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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王敏之回到家裏,見澡盆裏的衣服,馬上動手洗起來。這時,見小芹蹦蹦跳跳地回來,就問:“到哪裏玩?”


  “看電視。”


  “家沒有電視?”


  “黑白的不好看。”


  “你這麽大了,自己的衣服應該自己洗。”


  小芹沒做聲,進屋去了。王敏之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洗了衣服,王敏之就到廚房去做飯,看到案桌上的豬肉,才知道妻子已經回來了。做好飯菜,問小芹媽媽哪去了。小芹說在床上。他進房去喊吃飯。倪小豔說,隻想躺一會,不想吃。“身體不舒服?”王敏之邊問邊用手去按妻子的額頭,“是不是病了,我送你去醫院。”


  “不要緊的,躺一晚就好了。”


  “你想吃什麽嗎?”


  “不想吃,你去吃飯吧,小芹一定餓了。”


  王敏之出來同小芹吃了飯,交待小芹做作業,又到臥室陪妻子。倪小豔拿過王敏之的手按住肚子說:“給我揉揉,裏麵難過得很。”王敏之就輕輕地揉啊揉,右手累了換左手,邊揉邊問候。可是,也就那麽幾句話重複著,幹癟癟的一點內容也沒有。平常兩人在一起除了油鹽醬醋之類,也沒什麽話說。但他們習慣了,沒感到什麽不好,他們自然也有表達感情的獨特方式。閑暇的時候,默默相對,四目紐結,彼此的情和愛就這樣擰在一起。這種愛的表達,比那些“親愛的”之類甜言蜜語要淳樸得多,真誠得多。他們在對視中,洞悉對方的心靈,坦蕩如秋日的天空,明媚似春日的原野,沒有秘密,沒有虛偽,更沒有嬌情。他們的麵孔自然是喜怒哀樂的晴雨表,高興時,嘴角掛著微笑,不快時,一臉的陰霾甚至愁苦。但他們的眼神始終是真誠坦白,充滿關切的溫情,即使發火罵人,流露出來的也隻是善意的責備。十多年來,他們就這樣默默守視著。當然,有興致的時候,也會在對方任何一個部位捏上一把,或是輕輕地搔撓,令對方忍俊不禁,又跳又叫地罵人,罵過後又相視而笑。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浪漫了。每天傍晚,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這個棲身的小巢時,決不需要什麽別出心裁的調味和煽情,需要的是踏實、寧靜和溫暖。


  妻子睡著了,王敏之出來洗碗筷。小芹洗澡後,想到外麵去玩。王敏之不許,要她寫日記。小芹不願寫,氣鼓鼓地上了床。王敏之想喊妻子起來洗澡又怕影響她休息,正在躊躇,妻子自己起來了。王敏之關切地問她怎麽樣,倪小豔說好些了。


  半夜裏,王敏之被妻子的呻吟聲驚醒,忙撐起身子把妻子抱在懷裏。倪小豔掙脫王敏之的懷抱,撩開蚊帳,伸出頭去,“哇”的一聲嘔了。王敏之忙下床拉亮燈,穿好衣服,要背妻子到醫院去。倪小豔說醫院太黑,收錢沒個定局,不願去。王敏之責備妻子太迂,錢是身外之物,花了又可賺回來,身體可是人的本錢。不由分說背起妻子就往醫院走。


  來到醫院,醫生診斷為急性胃腸炎,放急診科病床。吊瓶嘀噠地響,倪小豔躺在王敏之懷裏不停地嘔,連膽汁都嘔了出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倪小豔才安靜下來,睡著了。王敏之眼皮打架,但他竭力忍住,不敢睡,因為隨時要喊護士換藥。天亮的時候,點滴打完了,見倪小豔睡得沉沉的,王敏之急忙跑回家,叫醒小芹,給她一元錢買早點,囑咐幾句,又跑回了醫院。妻子還沒醒,臉色雖然蒼白,已不是昨晚那種怕人的白色了。


  朝陽從金子嶺上射過來,將窗外落地鬆的樹梢染成了緋紅。王敏之焦急地踱來踱去,因為已到了他該去學校的時候,如果不到學校去,就要打電話請假。按製度請假一天扣幣十元,王敏之並非在意這罰款,隻是學生今天要考試,是中考之前的一次複習性測驗,早在上個星期就下了通知,自己如果沒去,豈不失信於學生?王敏之對自己有個要求,不到萬不得已是決不能耽誤學生的課。這時,倪小豔醒過來,看王敏之的情形,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對他說:“你到學校去吧,我不要緊的,一點小病,已經好多了,等會告訴醫生,我就回家。”王敏之很感激妻子能理解他,但他還是猶豫不決,直到妻子再三催促,他才離去。


  王敏之按時趕到學校給學生考試,然後,同關海南講明情況,托了李靈芝打招呼,就匆匆趕到醫院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嶽母將他擋在病房外麵,不準進去,又不聽他解釋,也不顧大庭廣眾中的影響,大罵道:“讀書讀多了,讀傻了,你這不通人性的畜生,把生病的婆娘一個人丟在醫院,要不是我趕了來,不知會出什麽事。你變個男子漢,連個老婆也養不活,要她到大街上低三下四賣香蕉,叫花子似的。我當初就看了你的八字,小豔跟了你決無伸腰展眉之日的,老頭子硬是不信我的話。老背時鬼喲,你把女兒害慘了,你知不知道?我米豆腐樣的女兒,磨得哪裏像個人,你這天打五雷轟的……”嶽母尖尖的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引來了許多圍觀者,窘得王敏之隻恨地下沒有一個洞。一個醫生走過來厲聲道:“醫院不許吵!”嶽母才收了話,卻把病房門關了。圍觀的嘰嘰喳喳地散去,王敏之站在那裏,說不出的難受。呆了半晌,王敏之到醫生辦公室來問情況。女醫生批評他太不負責任,怎麽把生病的妻子丟在醫院裏不管?這樣做丈夫的她還第一次碰到。王敏之低著頭,默默承受女醫生無情而尖刻的指責。原來,在王敏之離開不久,妻子發生了藥物過敏。王敏之聞訊,腦殼裏“嗡”的一聲,思維喪失了好久,然後奔出醫生辦公室,衝向病房。在病房門口,他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地敲著門,喊道:“媽,開門吧!”


  “媽,不要怪敏之,是我讓他去的,隻怪護士沒經驗,不然不會出那種事的,你把門打開吧。”


  門開了,王敏之撲進去,握著妻子的手說:“小豔,你沒事吧?”說著,淚水湧了出來。倪小豔用手指抹去王敏之臉上的淚珠,自己的淚水也禁不住像小溪似的流淌。


  下午,倪小豔堅持要出院,王敏之扭不過,隻得隨她。回到家裏,嶽母說,無論如何也不許小豔賣香蕉了,那不是人做的活,如果王敏之有困難,養不起,就讓小豔帶小芹回娘家,她雖是個老太婆,養個女兒外孫女,還不至於餓死。王敏之聽了,比挨了嶽母的耳刮子還難受。嶽母素來看不起自己,當初就堅決反對他們的婚事,要是沒有嶽父,這樁婚姻是不存在的。嶽父是新寨中學的校長,非常器重王敏之。後來,嶽父調到縣教委工作,還常到學校裏看王敏之,兩人最為投緣。自從嶽父去世後,他就很少到嶽母家去,除非萬不得已。倪小豔了解他,有什麽事自個兒去或叫小芹打個轉,從不勉強王敏之。


  “媽,是我在家閑著沒事,悶得慌,才去賣香蕉的,不要怪敏之嘛。”


  “你呀,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嶽母對倪小豔總是偏向王敏之很煩躁,正要負氣走時,薛一坤、付秀剛倆夫婦提著大兜小兜的東西湧了進來,進門就嚷嚷的,怎麽不在醫院多住兩天,沒有錢是不是?真是的!王敏之趕忙倒茶讓座。可他們不理會,徑直來到倪小豔床前,姐姐長姐姐短,說瘦得不像個人樣子。小蓉、小飛掏出手帕來擦眼淚。付秀剛說:“姐,你就開家副食店吧,姐夫不得空,我給你進貨。”“姐,沒本錢你來拿就是,一坤說過多少次了,現在秀剛又答應給你進貨,你還要怎麽著?怎麽這樣死心眼,貴氣不討討賤,你們不要臉麵,我們還要哩。前次林老板幾個朋友到我家打麻將,提起你這個賣香蕉的姐姐,一坤有好幾天不痛快,還朝我發大脾氣。”


  倪小豔拿眼去看王敏之,王敏之低下頭,避開了。倪小豔明白王敏之的心思,他不願接受別人的施舍,特別是她的娘家人,總是瞧不起他,心裏憋著一口氣。


  “自己沒能幹,又不願別人幫,玍玍貨,五花肉,你是窮糊塗了怎麽的?你是存心要把我女兒累死,好找個年輕如意的?你這沒良心的,我會依你?秀剛,我說了,你負責給姐姐尋個鋪麵。”


  “解放路有個空門麵和湘運車站對門,位置相當好,是我朋友的,隻要姐姐答應,明天就去租下來。”


  好像王敏之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們幾個你一個主意,他一個主意,薛一坤說出四萬,付秀剛說出三萬,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王敏之感到格外壓抑,但也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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