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獨自承受
阿枝跟著漢子走,走得不那麽堅定,腿有些發軟,慌慌張張,急急忙忙,好像生怕老頭的死跟自己有關。她堅持跟自己說不相關。
漢子一點都不慌,大搖大擺,遇到醫護人員時高昂著頭,目中無人,雙肩搖晃,大步流星。轉角進電梯間時,阿枝回頭朝老頭病房門口望了一眼,門是開著的,門口顯出燈光,走廊空無一人,老頭一定還在床上掙紮喘息,呼吸急促,頑強地同死神作最後的鬥爭。漢子一步跨進電梯門,門等著阿枝,門等得已經沒有耐心,門不等人,阿枝移步進門。漢子低頭瞅了阿枝一眼,繼續高昂著頭,一副天下無主舍我其誰的模樣。
一路打車步行,漢子在前阿枝在後,漢子不說話阿枝也不敢做聲。阿枝心亂如麻,想著病床上的老頭,想著麵前的男人,不知道誰在主宰自己的命運,不知道該把自己交給誰。老頭死了,靠不住了,漢子也靠不住,除了打她搞她,在她身上發泄一番獸欲,漢子跟她沒有任何別的交流。他們一路往前走,阿枝知道就在前麵,等候自己的又會是老一套,先暴後奸。漢子進了屋,阿枝站在門裏,漢子指著門說:你妹的把門給老子關好。阿枝剛剛關上門,漢子就上前甩了阿枝一耳光:你妹的敢騙老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老頭是什麽關係?
阿枝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阿香打電話叫漢子回來,並沒有告訴阿枝,也沒有事先跟阿枝對好口,阿枝沒有一點精神準備。阿枝的沉默換來的又是一頓耳光拳頭,漢子覺得阿枝是默認了她和老頭的關係,道:我讓你偷人!把人都偷死了!我看你還偷不偷!任憑漢子如何暴打,阿枝最好的辦法是不做聲,不回答。如果阿枝否認,漢子認為是欺騙,繼續用暴打來逼供。如果阿枝承認,漢子更加暴怒,暴打不會減少而是更猛烈。索性不回答,不承認也不否認,把一切變成懸念,給漢子一星幻想,哪怕很虛幻,對他也是一種安慰。
每次暴打,阿枝能做的是保住頭和臉,臉是旗幟,打得五顏六色髒了旗麵如何見人?頭是主幹,打壞了如何生存養活孩子?其他部位隨它去吧,不過是一些骨頭和肉,阿枝都懷疑它們是不是真的屬於自己。她可以把它給漢子,也可以給老頭,還可以給任何一個能幫助她的人,女人的身體在男人眼裏是欲望,在女人眼裏不過就是一坨肉,一坨流著汗、流著油脂、散發著異味的肉。阿枝蹲著,抱住頭,像百節蟲那樣卷曲,向漢子露出脖子,露出伸向胸部的肩,露出背,露出伸向腹部的腰,在最下麵露出股溝,股溝下麵讓漢子想象,漢子一想象就激動,一激動就舍不得施暴,就抱起阿枝,像抱起卷曲的蟲子。漢子把阿枝放在床上,阿枝像蟲子一樣滾在床上,滾向牆壁。漢子首先解放自己,先解放了下部,然後解放了上部,將渾身肌肉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床上,連床也顯得脆弱,發出呻吟。
漢子從後麵抱住阿枝,一條腿壓住阿枝的臀部,一隻大手抓握阿枝一對乳房,另一隻大手伸進阿枝下體掏入阿枝身體裏麵,像摁住一條魚,一條被開膛破肚的魚,像掏進魚肚要掏出五髒六腑,阿枝仿佛覺得就要將自己的心扯出來。阿枝展開自己,將上麵的那條腿斜插向空中,好讓漢子進入得更容易,好讓自己感覺輕鬆一點。漢子將阿枝的身體打開一個缺口,然後引領著自己粗壯的鋼鐵戰士打入阿枝身體內部。漢子發出低沉的吼聲,出了口粗氣,忽然爆發了,開始地動山搖。
漢子像頭巨獸,狂野暴躁,阿枝像條被煎烤的魚,翻過來撲過去,側著,趴著,仰著。漢子重重地壓住她,壓得她出不來氣,漢子硬邦邦的肌肉和骨頭硌得她生疼。漢子忽然跪坐,雙手摟住阿枝的腰,阿枝像捆稻草,腰部挺起彎曲,兩頭無力下垂。漢子將阿枝下體盡量貼緊自己,力求每次的進攻都插入更深。阿枝在劇烈的搖動中感覺自己的腰快斷了,感覺自己的乳房要飛出去,感覺自己的脖子要甩折頭要甩掉。
漢子在暴烈中開始,在無息中結束。他將山一樣沉重的身體整個壓在阿枝上麵,喘息休息,直到下體自己無力從阿枝身體裏縮出來。漢子滾到一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阿枝骨頭酸疼,還是起身將自己擦洗幹淨。她沒有一絲睡意,想到剛才漢子做了什麽,想到漢子奸她打她,想到漢子打她的原因,接著就想到了老頭,想到漢子對老頭做的事,忽然就想到害怕,想到恐懼。他們這麽做算不算殺人?算不算犯罪?阿枝的臉開始發白,心在狂跳,她希望護士會發現,希望老頭沒死,希望沒惹出大事。她得回去看看,無論怎樣都不能逃之夭夭,逃逸是犯罪。
阿枝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門。漢子仍舊在沉睡,他坐了一天的車,又剛剛發泄完肉欲,完全被困倦擊倒。阿枝急急忙忙到了街上,急急忙忙攔了一輛的士,直往醫院趕。天正在下著小雨,夜晚的燈光在車子玻璃上模糊成一團團燈霧,車窗外除了影影綽綽的光影什麽都看不清。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嘎嘎來回擺動,不緊不慢。阿枝說師傅,您能不能開快點。夠快的了!師傅說,下雨天,視線不好,你總不能讓我飛起來吧?
終於到了醫院,進了醫院的大院裏,阿枝早就把錢準備好了,一直捏在手裏,車子一停就給錢,就下車往病房跑,一路都是小跑。電梯同樣不急,賴在上麵不肯下來,阿枝把所有電梯門的按鈕都按了一遍,等著最早下來的那一個。阿枝第一個衝進電梯,眼睛死死盯著紅色數字,第一個衝出電梯。轉過電梯間,她就能看到老頭病房門口,門居然是開的,房間內的燈光照射出來。阿枝的心狂跳,胸口發緊,她幾乎不敢朝前移動。聽不到一點聲音和響動,她想老頭是不是還是一個人躺在那裏,沒有了氣息,隻是一具死屍,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發現。
阿枝快步往前,到了門口,病房的燈亮如白晝,裏麵卻空無一人,病床上空空如也,床頭櫃上依然放著阿枝用過的用具,阿枝的衣服依然搭在椅背,每樣物品安然如故,可是老頭卻不見了!
老頭死了,等護士發現病房沒人,進來看時,老頭已經沒有氣息。阿枝還是要到太平間看望一下,她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已做好思想準備,坐牢槍斃,她都願意承受。但她最後還是要看老頭一眼,她對不起他,還要謝謝他生前對自己的關愛。
老棗樹衝阿枝撲過來,再顯神威,用硬棍般的手掐住阿枝的脖子,掐得她喘不過氣出不了聲,阿枝希望她掐死自己,免得坐牢免得吃槍子,被世人唾棄,受羞愧的煎熬。老棗樹突然發聲,近乎尖叫: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惡婆,是你害死了他!
老棗樹一點都沒冤枉自己,老頭是自己害死的,她願意付出代價,承認老棗樹的惡掐是有道理的,願意承擔惡掐的後果。老棗樹的一雙手如鐵爪,格外有力,阿枝臉色鐵青,身子往下沉,她很想倒下,倒下要輕鬆很多,幹脆倒下吧。老棗樹鬆開手,阿枝匍匐在地,待緩過神來,待劇烈的咳嗽停歇,向著僵死的老頭磕頭。阿枝說:對不起了!對不起了!請你原諒我吧,請你原諒我吧!
老棗樹從來不肯隨便原諒人,對敵人的原諒就是對自己的犯罪,扯阿枝的頭發,踢阿枝的身體,錘擊阿枝的頭臉,都是不原諒的表現。老頭兒子不太認同老棗樹的做法,覺得在老爸遺體麵前這麽鬧大不敬,況且旁邊還站了許多親戚朋友,這麽鬧不能給自己家增添半點榮光,反而給老頭臉上抹黑,給老頭抹黑就是給他們家抹黑。他把阿枝拉起來,道:你是哪裏來的個瘋女人?給我滾出去!拉起阿枝推出大門,推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老頭兒子說:老頭現在辦喪事,希望你不要來搗亂。至於咱們之間的事,等事辦完了再扯,我一定要讓你負法律責任!
阿枝忙著點頭: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老頭兒子發現阿枝其實是個老實女人,家裏也沒什麽錢,當初跟自己老爸交往,不就是為了錢嗎?這種女人既可憐又可嫌。老頭兒子說:我老爸情況那麽嚴重,你既然答應護理他,就不該那麽做。現在人死了,我看你怎麽向我們交代!
槍斃坐牢,我都認了。
老頭兒子一聽大不滿:槍斃?槍斃你十次都不解恨!
除了槍斃還能怎樣呢?現在沒有了淩遲,也沒有其他的酷刑,最高的刑罰就是槍斃了。阿枝說那您就看著辦吧。
我要你傾家蕩產!
這話雖然有道理,但關鍵是阿枝得有家產,沒有家產傾什麽蕩什麽?傾城傾國不是阿枝所能為,為了老頭做個蕩婦也蕩不回來多少值錢的東西,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她目前隻剩下一副軀殼,估計也值不了多少錢,但也是唯一有點價值的,如果他們要,阿枝願意交出去,隨便他們怎樣浪蕩自己。
實在不行,就槍斃了,把我這點值錢的東西徹底毀掉。
滾吧!老頭兒子說:我再次警告你,喪事辦完之前你不要再來,過後我自然會找你。你別想著逃跑,你要是跑了,我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來。
我不跑,我堅決不跑。阿枝說。她能跑到哪裏去呢?能潛逃國外?不可能。她一不是裸官,二不會外語,逃向何方?一逃跑就成了逃犯,罪加一等,抓回來還是槍斃。總歸是槍斃,跑又有什麽意義呢?
阿枝就在家等。她不怕槍斃,怕的是自己沒了,孩子怎麽辦?誰照看他們?她的希望在孩子,自己沒了,孩子哪有希望?逃跑的意義跟槍斃差不多,都是在這個世界消失,都是把孩子的希望掐滅,所以她不會選擇逃跑。她選擇的是糾結,也隻能選擇糾結,糾結自己的死和孩子的希望,糾結為何二者不能共存,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漢子早沒了蹤影,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漢子看看身邊,沒有阿枝。他下床抹了把臉就揚長而去,不去會有麻煩,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走了再說,麻煩就讓它留著吧,尾隨而來也行,但是他必須走,麻煩說不定追上他,也說不定追不上。但是如果不離開,那麻煩是百分之百要找他。
漢子走了,阿香來了,她來看看漢子做了什麽,有沒有救出阿枝。阿枝忽然發現一個問題,是她一直忽視了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頭腦發昏來不及思考的,那就是漢子為何恰好這個時候回來,而且一回來就找到老頭的病房,一定是有人告訴他。阿香來打聽情況,打聽漢子的事情,阿枝忽然就想到這個問題,而且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告訴漢子的人就是阿香。阿枝生氣了!這種事情你怎麽能跟他說,你知道他是個二貨,什麽事都敢做,現在犯下這麽大的罪,讓我怎麽活?
阿香也沒想到漢子把老頭弄死了,她的本心不是要漢子這麽幹,是打算讓漢子找老頭家賭狠,讓他們放阿枝一馬。弄死老頭可是殺人重罪,阿香嚇得變了臉色,本來她一直很重視臉色,臉上活色生香,現在忽然不好看了,很難看的顏色。那當下該怎麽辦?如何應對?阿枝說能有什麽辦法?坐牢槍斃唄。要槍斃也隻能是他!阿香說。又不是你幹的,你也是無辜的。你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不關你的事。
那至少也是同謀吧,不判死刑也是無期,一輩子關在牢裏不跟死人差不多?還不如死了的好。不過阿枝知道,這事不能怪阿香,阿香是好心,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沒人照應,想讓漢子也承擔點家庭義務,家裏發生事情,他是男人,應該出頭露麵,解除困境。
阿香眼裏流出點淚來。這事怎麽辦好呢?又不能找人,本來就是犯罪的事情,找人幫忙不是主動暴露犯罪行為嗎?她想問問雷公,畢竟雷公是那條戰線上的老兵,政策水平高,凡事都講政策,阿香很想聽聽關於這件事有什麽政策。趁這個機會,把以前的政策再重溫一遍,也許有利於進一步促進此次事件政策的落實。但是怎樣問呢?總不能直接說阿枝的漢子弄死了老頭吧?切切不可!雷公跟老頭有親戚關係,無論怎樣堅持政策,他也不可能向著阿枝,政策是不能違反人性的。人性是什麽?就是親情人情。
老花說,聽天由命吧!你也不用主動投案自首,也別打別的主意,就等著他們報案,等著警察抓你。到時候問你什麽你回答什麽,不捏造也不隱瞞,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阿香說滾你的犢子!你這不是叫人等死嗎?
老花說未必,你先等等看。老花的意思是主犯是漢子,即便漢子有死罪,阿枝也沒有大罪。頂多就是見死不救,或者沒有製止犯罪,沒有舉報犯罪,連協同犯罪都算不上。還有一層,在那樣的情況下,阿枝是在漢子的暴力威脅,在他的脅迫下才不敢製止不敢報案的。即便有罪也罪減一等。
老花這麽一說,似乎有些道理,讓阿香稍稍放心,把自己責任減輕一半。阿枝卻半信半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警察來了,該怎樣回答問題。
一提到警察,阿枝就害怕,本來她已經麻木了,坐牢槍斃都慨然應對,可是想到警察,阿枝就緊張得芳心亂蹦。她害怕那大蓋帽,害怕那威嚴的麵孔,害怕那鋥亮的手銬,害怕那嗚嗚亂叫的警車,這一切在阿枝心裏都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如高山大石。她天天擔心警車來的那一刻,警車嗚嗚鳴叫,駛到門前停下,從車上跳下幾個警察,威嚴地問:你就是阿枝嗎?你被逮捕了!然後在眾人的圍觀中,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上手銬,帶進警車。阿枝想到這一刻就渾身發抖,手腳發軟,手中的筷子鍋鏟掉落在地。她不願到這一時刻,寧願自己跳河上吊,也不願這一時刻來臨。自己死了,是很個人的事,被警察抓起來槍斃,那就意味著成了政府、社會的敵人,成了犯罪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