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打算
他現在,怎麽這麽容易心軟?可是看著她在夢中嚶嚀著皺眉躲避,他又不忍心,伸手抱過她相擁入睡……
待清晨她醒來,看見他們羞人的姿勢,氣憤地將他的手扯出來,紅著臉啐了他一口。這樣的色狼,怎麽可能在那天晚上沒對她做什麽,鬼才相信!
而彥祖那隻狐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此刻根本就是假寐,從睫毛縫隙裏偷看著顏棠氣呼呼地下床,在她背後狡黠地笑……
顏棠梳洗過後,便出了門,彥祖卻一直沒有起身。當她在外廳裏久等他用早膳不來,使人叫他時,房間裏卻已空無一人。
他總是這樣神出鬼沒,連說都不說一聲就突然出現,或者消失。顏棠無語,再懶得管他,自顧自吃完飯,正打算繼續在小花廳裏消磨半日,馮耀威卻差人來請她去上早朝,說今日有要事稟奏。
顏棠隻得在於嬤嬤的陪伴下,前往鳳禦宮,卻又在半路遇見了彥祖。
他笑嘻嘻地強攬住她的肩膀一同前行,卻在她進宮門的前一刻,俯低了身體,低聲耳語:“今天無論遇到什麽事,你都隻說四個字——容後再議。”
顏棠還沒想明白他的語意,他已經鬆開她,先行而去。她怔了怔,也自側門進宮,看見文武百官俱已到齊,站在最前麵的馮耀威,神色凝重。
待她落座,下麵一片萬歲聲之後,馮耀威即開始稟報:“陛下,臣接到急報,南越國二王子夜鷲,率大軍壓境,直逼我邊關。”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站在旁邊的彥祖。
彥祖卻如同事不關己,毫無所謂。
而這時,已有宮人將戰報呈至顏棠手中,當她打開那折子,一眼便看見了下角的落款——馮野,頓時心中銳痛。原來,他已不聲不響地回到馮城了。甚至,連告別都不曾。在他的心中,始終不是她最重。
“陛下,”馮耀威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哀傷:“原本以為,您和三王子聯姻,南越和本王朝,便能永相安好,沒想到……”他轉頭望著彥祖,神情中帶著直白的挑釁。
彥祖墳依舊泰然自若:“這次的事,未必是我父王的本意,或許隻是我二哥個人的魯莽之舉。”
“若非王意,你二哥能輕易調動軍隊?”馮耀威譏誚地反問。這個彥祖,本就不是他心中最中意的聯姻人選,而且上次又橫空插進來,破壞了自己的刺殺行動,他現在已經想將其踢出局。
“我父王近年來身體虛弱,朝中職權,早已三分,二哥便掌握著帥令,調動軍隊並非不可能。”彥祖笑笑,挑了挑眉:“攝政王不也經常代陛下處理朝中事務麽?”
馮耀威惱怒,眼中已殺氣逼人,卻又不便當場發作,隻得咬牙忍住,假裝恭敬地請示蘇淺:“此事不知陛下聖意如何,是求和,還是開戰?”
顏棠愣了愣,想起進門之前,彥祖對她說的話,不由得將目光移向他。
隻見他似笑非笑地對她眨了眨左眼。
顏棠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吐出了那四個字:“容後再議。”
馮耀威急了:“陛下,此事已是迫在眉睫,不可再拖延。”
顏棠的眼神,又落到折子上的那個名字上,語氣變冷:“不是還有馮王爺守著嗎?朕今日身體不適,改日再議。” 說完便起身離去,丟下一朝堂的人麵麵相覷。
彥祖對眾人一拱手,也揚長而去。
馮耀威氣極,轉身欲叫馮紹,卻又想起他從昨日慶典之後,便再未見蹤影。“都是一群混賬東西。”他怒罵,拂袖離開。
而彥祖,站在回廊深處,望著遠處馮耀威氣急敗壞的背影,幽冷一笑……
彥祖回到寢宮時,顏棠正在花廳乘涼,一邊隨意地翻著書卷,一邊小口吃著於嬤嬤給她做的核桃酥。 他悄悄走過去,抓起她的手,將剩下的半塊核桃酥喂進自己嘴裏。
她嚇了一跳,想甩開卻被他抓住,硬是吃完那點心,舌尖還故意在她柔軟的指腹上一卷,惹得她耳根發紅。“無賴。”她低罵,使勁抽出手,還拿旁邊的絲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他也不惱,擠在她身邊坐下,手便又自自然然地摟住了她:“你今天沒問題要問我嗎?”
顏棠白他一眼,身體直往邊上挪:“沒有,你走開。”反正問了他也不會說實話,她懶得費那個功夫。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直望進她的眼底深處:“馮野的事,你也不想問麽?”
顏棠心中,劇烈一顫,垂下睫毛,倔強地回答:“不想。”
彥祖從背後擁緊了她:“他並不是心中無你,隻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他沒有說完,隻是歎息一聲。
那一刻,顏棠鼻尖發酸,卻咬緊了唇,不肯現出淚意。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他們太貪心,想要的太多。他們將所有的欲望,放在同一杆秤上去衡量,或許,他選擇最先放下的,就是你。哪怕他說,他愛你。
“不要這樣,嗯?”彥祖搖晃著她,溫柔地哄:“晚上我帶你溜出宮去放船燈,好不好?”
“不去。”她側過頭不看他。
“又賭氣。”他寵溺地在她頰邊一吻:“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就在這時,於嬤嬤進來,為顏棠換茶水,走到門口,正巧看見他們親昵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顏棠尷尬地推開彥祖站起來,進了內室,於嬤嬤愣了愣,也跟了進去。
彥祖依舊吊兒郎當地靠在躺椅上,眸中原本的柔和卻漸漸斂去,換成了深沉。
等於嬤嬤從房中再出來時,隻看見空蕩蕩的花廳,他已不在。她的眼神凝了凝,又回頭看了一眼顏棠關閉著的房門,也悄無聲息地出了院子,三彎兩拐,便不見了身影……
直到晚膳時分,彥祖才回來,在顏棠旁邊坐下,趴到她耳邊小聲說:“少吃點飯菜,待會兒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顏棠一愣,沒想到他白天說晚上會帶她出宮,居然是真的。
彥祖看她怔神,又笑眯眯地來了一句:“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顏棠冷哼了一聲,心想你騙我還少?!
彥祖見狀,忙往她碗裏夾了一片魚,還諂媚地問:“要我為你把刺挑出來麽?”
顏棠瞥他一眼:“多謝,禦廚已經挑過了。”
他訕訕地笑,低下頭去吃飯,隻胡亂扒拉了幾口,便放下碗:“我吃好了,等你。”
被他在一邊盯著看得沒食欲,她最終也吃了小半碗便作罷。 剛一起身,就被他握住手,直拉回房裏。 他神秘兮兮地打開一個包裹,裏麵有套普通女兒家穿的鵝黃色衣裙:“快換上。”
她不動,他便幹脆自己動手來剝她的衣裳,嚇得她一巴掌拍開他:“我自己來。”其實,在這金絲牢籠裏呆得太久,對出宮,她心底並不是沒有向往的。她躲在帳幔中換衣服,他在外麵,半眯著眼看輕紗之後那個朦朧的身影,心中又起了些許燥熱。
而當她出來,輕靈嬌俏的模樣,更令他忍不住,一把將她拽入懷中,輕薄蹂躪她的粉唇。
“你再鬧我不去了。”直到她惱羞成怒,他才暫時放過她,牽起她的手:“好好好,我們走。”
他果真是翻牆越窗的老手,顏棠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他們便已在宮牆之外,還未被任何人發現。牽著她的手,走在熱鬧的夜集上,他不時側過臉來,對她微笑。在太擁擠的時候,他會自然地將她護在懷中,避免人潮的衝撞。
這樣的他們,真的像一對親密的情侶,連顏棠的心中,都偶爾會有錯覺。到了護城河邊,那裏已經有許多人在放船燈。點點燈火,在水中流淌,那般靜美。她怔怔地望著出神,未發現身邊的他已不見。
待她察覺,心中頓時起了慌亂,眼神四處尋找,可昏暗的夜色中,她根本找不到他。 難道連他,也將她就這麽扔下了嗎? 一瞬間,無助和委屈,讓她眼中發澀。藏在廣袖中的手,緩緩鬆開,他方才在市集上,為她新買的那方繡帕,如蝶飄落……
忽然,有個溫潤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顏棠,我在這裏。”
顏棠身體一震,回過頭去,看見彥祖正一手托著一盞船燈,向她走來。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她喃喃囈語。
他走到她麵前站定,笑意宴宴:“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
將其中一隻船燈遞到她手上,再牽起她另一隻手,他又喚她:“顏棠,我們去放燈。”
水汽自眼底漫起,她第一次,輕輕回握住了他的手。從未有人這樣叫過她,尤其是在那個慘痛的暗夜之後,她就隻是海棠,或者鳳歌。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叫她的名字。可偏偏是他,喚得那樣親昵流暢:
“顏棠,不要發呆,把燈放進水裏。”
“顏棠,你的船歪了。”
“顏棠,我的船比你的跑得快哦。”
……
那一夜,仿佛是人生中,一場美好的幻夢。在以後漫長殘酷的歲月中,她都固執地不肯相信,它真的存在過。刻意將這個溫暖的夜晚,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裏……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已經在寢宮的床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隻覺得頭很疼,眼皮也沉沉地抬不起來。
彥祖在她身邊,用手探她的額:“大概是昨晚風吹得太久,你有些著涼,我已經傳過禦醫。”
顏棠含混地“唔”了一聲,便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隻感覺到他的手,一直覆在她額上,微微的涼,十分舒服。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迷蒙中,她聽見外廳似乎有人在爭執,是彥祖的聲音:“陛下染了風寒,今日不能上朝。”
接下來,又像是馮耀威,抱怨了幾句之後憤憤離去。大約又是為了邊關之事。反正不是她的江山,又有這麽多人搶著操心,顏棠不想管。不多時,彥祖進來,坐到床邊,看著半夢半醒的她笑:“我幫你把王爺打發走了。”
她不作聲,把臉埋進枕頭繼續睡。
他深深地看著她,指尖穿過她柔軟的黑發,聲音低緩:“過些天,我可能要離開一陣。”
顏棠怔住,卻未立即轉過來看他。
“等我回來。”他也上了床,將她擁進懷裏,歎息:“你放心,我絕不會扔下你不管。”
昨夜那一刻的她,像迷了路的小狗,脆弱的眼神,讓人心疼。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將她半途拋棄。他會一直牽著她的手,走到路的盡頭。
那天,彥祖一直陪在顏棠身邊,哪兒也沒去。他親自喂她吃粥喝藥,不容拒絕。於嬤嬤端著托盤,在一邊看著他們沉默。過了晌午,顏棠在藥力的作用下,又再度沉沉入睡。
彥祖躺在她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哄,自己也幾乎快要睡著,卻突然聽見窗外某處,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手慢慢停下,他小心地挪移下床出門……
在隱蔽的後院角落,於嬤嬤正在等他。
“你真的要殺夜鷲?”
彥祖挑眉:“你在跟蹤我?”
“我隻是為了她。”於嬤嬤冷笑:“你們南越的事,與我無關。”
彥祖以手環胸,眼神中充滿探究:“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我跟你,既非敵,也非友,所以彼此的秘密,還是少知道的好。”於嬤嬤眼神陰寒。
“不錯。”彥祖點頭:“我近日得回南越一趟,到時候她就交給你了。”
“你也要丟下她?”於嬤嬤皺眉。
“我會回來。”彥祖從袖中拿出一片碧玉葉子:“若是你獨自應付不了,便去梨花巷的同緣客棧,找那裏的掌櫃,自會有人幫你。”
於嬤嬤訝然一笑,伸手接過:“看來你對她,的確是動了真心,居然連聯絡信物都肯留下。”
他隻勾了勾唇角,沒有再多說,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