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堅定不移
已經上午9點了，205房間的客人走了一個，留了一個，男嫖客一大早就離開，留下小姐睡懶覺。阿枝路過的時候，小姐已經起床，房門是開的，阿枝順便進去，整理房間，打掃衛生。小姐在梳妝打扮，把昨晚被摧殘一整晚已經零亂飄落的花枝重新整理修複，恢複往日的榮光。小姐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總是關心相同的話題，有共同的愛好和情趣，也非常願意跟人分享情緒和八卦。阿枝歎了一口氣，說人啦，真不知廉恥，竟然幹出這種事。
小姐吃了一驚，轉過頭，杏眼圓睜。我幹出什麽事啦？我幹這種事怎麽啦？從來沒有人敢於當麵質疑自己從事的職業，除非這個人神經有問題。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麵，橫加幹涉別人的職業，小姐差點就要罵人了，說不定還會上前抽她一耳光。
哎呀，失言了！阿枝險些要掌自己嘴巴。連忙跟小姐道歉，光道歉還不夠，還得進一步溝通。人和人之間的隔膜其實沒那麽大，多半是因為缺乏溝通。阿枝說的是戚大姐兒子吸毒的事，站在一個善良者和社會風氣的維護者的立場上，她坦白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對吸毒的行為深惡痛絕。
小姐也是深通世故的人，一勾就通，非常容易暢通，不通則已，一通便暢通無阻。阿枝立即得到聲援，找到了和自己同呼吸共分享的人。小姐非常好奇，誰呀？他是怎麽吸上的？吸食哪種毒品？現在吸得怎樣了？哪來的錢吸？問題比阿枝多，也比阿枝思考得深刻，反倒讓阿枝心有慚愧，到底是頭腦簡單了，沒把事情吃透。
不管這些問題的答案是什麽，但起碼兩人達成共識，吸毒是一種極端醜惡的社會現象，人神共憤。
報警啊，怎麽不報警抓他？這是犯罪！大家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竟然個個置若罔聞，熟視無睹，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小姐生氣起來，不是生的閑氣，生的全是一腔正氣，正氣在胸，胸比平時格外大。胸大的人不僅可愛，而且還可敬。
誰敢呢？其實大家都有正義感，都能把是非明察秋毫。可是真要輪到自己上前阻止，那就沒幾個人願意幹了，誰也不想得罪人，都不想管別人的閑事。
大姐，這就不是閑事了，這是社會風氣的問題，會危害社會的。吸毒的事情你不知道危害有多大吧，首先會危害家庭，會把一家人全毀了。還會危害社會，這種行為影響極壞，會誤導青少年。如果這個社會大家都去吸毒，那還有誰去打仗保家衛國？那我們國家就完了。你知道鴉片戰爭嗎？我們國家曾經就是這麽完的，就是因為大家都抽英國進口的鴉片，結果都不會打仗，輸了。所以大姐，不能小看吸毒這件事。
阿枝還真沒意識到事情有這麽嚴重，她沒文化，沒有那麽高的思想覺悟。幸虧跟小姐及時分享信息，交流溝通，否則阿枝就犯下了思想麻痹不敢同反動路線作鬥爭的錯誤。阿枝自以為頭腦糊塗，見識短淺，不僅是因為沒有文化，還因為缺少良師益友經常啟發點撥自己。小姐雖然是個婊子，但是道德水準高，高到別人達不到的高度，有很高的責任意識，把對別人道德的抨擊當作自己畢生從事的偉大事業。不要以為小姐畢生事業隻有一件，和犧牲自己把快樂奉獻給世上的男人們一樣偉大的是，她還投身到維護社會的公序良俗上。阿枝就應該多和這樣的道德婊交朋友，如果她交不到更好的朋友的話。
阿枝決定去見老頭一次，好幾天沒去了，怪想他的，老頭也一定想自己，別讓他想出腦溢血來，那就把人想癱想殘了。老頭是戚大姐死去老公的上級，他那裏一定有真相。
阿枝立即趕往老頭那裏，好像哥倫布趕往前方的新大陸。真相就等在那裏，一踏上土地就能與它敞懷擁抱。
阿枝來了，老頭高興，比過年還高興，過年不如過癮，阿枝送癮上門，又讓自己過癮，禮輕情意重。所以老頭不耽誤，不客套，不謙讓，一把就將禮物接手過去，把自己的手回饋給阿枝。手在阿枝腰間繞腰一周，表示隆重=
老頭亟不可待，阿枝要待會兒再急，明顯節奏沒壓上。盡管老頭前壓後頂，但是情況沒摸準，配合不摸親，阿枝在想戚大姐兒子吸毒的事，老頭在想那點事，都在想事，事與事不同，行動步調不一致。
阿枝笑笑：怎麽啦，才幾天就等不及了啊？
老頭氣喘如牛，把熱氣噴在阿枝的後脖子，把阿枝當著泥人來捏。阿枝不想耽誤時間，趕快把自己脫光，給老頭創造條件，沒有條件創造條件讓老頭上，盡快無條件地完事。隻有先展開自己，然後才好開展自己的事業。
阿枝對老頭開門見肉，提起問題當然就是開門見山，不半遮半掩，欲抱雙峰半遮麵。阿枝說戚大姐的兒子怎麽啦？好像在吸毒呢。
老頭還躺在阿枝身上，尚未平複激動的心情，處在粗聲粗氣的喘息和一鼓一脹的呼吸中，暫時來不及回答阿枝的問題。阿枝隻得再忍一忍，等風平浪靜，老頭才能冷靜地回答，詳細地解釋，答案才能讓阿枝滿意。
老頭終於從阿枝身上爬起來，阿枝把他扶正躺好，用撫摸來撫平老頭心中的激動。老頭舒服了，情緒穩定下來，哼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進入平和輕鬆的新常態。老頭說你剛才說什麽？小戚的兒子？
阿枝說她兒子在吸毒，您老不知道嗎？
老頭歎口氣：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文化局人人都知道。那孩子不爭氣，當年小黃那麽疼愛，想不到如今變成這樣。小戚這些年不容易，在你那裏你要多照顧一下，她是個老實本分人。
當然阿枝也是個老實本分人，原來戚大姐跟自己一樣。以前她以為不一樣，人家是經理夫人，國家正式職工，怎麽會跟自己這個農村出來沒文化的村婦一樣呢？現在命運不僅讓她們做了同事，還讓她們成了階級姐妹，好有親切感啊。
阿枝的胸暫時不屬於阿枝了，現在已經借給了老頭，隻有腦子是屬於自己的，還在思考自己的問題。戚大姐的兒子是怎樣走上吸毒這條路的？毒資從哪裏來？靠戚大姐一個人的退休費和打工錢嗎？
對於阿枝的問題，老頭能給出答案的毫不隱瞞，找不到答案的也不會不客氣地說無可奉告，老頭不是外交家，也不是答記者問，所以比他們要客氣禮貌得多。老頭會想一想，會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謙虛誠懇，實事求是，會和阿枝共同探討，一起尋求答案，讓阿枝得到令人信服滿意的真相。
阿枝忽然想到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估計老頭如果答不上來，會活活把自己憋死。萬一老頭憋死了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可是這麽致命的問題，阿枝如果不把它發問出去，豈不是反過來把自己憋死？反正死法相同，我死還不如你死，大家同歸於盡，也算是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樣死吧。
聽說他男人是被文化局長害死的？
阿枝眼睛一眨不眨緊盯著老頭，好像生怕他真給憋死過去。老頭真的在憋，憋了半天不出聲，把阿枝嚇著了，心裏嚇出一個小鹿來，噗通亂跳。好在老頭出了口氣，張口吐音，才讓阿枝把憋著的氣鬆掉。要不得啊，心太黑了！老頭說。
事情大體跟戚大姐說的區別不大，說明是真的，也說明凡事都應該有一種求證精神，大膽猜測，小心求證，才能把真相弄個水落石出，心中石頭落地，不必一輩子摸著石頭過河，心裏老有個石頭，擱在心上，擱成心梗塞。
老頭忽然一陣咳嗽，漏風了，一股陰風鑽了空子，鑽進老頭的後背，從後背鑽進老頭的胸腔，在裏麵給老頭的肺撓癢癢，撓得老頭不停地咳。阿枝趕緊幫他捂緊，別讓陰風亂了老頭方寸，中斷阿枝的求索之路。最近情況有點異常，戚大姐忽然帶著兩個小家夥上班，這是前所未有的，特別值得關注，應該有隱情，潛伏著巨大的危機。難道和他兒子吸毒有關？
阿枝的猜測很大膽，唯有大膽猜測，才能給自己打開一扇天窗，仰望窗外的天空。老頭也認可阿枝的猜測，阿枝聰明了不少，這是跟老頭的結果，近朱者赤，跟聰明人混，也能把自己混成個明白人。小戚兒子吸毒，毒資何來？據說借了不少錢，到處借，借不到就騙，據說連黑社會的錢都敢騙，真是毒膽包天。很可能惹惱了黑社會，上門勒索綁人。前不久好像聽說有人到小戚家鬧事，大概就是和毒資有關吧。
阿枝聽起來驚心動魄，毒資和黑社會本來就是兩個十分凶惡的事物，如今同時出現，太震撼了！戚大姐居然身處這麽可怕的兩件事中間，泰然自若，看不出一點異常，真非常人也！換了阿枝，早就急瘋嚇傻了。
老頭說小戚現在這樣了，你們要多體諒，人家一個人，帶兩個小孩，不容易，能給她方便盡量給，千萬別為難她。
任何事情都不能過早下結論，凡事都應該有一種求索精神和求證過程。戚大姐帶孩子上班這種行為，不了解內情，按照尋香樓的管理規定，阿香不允許，阿枝也不讚成。可是戚大姐發生那麽大的禍變，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就應該體諒她的行為。阿枝體諒了，以前是誤會戚大姐，以後一定改正態度，多一點理解和關照。阿枝也是個善良的女人，從來不把別人的苦難當作消遣，也有惻隱之心慈悲之懷。
可是阿香不能體諒。她是尋香樓老板，地位不一樣，站得高，有點晃，高處不勝寒。放眼遠處，打量高處，這事都不那麽簡單。帶小孩上班事小，小不理亂大謀，小事會釀成大事。從開始阿香就覺得戚大姐是個黴鬼，老公貴為書店老總，忽然坐牢死了，一家淪落破敗，不是一般的黴，渾身長滿黴菌，黴氣會擴散，傳染，帶到賓館來，如今果然就快來了，仿佛聽到敲門聲。賓館這樣的公共場所，本就是黑社會街痞子最喜歡撒野敲詐的地方。如果他們打探到戚大姐在這裏，還帶著小孩，一定會追蹤到尋香樓，來一個大鬧尋香樓，麻煩就惹上身了，以後就沒安寧日子過。
到底是老板娘想得深遠，阿枝完全沒這麽高的遠見。那怎麽辦呢？趕她走？老頭反複交代，要體諒戚大姐，聲音還在耳畔回響。阿枝不能忘記老頭，就不能忘記老頭的諄諄教誨。
阿香想了想，她不會簡單粗暴直接趕戚大姐走，而是有自己的工作方法。她決定跟戚大姐商量一下，讓她想個辦法，到外麵躲幾天。如果她走了，尋香樓再找個替手，她就再回不來，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辭掉她。
可是戚大姐一點沒表現出驚訝，也沒有憂傷，仍舊是那麽平靜，像塊石頭，風吹不皺，浪打不濕。我哪兒也不去，就呆在這裏。
阿香說你是不是擔心會失去工作？沒關係的，等這件事過去了你再回來。
戚大姐笑笑：謝謝你，不過我不走，我會好好上班，絕對不會影響賓館工作的。
阿香心說你不走就影響了，但不好說出口，堅持建議她離開幾天，即便她不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也要為孫子孫女。總不能看著他們出事吧？
戚大姐說：謝謝你啦老板娘，我要到別地方去還不如就呆在這裏。我知道你是怕孩子影響賓館，我會管好他們的，他們很聽話，我向你保證。
阿香說不是這個問題，我是怕他們發現你在這裏。
戚大姐說我不怕，大庭廣眾之下，他們能把孩子怎樣？
阿香心裏氣，心說你是腦子有病還是給嚇傻了，難道真嚇出毛病，這麽明顯的意思都領會不了。阿香起身，手在屁股後擺擺，說：我了個去！算我白說，你要留就留吧。算是見了鬼，弄了個麻煩，沾上手，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