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開學的時候,王敏之從廣東回來,人瘦得不像樣,胡子拉碴的,頭發又長又亂,像個草蓬蓬。孫奶奶看到他,吃了一驚,問他怎麽回事?王敏之笑了笑說:“沒事”。
王敏之到廣東尋找李靈芝,來到深圳龍崗派出所,靈芝哥已經調到廣州市公安局去了。他立即趕到廣州市公安局,費盡周折,才找到靈芝哥。然而,人家根本不答理,更談不上告訴李靈芝的去向。王敏之不心甘,在公安局大門外蹲守,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李靈芝。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沒有見到李靈芝的蹤影,身上的錢卻用光了。沒有辦法,到一家公司找工作,卻被安排掃廁所,王敏之憤然離去。又到一所私立學校應聘教師,可是,連試教的資格都沒取得,因為他的普通話實在差勁。找不到工作,隻好到基建工地挑紅磚……?
開學第一天照例開會,王敏之早早來到學校,到傳達室翻看,沒有李靈芝寫給他的信。開會了,李靈芝還沒有出現,王敏之悵然若失。
教委謝副主任講話,高度評價了仙橋中學的行政和全體教師,團結奮鬥,無私奉獻,取得了豐碩的成績。中專升學率位於全縣鄉鎮中學前茅,重點高中升學率不但是鄉鎮中學第一,而且超過許多縣屬中學,僅次於第一中學。最後宣布任命決定及調整名單:任命關海南為聯校校長,王鬆任縣教委政工股副股長,劉承祖任仙橋中學校長,仇學軍任教導主任,趙明東任副教導主任,向建標任工會副主席,唐立勤任團委書記。李靈芝調廣東某單位,唐明鋒和楊菲菲調八峒瑤山某小學,教務員小餘調城區某中學。
散會後,王敏之回到房裏憂悶沉沉,到處是灰也懶得打掃,窗台上那盆蘭花,大部分葉子已經枯黃,幾片心葉,因嚴重失水而緋紅。往年暑假,他是要把蘭花帶著走的,今年卻忘記了。這時,傳達拿來一封信,說郵差剛送到,怕王老師有什麽急事,趕緊送過來。
信封上的字跡,是李靈芝的,寄信人地址卻是空白。王敏之的心猛烈地跳起來,抖抖索索打開信封。裏麵僅有一張照片,是主持“國寶檔案”的任誌宏。照片背麵有一行字:“穿越曆史,感受國寶,分享文明。”無論照片還是這句話,王敏之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唐明鋒走了進來。王敏之收起信,關切地問唐明鋒有什麽打算。唐明鋒臉色鐵青,咬牙切齒說:“我唐明鋒不是塊憑人捏拿的軟泥巴,我有辦法讓教委改變主意。”
兩人聊了會白話,王敏之把唐明鋒送到門口,心中自然又有許多的感慨。
學校分工分課時,要王敏之接畢業班,王敏之堅決推辭。仇學軍認為王敏之翹尾巴。劉承祖說,王敏之近來神形憔悴,心事重重,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就安排他教一年級。
一年級兩個尖子班,王敏之接了其中一個,又被安排在原來的教室和房間。為應付“普九”驗收,塗上去的泥巴和白灰開始剝落,斑斑駁駁的牆麵現出半個“危”字,垛子上的裂縫,最上麵有手板寬,陰森森地張著,就像魔鬼的巨口。王敏之感到這房子絕對不能用了,還要用,隻怕出大事情。他就來找劉承祖,要求更換教室。劉承祖為難地說,學校目前實在無法解決,將就著住一年。王敏之十分尖銳說:“不是不知道學校的難處,這房子實在太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這麽多年不也平平安安過來了?”
“到時出了問題,誰負責?”
“出了問題,我負責!”
王敏之詫異地望著劉承祖,好像不認識了,人難道當不得校長,一當校長就變態,就不可理喻,就麻木不仁,就鐵石心腸?
報名入學這幾天,校園裏鬧哄哄的,特別是收教育費附加和鄉村統籌費的地方,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這是入校的第一道關卡,要交驗戶口簿,農民負擔卡,農業稅和征購糧收據,再按戶口簿上的家庭人數交清教育費附加和鄉村統籌費,才能領到入校報到單去辦理有關的入校手續,簡直是過五關斬六將。光著胳膊的家長,叫罵著從人堆裏擠進擠出。?教師子弟開始沒有編班,抽簽之後,全部進了王敏之的班。方方方麵麵的關係戶,雖然編到別的班,都要求到王敏之班上來。學生高度膨脹,八十多個人,教室裏塞得滿滿的。王敏之暗自叫苦,自己工作量增加不說,這麽多的學生如何教?搞得不好,要誤人子弟!有幾個家長拿著縣裏或教委領導的批條死磨硬纏,劉承祖把家長帶到王敏之班上的教室裏,一個座位都擺不下了,家長這才罷休。
這天下午,王敏之正在研究學生的入學成績,101班幾個考上中專的學生家長,帶著各種各樣的禮物,來感謝王敏之。王敏之堅辭不收,家長硬要把東西留下。王敏之很感動,送家長們出來,見一輛農用小四輪停在操坪裏,楊菲菲正吃力地往車上搬東西,濕透了的白襯衫緊緊貼在背心上。老師們在操坪裏的樹蔭下聊天,漠然地看著,沒有人去幫忙。王敏之趕緊過去,把雜七雜八的東西送到車上。楊菲菲朝王敏之笑了一下,臉頰蒼白,顴骨高凸,一臉的老相。眼睫那麽長,卻藏不住眼光的黯然,讓人想起失意修女的神情模樣。
“王老師,你是個好人!”楊菲菲爬上駕室台,小四輪就“突突”地往校外駛去。楊菲菲清淚縱橫,朝王敏之頻頻招手。?
剛回到房裏,傳達室送來一個飽脹脹的大信封。打開信封,抽出一疊大小形態不一的碎紙片,紙片上盡是星星點點的水漬痕跡。王敏之想將那些紙片拚湊起來,好幾次都失敗了。仔細端詳那些紙片,一麵有鋼筆字,另一麵有隱約的水紋圖案。他就按圖案的紋理重新拚接,結果是一個又一個“心”。他將一個“心”翻轉過來,看那些文字。?
“望著你那沉思的眼神,你拿粉筆的手勢就像音樂家拿著指揮捧。還記得那輕鬆的玩笑,想表明自己的心跡的惶恐。我們牽手從夢幻中走來,是誰在用淚眼打量你的背影?是誰猛然轉過身來,偷偷擦去晶瑩的淚?”
王敏之沉吟著,又翻轉一片“心”。?
“提筆為你寫總是這麽容易,可寄出去卻又那麽難。想來見你,又怕見你,怕你那冰冷的表情。我總在不經意間把你記起,你如小精靈似的總在我毫不防備時鑽入我的眼簾。一點點小事情都會讓我陷入痛苦沉思的漩渦。好些日子,不讓自己去寫你,寫你隻會有澀澀的苦味……有時候,念起你的名字,看鏡中流淚的自己。我是不是太不現實?我是不是太浪漫?我無法不讓自己在夢中編織那個淒慘的故事,那些隻會延續我醒後的痛苦啊!我知道,我一無所有,但我卻又十分富有,因為你喜歡我,你的眼睛不會騙人,雖然你礙著什麽師生名分……”
王敏之無法想象他的眼神幾曾何時給鄭娟秀愛的熱情?完全是癡情少女的一廂情願!他又揭開一頁。?
我的視野裏,失蹤了你的身影?
孤獨寂寞地抬頭望天?
梨花帶雨?
別後的歲月?
望穿秋水,放不下牽掛與依戀?
裝著不經意的樣子?
打聽你的消息
?
清晨的太陽,給我希望?
放下昔日沉悶的擔子?
為自己悉心梳妝?
今天是開會的日子?
我想,你一定會來看我?
我盼望的目光拉得很長?
穿過那曲曲折折的小路?
佇立成一座雕像?
心中描繪著你到來的場麵?
你終於沒來,你竟然沒來?
夕陽在我臉上書寫那種落寞與無奈?
明月清理我的秀發?
緩緩地緩緩地?
我挪動著沉重的步子?
走向那無底的深淵?
王敏之收起信件,從窗口望出去,天邊如血的殘陽格外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