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嶽母來叫的時候,王敏之好久爬不起來,咬牙爬起來,四肢酸痛得好像不屬於自己的。嶽母安排王敏之到菜市場去買豬雜,不管價錢高低一定要買到。王敏之騎了一輛單車就走,眼前一黑,差點從車上栽下來。他立即刹住車下來,站了好一會,然後騎車趕到菜市場。賣肉的剛剛到,可做豬雜生意的早就等在那裏,王敏之無法沾邊,隻好把價錢抬上來。人向利邊行,賣肉的一個個從生意人手裏奪過豬雜,賣給王敏之。?
王敏之回到家裏,正同倪新祥結算,廚子師傅說,辣椒粉沒有了,等會炒菜要用。王敏之騎車去了。買回辣椒粉,大師傅又說要買醋。王敏之又屁顛屁顛去了。買醋回來,大家都在吃麵。倪小豔給王敏之端了一碗。王敏之一點胃口也沒有,還是霸蠻吃了些。
賀火的親友陸續地來了。不看別的,隻看來客手裏的炮火,就會明白客人的身份。有錢人一大盤的炮火,在街口就響起來,拖著一路的彌漫硝煙,主人老遠就接著了,像迎財神似的迎進屋去。沒錢的拿掛一千響或五百響的電光泡,走到新屋門口,抖抖索索扯開紅色包裝紙,用燃著的紙煙點起來,劈劈叭叭幾下就響過了。主人在新屋門口招呼一聲,遞上一支煙。要是遇上假冒偽劣產品,隻出煙不冒火,偶爾“啪”的一聲打屁似的,客人尷尬得頭上冒汗,手足失措,主人站在門口,眉頭皺起一把鎖。
王敏之知道,這樣的親戚都是嶽父老家的。嶽父老家在偏僻的農村,親戚是清一色的泥腿子。嶽父在世時,嶽母對這些窮親戚還能勉強接待,嶽父去世後,就沒打算同他們來往。她嫌那些傻裏傻氣的鄉巴佬習慣,不說別的,就是那一腳板的黃泥,常把幹幹淨淨的地板弄得一塌糊塗。這次兒子進火,請帖一張也沒發到鄉下去,可是這些鄉下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日子,不通味地來了。王敏之最理解鄉下人,他們重的是情,認為怎樣怎樣的骨肉親情,不來賀火說不過去。可城裏人重的是錢,這一點鄉下人也明白,所以平時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吵煩城裏親戚的。
王敏之正在瞎想,倪新祥跑來對他說:“這些人真是,本來沒打他們的算盤,一下來了這麽多,不是添亂嗎?桌子肯定少了,我剛才打電話同人武部招待所講妥,要六套桌凳,你到街上叫台四輪車拉回來。”王敏之從倪新祥手裏接過十元鈔票匆匆走了。?
王敏之拉桌凳回來,正準備卸車,聽見街口的炮火煮粥似的響起。嶽母忙叫師傅把車開過去一些,別礙著。師傅立馬開過去十多米。鞭炮聲越來越近,王敏之抬眼望去,前麵兩個人各端一盤石磨般的鞭炮,鞭炮後麵的硝煙裏,薛一坤和倪小蓉,趙秀剛和倪小飛各抬著一塊鏡屏走過來。鏡屏裏有四個用百元鈔票鑲拚的大字,分別是“紫微高照”和“華堂生輝”。親戚和鄰居都聚在那裏看熱鬧,議論紛紛,都說薛姐夫趙姐夫如何了得,那四個字隻少也要八千塊錢。王敏之很不是味道,悄悄地躲開了。
鞭炮聲靜了下來,王敏之要司機倒轉車。這時,看到倪小豔和嶽母在一個角落裏嘀咕著,嶽母從衣袋裏摸出一把票子交給倪小豔,說了幾句什麽話,王敏之隱約聽到三個字“別出醜”。王敏之不去管他們的事,見四輪車已退到門口,就去卸車。倪小豔從他身旁走過時,眼圈紅紅的,剛才可能哭了。卸完車交運費時,司機卻要十二塊。王敏之堅持隻給十塊,因為開始講好的。師傅說耽誤了這麽久的時間要加錢。兩人爭執起來,王敏之說司機敲竹杠,司機說王敏之鐵雞公。倪小蓉正好走過來,添了兩塊錢給司機,司機才開車走了。?
開席時,王敏之和倪小豔沒有上桌,他們跟廚房打雜的師傅一道忙得暈頭轉向。隻聽見大廳裏薛一坤洪鍾般的聲音在說話:“各位親戚,各位朋友,各位佳賓……”王敏之想,如果這番祝酒辭由他去說,能說得這樣字正腔圓,滿室生輝嗎?錢是人的膽啊!菜出齊了,他們就同師傅們一起吃飯。有個師傅問王敏之,主人家一天付他多少工錢。王敏之愕然,不知如何回答。一個師傅罵道:“你沒長眼睛,這是王姐夫,是教師。”那個人忙道歉,要王敏之不要見怪。王敏之連忙說:“沒關係。”
酒席散後,王敏之又去送桌凳。送完桌凳已經暮雲四合,他晚飯也不想吃,同小舅子打了一聲招呼就回了家。進戶見倪小豔正用筷子在一鋁盆剩菜中挑選出肉塊,放到水裏洗淨後用油炸。王敏之累得話都不想說,洗了澡就睡下了。倪小豔上床時弄醒了他。?
“敏之,別教書了。”?
“你癲了?”?
“這世道沒有錢簡直沒法活。”?
“我們不是過得很好嗎?”?
“很好?這是人過的日子?你真是!一坤和秀剛都願借錢給我們,秀剛還答應帶你做副食批發,這樣的條件還不好?你不出來,我一個婦人家怎麽撐得起?我懂得你的性子,萬事不求人,但這是人家主動幫我們的。”?
“我不是不想賺錢,但是,我是那塊料嗎?”?
“誰生出來會做生意?還不是學會的。”?
“一條蟲隻蛀一條木,我這個人生出吃粉筆灰的命。”?
“你是放不下知識分子的臭架子!”?
王敏之翻轉身子不理睬倪小豔,倪小豔也給了王敏之一個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