並將大堂砸了個一片狼藉。局勢已經控製不住,又不能貿然暴露自己的身份,老鴇隻得使眼色,讓樓上的人,先將碧落轉移。
而她等的,正是這個機會。眼下前門被堵,隻能從隱蔽的側門離開,而就在門外的暗巷中,早就埋伏好了她的人。幾乎在他們踏出門的一瞬間,便有無色的煙霧撲麵襲來,扶著她的人,頓時頭昏腿軟,兩條暗影自屋梁上掠下,一左一右將她提起飛奔,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幫人這時,已經衝上了樓,凶神惡煞地挨間踢開房門,尋找碧落。
“住手。”有森寒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他們停下回頭,看見馮紹正站在走廊的入口,陰影罩住他大半張臉,看起來陰沉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