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總識香
牛秀才正在商海裏鼓起風帆,準備在大風大浪大展拳腳大展宏圖的時候,珍珍卻給他吹來一股涼風,或者說珍珍將一股涼風從文茗酒店從阿香那裏帶進來,帶給他一絲不快。文茗酒店要趕牛秀才走,準確地說是阿香要趕牛秀才走,要他從現在住的宿舍搬出去。牛秀才和珍珍以及酒店的一些單身職工住在酒店後麵一棟單身宿舍樓裏,宿舍樓很老舊,有四層,另外還有一層地下室,單身職工並不多,許多房間是空的。珍珍說,酒店的老總覺得這棟這麽好的樓空在那裏太可惜,準備讓它也幹點事,創造一點經濟收益,別老閑著。誰要有能力把它租賃下來,從事旅店經營,一定大有可為。這話說了很多次,特別是對胡大利說,仿佛是把胡大利當作心腹知己。胡大利當然覺得老總說的對啊,領導說的沒有不對的,雖然重複多少遍,但每次胡大利都認為領導說的對啊。雖然領導說的對,但是胡大利不認為自己有興趣,也許領導認為他有能力獨立經營旅店,領導對自己的能力是充分信任的,胡大利對自己毫不隱瞞這一點。但他寧願給老總當部門經理,為老總打工賺錢,也不願意自己單獨承擔風險。旅店有風險,投資需謹慎,胡大利深知這一點。
老總跟胡大利提了許多次,胡大利除了會說領導說的對啊之外,什麽主意都沒有,老總不得不給他一個主意。他遍覽酒店員工,唯有阿香堪當此任,他非常看好阿香,希望阿香不負眾望,勇敢接受挑戰,既為酒店分憂,又給自己增加收入,充分開發自身價值,將來當了老總,跟自己平起平坐。胡大利說領導說的對啊,回去馬上落實。阿香一聽就興奮,也說領導說的對啊。胡大利說對個屁,這是要趕你走。看來跟牛秀才鬧的那事不是沒有影響的,不是沒有後遺症的。你個傻逼,以後做事用點腦子好不好?那樣的事情明顯是對自己不利的,還親自到老總那裏去鬧,不是等於自己告發自己嗎?
阿香說放你媽屁,你怎麽知道老總是要趕我走?怎麽就不是看上我的能力,讓我發一筆財?
你有能力?你老公我都沒看出來,難道老總能看出?
所以你當不了老總,一輩子隻有打工的命。
阿香相信自己的能力,佩服老總的眼力,起碼得有200瓦。胡大利鼠目寸光,眼力不超過10瓦。20倍,這做人的差距就是大。可是這麽好的眼力就看不出阿香在采購上麵搞了鬼?把阿香采購的權利收回去就是一種態度,表明老總不是沒眼力,眼力很透亮,什麽鬼都看得到,隻是不說而已。不說不等於不做,當領導的本事就是明麵的東西就明說,不是明麵的東西堅決不說明,暗地裏的東西暗地裏做,做得不露聲色,又讓大家心知肚明。老總實在很會做人,對阿香非常客氣,非常欣賞,讓阿香隱約不安,但又異常高興,以為酒逢知己馬遇伯樂。
阿香馬上就到現場察看。文茗酒店正中間是一個門,門是一個洞,洞是一條道,道有兩條道,一條左車道,一條右車道。道越過門洞徑直往前伸,直接伸到文茗酒店集體宿舍樓,於是從門洞可以看到宿舍樓,從宿舍樓可以看到門洞,相看兩不厭,日日打照麵。左車道有法國梧桐護盤,右車道也有法國梧桐護盤,為了護盤,法國梧桐們一致長得高大,遮天蔽日,天光隻剩馬賽克,仿佛正在上演三級片。法國梧桐身後也不孤單,站著層層水杉,水杉挺拔,競比高低,互不低頭。水杉林就是兩片小樹林。所以文茗酒店集體宿舍樓前是小樹林,水泥道把它們分成兩片。景致幽雅,風景不凡。宿舍樓來曆也不簡單,原是官府大樓,市經貿局辦公之地。因為響應市政府號召,為市區擴容做貢獻,搬遷到新區。故人既去,空餘樓閣,幹脆賣地賣房,為房地產經濟做貢獻,於是賣給了文茗酒店。文茗酒店得了塊寶地,可是資金短缺,無法馬上點寶成金,賺取樓市第一桶金,隻好閑置。與其閑置,不如給酒店無住處的職工一個遮風避雨之地,也算是老總宅心仁厚。樓有四層高,還有地下室,酒店那幾隻猴子住在上麵跳舞蕩秋千也住不滿,價值嚴重低估,有待進一步開發。不如把它利用起來,開賓館,前麵吃飯,後麵住宿,吃了睡,睡了吃,一條龍,方便客人,養肥顧客。
既然老總有意,阿香自然不必客氣,大大方方跟老總談價錢。阿香的意見,第一年交十萬元,以後每年遞增百分之十。這個價錢太便宜,老總要考慮考慮。胡大利說先吃飯後考慮,空著肚子想問題會傷腦筋,老總的腦筋可非同一般,那是財源總開關,壞了會斷財路。老總酒足飯飽,又被小姐泡腳按摩得皮肉鬆弛,皮肉鬆弛了嘴就鬆了,一高興對胡大利說:從第二年起遞增百分之二十,第一年照阿香說的辦,第二年照我說的辦,你看如何?胡大利說老總說的對啊,回頭我跟阿香說,一定會答應,她要不答應我就不答應,還翻天了。老總說嗬嗬,老胡做人爽快。
既然老總吃了飯說明給了麵子,又讓了步那就更不簡單,阿香不能不買這個麵子,不能得寸進尺。事情就這麽定了。阿香立即行動起來,帶著一幫子人,前來宿舍樓視察。馬上要當老板了,氣度立即就不一樣,身份轉變之前要提前將氣度轉變過來,以盡快適應新的角色。她輕搖紙扇,一步一停頓,走得穩妥踏實,腳步完全不顯漂浮虛空猴急,在一大堆人裏麵,她必須走在頭前,其他人必須跟在後麵,不能搶了風頭。來了一人堆,淩亂混雜,一堆人渣,人們一望而知,誰是這堆人中的領頭人。阿香讓人把每個房間的門打開,然後走進去,拿紙扇蓋住嘴巴和鼻子,左上角瞧瞧牆角掛的蜘蛛網,右上角瞧瞧正在爭分奪秒上網吐槽的蜘蛛,前頭瞧瞧地上丟的發黃的報紙煙頭一次性飯盒,低頭瞧瞧腳下踩的衛生巾衛生紙。皺著眉頭走出去用扇骨敲敲門敲敲窗戶玻璃,門和窗戶都得換,這得銀子!真金白銀,得多大一筆啊!第一年應該免交租金才對,讓我交那麽多錢,當我是土豪啊?
看完一間換下一間,每一間都得考察,每一間都不能馬虎。阿香用腳踢踢門,門上掛著把鎖,這間有人住。用腳踢下一間,門上還是掛著把鎖,這間堆了雜物。阿香不走了,鎖著眉頭,很不開心。這棟樓就這麽空著,都快被占光了。也有的是酒店堆放東西,有人說。都得搬,現在承包給我了,是算錢的,不管誰占用,那是占了我的生意,算成了我的成本。房間不能一個人住一間,要合住,至少四個人一間,都得給我搬。這麽大一間房,一個人占著,像話嗎?還有,那些不是本酒店的人,都得給我搬出去,聽說調走的職工,至今還住在這裏,水電扯起來用,沒人管,管理太混亂了。既然讓我承包,那就由我說了算,我的地盤我做主,我不做主誰做主?
阿香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確很詳盡,大家都聽得也很認真,但是三天過去了,沒有人去落實,原因是計劃雖然起草得周密完好,可是缺少最關鍵的環節,職責沒有分清楚,任務擺在那裏,誰去幹呢?大家的職責是什麽?這些都沒有交代。阿香自己沒想到這上麵去,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居然沒人提醒阿香。阿香要操的心很多,賓館草創時期,百業待舉,日理萬機,有空還得緊跟胡大利。事業當然重要,但是也不能為了事業犧牲愛情,如何體現愛情呢?對於老夫老妻來說,愛情不是卿卿我我,不是甜言蜜語,愛情就是緊跟形勢,就是形影不離,就是閑言碎語之後的吵吵鬧鬧,就是吵吵鬧鬧之後的劈劈啪啪。一整天見不著一次麵,一星期啪啪不了一次,一個月都沒有閑言碎語,那就意味著老夫老妻的愛情要枯萎了,要先年齡的老去而老去了,要出狀況了,要亮紅燈了。所以工作之餘,阿香也沒忘記要緊跟胡大利,別讓他閑著的時候閑出毛病,閑出邪念,閑出正軌。
第三天阿香來看,依然房門掛鎖,一個房間一張床,許多房間堆滿雜物,阿香怒了,胸脯一起一伏格外誘惑人。再不搬,砸鎖先!
旁人說再催催吧。阿香怒說:貼通知,每間房門上貼通知,限三日之內搬,否則砸鎖,別怪姐姐我不客氣!
通知立即就巴在每一間房門上,每一個門上麵都像粘了塊創可貼,大家回家的時候在門口停一會,認真讀完,讀完之後大家就湊在一起議論,於是議論紛紛,平靜如死水般的單身宿舍樓熱鬧起來,充滿了不平不滿。第一天,阿香來看,門上都掛著把鎖,沒有任何變化。第二天阿香又來看,鎖開了,門開了,那是因為大家下班,房間裏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除了有人。阿香說:怎麽啦,都不搬是吧?為什麽不搬?說話啊!都不說話!不說就能嚇死人啦?不說話也得搬,說不說都得搬!一轉身走了,胸有成竹氣定神閑。
可是到了酒店,整個人氣得要發瘋,從溫柔可人的酥胸裏發出很粗魯的聲音,不停怕打紙扇,拍散了架,更加生氣,瞧瞧紙扇,這什麽毛線水貨!Made in China,扔掉,然後找人罵架,看不順眼就罵,罵得人們反過來想罵她,想說她是找罵討罵。阿香罵罵沒勁了,就找胡大利。胡大利說:你滾滾滾,一邊去,這種事情都搞不定,還想當老板,趁早歇菜吧!於是阿香找到罵的對象,對象就是胡大利,罵得胡大利直躲,直想揍她,直覺得在下屬麵前很沒麵子。於是胡大利就和她保持距離,距離在足夠聽不到罵聲。
她的眼前閃過珍珍的身影,最該罵的是珍珍,珍珍也住在單身宿舍,也沒有搬動,連她居然也敢不聽號令,這也太邪乎了!阿香氣更大,她要等珍珍過來以後開罵。可是珍珍低著頭,故意裝著沒看到她,匆匆忙忙地走過去。阿香的氣比剛才大了一倍,胸也大了一倍,波濤胸湧。珍珍,你過來!
珍珍低頭含胸合手,小碎步。你個死丫頭,怎麽不搬?連你居然都敢反對我,示範啊?模範帶頭啊?什麽時候搬?別含含糊糊的,別說明天了,今天晚上就搬,下班回去搬,再不搬我捏死你!拿指頭在她腦門上使勁摁了一下,摁得珍珍把脖子縮得更緊,隻剩肩骨。
珍珍不是不搬,她讓別人搬到她這裏,別人不肯,她搬到別人那裏去,別人不讓。越是阿香外甥女越不好帶頭,帶頭就成眾矢之的,想是想過,也隻是想想而已。
毛線還有,牛秀才什麽時候搬?你是不是還在跟他來往?其實阿香腦海裏一直都有個牛秀才,哪怕不提他不想他,牛秀才總是隱隱約約存在腦子的某個角落,存在深深的腦海裏。
珍珍搖搖頭,意思可以是否定,也可以是否定之否定,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阿香目前不關心珍珍搖頭的真實含義,關心的是牛秀才什麽時候從這裏滾出去。他要不滾,砸鎖,把東西全扔出去,讓他的東西滾。
珍珍劉海垂下來,像一道簾子,眼睛就藏在簾子後麵,鼻子一吸一吸的。阿香轉過身去,待她轉過身去珍珍說:姨,能不能暫時讓秀才住幾天?他一時還沒找到地方,找到後馬上就讓他搬。讓他跟別人擠擠,也不占地方。
阿香說哦,你替他說話是嗎?你跟他藕斷絲連是嗎?也許你們壓根就沒斷掉。他有沒地方住關我毛線的事?他又不是酒店的人。以前的事我不計較,但這事沒得商量。你別替他說話我告訴你,你得多為你姨操心。那個臭小子,一看就是副窮酸樣,典型的渣男。你趁早離開他,別跟他攪合一塊,這次是個機會。你雖然蠢了點,但是找個比他強的還是找得到的,別死心眼!
牛秀才牛脾氣也上來了:我特麽不搬又怎麽樣?這樓又不是她的,她憑什麽要我走?把我惹急了我上老總那裏告他去!
他就躺那裏了,把床壓得死死的,好像來幾個大力士也沒法把床扛走。可是珍珍卻沒有他那樣沉著鎮定,急得在門裏門外來回走,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你別說大話,你還是趁早想辦法,趕緊到外麵找,看有沒有房子出租,去租間房,哪怕再小都成。
牛秀才舉著一本書看,沉浸在知識的沼澤裏不能自拔,他從沒想過要出去租房。租房多麻煩,他什麽都沒有,床,桌子椅子,灶具餐具,都得備。他從未考慮過,想都不去想。
珍珍不走了,她發現一個好主意,就坐在床沿邊,靠近牛秀才。你要租了房子,咱們一塊住,相互還有個照應。說得那樣自然純淨,沒有一絲雜念,仿佛清清池水中的婷婷荷花,風吹輕搖。
牛秀才放下書,從泥沼裏爬出來,出汙泥而不染。他覺得這個主意好,其實想都不要想的事情有時也是可以想一想的,不值得考慮的事情也是可以考慮一下的,隻有去想去考慮了,你才會發現它原來巨有價值巨有好處。
可是沒等到牛秀才找好房子,第二天的夜晚就沒有了光明。從秀才餐館回來,集體宿舍大樓非比尋常,一丁點光亮都沒有,整座大樓黑魆魆立在那裏,比黑夜還要深沉。牛秀才摸索著上樓,結果發現所有的人都在黑暗中探索。牛秀才探索到自己的門,探索到自己的房間,探索到燈開關,也沒有探索到光明,開關響了無數遍,光明始終沒有到來。阿香!肯定是被阿香停的。
大家都找珍珍,要珍珍給阿香打電話,我們明天搬,今晚把電送過來罷。阿香的答複很快,比幹脆麵還幹脆:今晚送電今晚就得搬,否則不送。大家對珍珍說,那我們就今晚搬。於是電來了,一片通亮,搬吧,反正總是要搬的。搬到轉鍾,大夥才搬完,洗洗弄弄,整個一通宵。
第二天阿香一早來看,全搬好了,四人一間,房子騰出七八成,她很高興。這次是拉黑戰術,看你不爽拉黑你,果然管用,立竿見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OK,生意可以開張了。有十幾個房間,四五十張床位,一張床位就算50元,一個晚上兩三千,一個月就六七萬,一年就是七八十萬,去除上交人工水電,淨落到手的應該有五十萬左右吧。旁人說:阿香,這下你發了。阿香笑笑:發個鬼!幾十萬算發啊?說得好像她誌不在此。旁人說:現在你比胡大利強,他以後得靠你活。阿香哼了一聲:他那猴樣,還能發財?這個家不靠我靠誰啊?旁人說:以後你是大老板了。阿香不以為然:這算什麽大老板啊,小老板而已,成大老板的日子還長著呢。雖然說長,好歹總還是有。長到底有多長?一年?兩年?一年說長也長,360天呢,說短也算短,不就12個月嗎?有那麽一天就在不遠處等著自己,到達這一天就是大老板了,憑這一點就讓人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