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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先己後人

  阿香這幾天本來就鬱悶,人一鬱悶,更多的鬱悶就找上門,好像大家找到了落腳地似的,立馬廣告效應。她真希望有個人來分享自己的鬱悶,望望天空,天空烏雲密布,好像全世界的鬱悶都集中到自己這裏,如蚊蟲一般雲屯霧集在頭頂,不知雷公在不在雲頭?自從上次阿香不高興,雷公就再未謀麵,連個雷聲也不打,所以不要隨便不高興,那是一種很沒素質的毛病,容易傷人傷己的壞脾氣。阿香試著打過幾次電話。本來不想打,不好意思打,不太情願打,可是一失手還是打了。手機通了,唱了老半天歌,把一首歌唱了一大半,剩下的餘音都是重複音,反複重唱一句,請你不要離開我!唱兩句就夠了,重複三次就成廢話,於是手機掛了,把廢話直接掐斷。


  從此阿香失手的機會越來越少,電話漸漸就不打,漸漸把雷公遺忘,廢就廢了,沒什麽大不了。偶爾天空一聲炸雷,把阿香嚇一跳,以為雷公又回來,勾起一番念想。念想帶不來雷公,隻帶來鬱悶,讓鬱悶的烏雲更加濃重,更加烏黑,黑得化不開攪不清,唯有靜下來,讓它沉澱,把鬱悶沉入丹田,讓頭腦清爽一些,心肺輕鬆一點。


  忽然想起珍珍,疾風知勁草,急瘋了想珍珍,珍珍雖然傻了點,到底是這裏唯一的親戚,有事要找幫忙的,唯一能想到的是她。不知道這個傻丫頭跟著那個書呆子混得怎樣了。上次不是說餐館讓房東收了嗎?不會把牛魔王也給收走吧,正好留下珍珍,讓珍珍死心塌地給自己幫忙。跟著牛魔王隻能吃草睡牛棚,給自己幫忙,總不會被虧待。


  她撥了珍珍的手機。電話通了,阿香沒好氣地說:我的個神,你現在逼格蠻高呢!賺錢賺瘋了,把姨都忘了。我這麽大的事情,每天忙得頭都暈死,你連問都不問一聲,屁都沒一個,真沒良心。


  珍珍說什麽事啊?我每天在餐館裏忙,一直沒過來,不知道啊。


  阿香冷笑一聲道:什麽時候學會撒謊了?你在餐館忙,你餐館不是關門了嗎?


  把珍珍說得發急,真不是說謊,說她不會說話她不急,說她說假話她一定急,因為那不是事實。過去的糾紛已經解決,餐館早就開業,要不信,可以親自來看看嘛。


  我忙得要死,哪有時間過來看你啊!那好吧,你就忙你的去吧。說著把電話掛了。


  阿香把手機很輕易地掛掉,可是珍珍的心從此就掛起來,不能輕易放下。餐館再忙,也要找個空隙,趕往阿香處,老老實實交代事情的原委。小姨找自己一定有事,她不能怠慢。


  牛秀才的餐館的確是重新營業了,說明經濟糾紛成功解決。雖然秀才不覺得那算解決,珍珍卻認為是,隻要讓我們重新做生意,不再扯皮,事情就算解決了。


  糾紛的解決是以秀才作全麵的退讓而告終。幾個月的房租重新補上,等於這幾個月的房租重複交了一遍,損失由秀才單方麵扛,非常不公平。但是世界上有公平的事嗎?既沒有公平,也沒有母平,雄平雌平都沒有,隻有凹凸不平,連太平洋也不是那麽平嘛。現在你低頭認輸,好像你被坑了,凹陷一大塊,但總會有雄起的時候,那時你就是高峰就是浪頭,千仞壁立,鶴立雞群。


  人生的大浪起起伏伏,有低潮也有高峰,賺錢是硬道理,財富能將你推向人生的巔峰。贏得了財富,就是贏得了人生。秀才沒別的想法,隻想要賺錢。他想象力不夠,能力也不夠,不足以去胡思亂想。


  餐館重新營業,老顧客流失不少。重新營業不容易,重新火起來更不容易,生意不能停,停一天歇一年,停一天的生意就跟歇一年一樣,後果很嚴重。牛秀才不怕,別的信心他沒有,幹他的本行,沒什麽能難住他。學生們每天來來往往,老顧客遲早會回來,新顧客也會與日俱增。他不善營銷,也想不出什麽好點子,但是飯菜可口,價格公道,花樣翻新,服務周到,隻要有好的品質,一定不愁沒有顧客,品質是最好的營銷。牛秀才不是營銷師,他是廚師,做好廚師,就是營銷大師。


  牛秀才仿佛舉頭就能看到頂峰,曆曆在目。但現在不是,現在還是爬坡階段,還在半山腰,需要頭低起背弓起,奮力攀登,需要自己用力,也需要在自己用力的時候後麵有人推一把,需要累了的時候有人接替一把。現在太需要珍珍了,隻有珍珍才是自己的堅強後盾,誰也無法代替。可是關鍵時刻,珍珍卻要去幫那個老娘們,好像不幫不行,老娘們會不高興,會跟珍珍淡漠親情。


  需要你的時候講親情,不需要你了就講世故,幫與不幫,有什麽大不了的。


  珍珍當天就抽空過去了,而且一去就難以複返。阿香沒有扣留她,誰也不能扣留,她自己把自己扣在那裏。


  眼前的尋香樓,氣象不同以往,周圍搭起了腳手架,院子裏堆滿了磚土和材料,停著一台簡易的水泥攪拌機,到處聽到錘擊聲和機械聲。看來阿香是要大幹一場,一定是生意太好,尋香樓要上檔次上規模上名氣,弄不好上央視,上黃金時間。珍珍當然高興,她巴不得尋香樓生意好,巴不得小姨發財。她們家親戚沒一個發財的,都是基層群眾,阿香要發了財,那就給她們掙了麵子。所以在阿香發財致富的道路上,珍珍理所當然認為應當扶上馬送一程,然後在馬屁股上抽一鞭子,讓它跑快點,以博爾特的速度加入福布斯排行榜。


  珍珍很小心地從腳手架下麵鑽過去,經過大門去值班室找阿香。還沒到值班室門口,就聽到裏麵有女人的哼哼聲,伴隨著哼聲的是床板的吱嘎聲,哼一下床就吱嘎一下。那種聲音好奇怪喲,不像是什麽好聲音,一定不是中國好聲音。聽音識動靜,動靜讓人有點羞羞,心裏發跳,臉上發熱,放下腳步,不可冒昧,先偷偷瞧一下,確定不是什麽壞動靜。阿香趴在床上,屁股撅起老高。老花坐在她旁邊,用手摁壓她的腰,摁一下阿香就哼一下,床就叫一聲。老花問這樣舒不舒服?感覺是不是好一點了?阿香說哎喲!你媽輕點,壓得我疼死了。老花說那我怎麽壓你才舒服嘛?是不是用身子壓?阿香說你壓試試看,你敢壓我就敢要你的老命!


  珍珍覺得挺難為情的,她知道阿香和老花要好,可是大白天敞著門這麽親近,不怕別人說閑話,太不注意影響了。珍珍站在門外咳了一聲,裝著清清嗓子的樣子。老花立即站起來,阿香也慢慢翻過身,撐起身子斜靠在卷起的被子上。珍珍走進去,問:姨,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做的?


  阿香把臉上的尷尬抹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她說你個死丫頭,這麽多天都不打個照麵,是不是看我這裏有事故意躲開呀?


  珍珍有點急,說姨,真不是!我完全不知道你這裏在裝修。餐館的事情解決了,所以每天忙得很,沒一點空閑。


  那今天怎麽有時間了呢?

  今天是接到你電話,才知道賓館裝修的事,所以我就來看看,有事情要我幫忙嗎?

  幹嘛加個嗎字?當然有事了,事情多多,就愁找不到人。


  那我就給你幫幾天。珍珍毫不猶豫。


  好哇,那當然好了。不會耽誤你那邊吧?書呆子同意嗎?要是書呆子不同意,那就算了,免得我把你們倆拆散,弄得我像法海不懂愛情似的。


  阿香不是法海,珍珍和秀才也不是白素貞和許仙,他們都是凡人,既無法力,也不是蛇妖,沒有驚天動地泣鬼神的愛情,他們的愛情不過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法海那樣的大師級人物,日理萬機,哪有閑工夫管他們這種凡夫俗子的愛情。這邊也就幫幾天,秀才這幾天吃點虧,辛苦一下,完了珍珍回去,就讓秀才歇歇,珍珍替他。


  身邊忽然一下沒了珍珍,牛秀才覺得自己像陡然失去父母的孩子,擺在麵前的一切都變得異常複雜困難。珍珍從早上出去,晚上都沒回,牛秀才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她去給阿香幫忙,總不會把自己送給阿香當菜吃了吧?

  阿香還真把珍珍當作一道菜,填飽自己肚子讓別人挨餓去吧,她是舒服了,別人陷入苦海。牛秀才堅持不懈堅忍不拔地把電話打通,珍珍果然把自己留在阿香那邊,給阿香做菜做飯做傭人,把阿香當親人,把自己不當人。秀才堅決反對這麽做。這是逆天悖理違反人性的行為。


  秀才認為,幫人不是不可以,但要看能不能幫。秀才餐館的生意方興未艾,正處在事業的起飛階段,裏裏外外都需要幫手。人力資源跟不上,直接決定生意的好壞,人是決定因素。少了珍珍買菜,菜品跟不上,拿不出好菜肴奉獻給顧客。少了珍珍洗菜洗碗做衛生,不能給顧客一個優美的環境衛生的食品,直接影響秀才餐館的聲譽。少了珍珍笑臉迎客端茶送水,服務質量跟不上,顧客享受不到賓至如歸的感覺。所以少不得珍珍,一天都不能少。


  先己後人是幫人的基本原則,路線怎麽走無所謂,原則不能動搖,一萬年也不能動搖。隻有把自己幫好了,才能幫好別人,自己都需要人幫,都成為社會的負擔,哪怕你幫別人幫得再出色,也不能給社會做貢獻。損己利人,連自己都能損,對自己一副凶神惡煞的損色,把自己損成一個社會負擔,那不虛偽嗎?那不是做好事,而是做壞事。秀才餐館的生意好了,既有利於學生生活,又有利於秀才和珍珍的未來,放棄這麽好的事業,不僅是對自己犯罪,也是對社會犯罪。


  秀才曾經是讀書人,博覽好幾本書,既懂文學又懂哲學,能從文學中讀出哲學,也能從哲學中讀到文學,駕輕就熟,基本能做到把哲學當文學讀,把文學當哲學讀。他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由衷佩服保爾?柯察金是個好同誌,非常勵誌。可是他不讚同英雄的某些做法,比如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用極端損害身體健康的方式獻身蘇維埃革命事業。雖然精神可嫁,但是細思極恐,其實並不可娶。身體不是他一個人的,也是整個社會的,身體垮了,給社會帶來巨大的負擔。雖然年輕時做出過許多貢獻,但是後來傷殘不起,不僅不能給社會做貢獻了,還給社會增添一筆巨大開支,一輩子靠醫藥保命,靠專人護理,保爾最後變成了保命。原先的那點貢獻跟後來社會花費的巨資比起來,微不足道。這就是十分典型的未妥善處理幫人幫己的矛盾。教訓十分深刻。


  這些道理牛秀才想得通體透亮,說得苦口婆心,但是珍珍聽不進。牛秀才生氣,不能對著珍珍生氣,也不能對灶台生氣,不能對鍋碗瓢盆生氣,更不能對著學生生氣,秀才隻能對手機生氣,因為珍珍剛才在手機裏跟他對話,還未經允許把手機掛了。珍珍敢掛手機,秀才就敢摔手機,一把摔出去老遠,差點掉進水池,淹成一廢品。秀才又趕快把它撿回來,幫它擦擦灰塵。手機說話是不夠講道理,但那是珍珍的話,又不是手機的意思,手機中立,不表態,隻是傳個話,手機裏的聲音僅是用戶個人觀點,不代表手機立場。秀才摔手機,明顯是一種沒搞清事責的行為,起碼應當向手機賠禮道歉。


  秀才認為,幫人不是不可以,但要看幫的是誰。按照秀才的做人原則,三種人不幫。一是領導不能幫。領導地位高,巴結他的人多,多到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幫忙哪些是巴結,把幫忙全當成巴結了。因為領導還要人幫忙,這解釋不通。阿香不是領導,但是已經接近領導了,是領導的毛坯,蠻橫霸氣盛氣淩人高高在上,這些領導的氣質她已經全部具備,唯一缺少的是領導的位置,隻要有那個位置,阿香往那個位置一坐,那就是活脫脫的領導,領導誕生。不管是領導還是領導坯子,都不能幫。


  二是富人不能幫。原理和領導相似,窮人幫富人,沒道理,唯一說得通的道理是諂媚巴結。秀才有知識分子的風骨,高風亮節,不屑於狗苟蠅營。阿香現在還不是富人,但是已經接近富人,是富人的毛坯,張揚炫耀,完全是富人的做派。所以阿香不能幫。


  三是壞人不能幫。道理很淺顯,正當合理,無需解釋。現在還不能說阿香就是壞人,但是也無限接近壞人,是壞人的毛坯,未來一天瓜熟蒂落長成一個完全合格的壞人,也不是沒有可能。鑒於這種可能性,阿香不能幫。


  秀才認為,幫人不是不可以,還要看幫出來的結果是否對自己有利。秀才餐館和尋香樓,一個是民以食為天,一個是民為色而生,八竿子打不著,井水不犯河水,尋香樓生意興旺了,不會對秀才餐館起到任何促進作用。阿香賺了錢也不會給他們分一點。珍珍給她幫了忙,她不會感激一句,不會感恩戴德,從此對秀才刮目相看,睜大眼睛多看一眼,拿正眼看看。阿香不是一個知恩圖報有良心的女人,她的心很多很複雜,私心賊心貪心奸心壞心,就是沒有良心。一點好處都沒有,幹嘛幫她?

  但是珍珍完全不讚同秀才的觀點,還為秀才這種荒唐的看法生氣:喂,秀才!我發現你現在變得越來越不講道理了。我幫她怎麽啦?她是我姨耶!我幫她是應該的。


  牛秀才在電話這邊沉默了一會,哼了一聲:你把她當姨,她把你當渣!她不是有個相好的嗎?叫老花什麽的,讓他幫呀。


  珍珍更加生氣了:牛秀才,你怎麽說話帶起髒字來了!我發現你現在真的變了,變得越來越壞。什麽叫相好!那是她生意的夥伴,他們是合夥做生意,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齷齪!


  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齷齪,但是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總之你不應該舍自家幫她家,不能主次不分是非不明,趕緊回來幫我做生意才是正途!

  我現在正在幫小姨做飯,怎麽回來幫你呀?總不能做一半就丟下不管吧?

  鍋裏的魚開始冒煙,珍珍趕緊一把將火關掉,然後對著電話說:我不跟你說了,菜都燒糊了!說完一摁手機關掉,生氣地將它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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