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秀才餐館
誰能幫他，扶人於危難？沒有朋友。誰能救他，挽救他們的愛情？沒有救世主。沒有朋友，敵人倒不少。沒有救星，仰望夜空，群星閃耀，滿天都是災星。他不信任任何人，周圍的人跟他交麵不交心，沒有人真誠待他，瞧不起他的占多數，巴不得他倒黴的占多數。特別是他跟珍珍好，讓身邊多少漢子羨慕嫉妒恨，預期他和珍珍的愛情失敗成為別人堅定不移的政治信念。
所以他還得靠自己，憑自己的實力把珍珍拉回來，他相信實力。什麽是實力？報酬高一點，待遇好一點，地位高一點，讓珍珍在自己身上看到前途和光明，看到自己出息，待到實力爆棚時，珍珍對他笑，那一天她會回來的。這個社會信什麽？信努力還不如信實力，實力決定一切，熱誠、真情、友好都是美德，可是沒有實力，美德也是一無所得，隻有實力在後麵撐腰，它們才有意義。
他每天出去找工作，頭頂烈日，臉曬得通紅，又轉成焦黑。汗流了一身，從腦門到腳底，風一吹，又變成白鹽，一抹直往下掉。身上又開始散發牛秀才味，很重的味，他解開襯衣，讓風吹開胸膛，讓牛秀才味隨風而散。雖然這是他的原汁原味，但不能讓珍珍聞到。回到宿舍，他先喝幾缸水。有人說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賦。天賦是原料，生帶來死帶走，其餘99%都變成了汗水，所以天才就是要多喝水，水量充足才能保證有汗水出，汗水一出天才就誕生。然後衝到公共洗手間，往身上澆幾桶涼水，把暑熱澆沒了，汗水澆沒了，白鹽澆沒了，牛秀才味澆沒了。他到處聞了聞，特別是腋下，聞不到一星牛秀才味，隻有滿頭的洗發水味，滿身的沐浴液味。
愛情使人高尚嗎？一點也不，愛情同樣也使人卑劣，這都不是實質，實質是愛情使人瘋狂，失去理智。沒有理智的人既可能顯得高尚，也可能顯得卑劣，高尚跟卑劣一樣，都是瘋魔狀態，是一種病，得治。當全民都高尚時，那就是全體得了高尚病，更得治，不治會出大事。牛秀才可以為珍珍做一切，也可以為了使珍珍回到身邊去破壞一切。他會那麽做的，破壞掉珍珍一切跟其他男的交往的渠道，不允許她跟任何異性來往，因為那意味著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牛秀才最擔心的是珍珍會不會變心，會不會在這段時間跟別的男孩好上，被人趁虛而入。這麽一想，他就忐忑了，找工作也不專心了，心神不寧，每天草草收兵，趕早回來監視珍珍的行動。他站在角落的黑影裏，注視著珍珍下班從酒店大門出來，尾隨她上街、回寢室，看看有沒有男孩子跟她比較親近。他覺得自己像隻老鼠，偷偷摸，鬼鬼祟祟，很不光彩。光不光彩沒關係，關鍵是不能被人發現，發現了那就丟臉，丟了老母。
街上的人很少了，街燈卻把一切照得格外分明，婆娑的樹影不能完全遮掩樹下。牛秀才站在有樹影的牆角，仍舊顯得格外突兀。偶爾經過的人看他兩眼，馬上警惕起來。站著目標大，容易被路人發現，於是就蹲著，把身子縮小，縮成地上的一塊石頭。石頭不會引起路人注意，路人毫不經意。可是正是因為不經意，更被驚擾。路人走近時猛然發現石頭原來不是石頭，陡然間變成了人，以為是石猴再世，嚇人一跳，趕快繞路而行。這麽晚，一個人蹲在黑影裏，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即便不是壞人也太嚇人。
珍珍的行為並沒有異常，上班進酒店，下班回寢室，單調得跟從前沒有兩樣。跟她同行的也不過平常的同事，她基本上都是和女孩子結伴而行。牛秀才沒發現任何讓自己緊張不安的情況，甚至有點小失望，反倒想發現點不平常的事情來，似乎那樣就可以找到珍珍不理自己的原因，純粹是外部原因，是外部的誘惑導致她變心，而不是牛秀才不夠讓她上心。
牛秀才找了幾天的工作都沒有結果，沒有結果的原因他歸結為：大酒店人員齊備無需招人，小酒店廟小容不下大法師不敢要人。沒找到工作是次要，找不到失敗的原因才是主要的，所以牛秀才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原因找到了，就可以對症下藥，此路不通，另辟蹊徑。他決定到本市一所大學附近轉轉，那裏小餐館林立，說不定有他用武之地。
這是本市唯一的一所本科院校，學校側門出來是一條小巷，似乎專為附近的經營戶開辟，小巷兩旁全是小餐館，棚蓋夾道，寸土寸金。牛秀才覺得這裏是做生意的好地方，鋪麵不大，投資很小，一般人都能從這裏起步。租金費用低廉，生意紅火，小本薄利，隻要肯吃苦，不愁沒生意，更不必擔心虧本的風險。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手藝，選擇做任何一種與吃有關的生意，早點南北風味均可，炒菜也是花樣眾多，適合學生消費。來到這人文匯聚之地，牛秀才忽然感覺自己找到了歸屬，覺得這裏才應該是自己的風水寶地。自己一身的本事，還到處登門求情找工作，既然有那份本事，何不來這裏自己創業。環顧小吃街兩旁那些林立的餐鋪，他們不過是些放下鋤頭把的農民，哪裏懂得什麽美食之道，更沒受過專業訓練，如果把他們當作競爭對手，那都不是牛秀才的菜，牛秀才隨便拿幾手活出來便可以讓他們活不下去。
從前隻想著找工作幫別人打工，不走出去轉轉，轉換一下思路，很容易陷入到窄小的框框裏。給別人打工，辛辛苦苦賣命幫人家賺錢，還要看他的臉色，為了多幫老板賺錢還跟同事爭強鬥勝，何不拿出那種幹勁自己當老板，為自己賺錢為自己拚命？牛秀才想通了，想不通的人隻有替別人賣命，想通了的則為自己活著，一念之差，千差萬別。
別的問題都不在話下，投資的錢他拿得出來，經營的方法他也有，隻需租到一間鋪麵。鋪麵不在大小，當然越大越好，規模效應，小也能接受，從小處入手，小步快跑。問題就在這裏，哪裏能找到鋪麵，縱觀小巷兩旁，滿滿當當，全是爐灶鐵架台麵。牛秀才相信一定有經營不善的，有因故退出的，隻差機會，隻等自己去發現，去尋找詢問巡查。
老板，要點什麽？牛秀才東張西望，自然引來餐館各位館主的招呼。這位館主是個中年男人，平頭，矮胖，滿臉的油痘，典型的夥夫形象。
牛秀才問：你們這裏有沒有餐館需要轉讓的？
有啊。你需要多大的？
隨便。
把我這間給你怎麽樣？
牛秀才心中一喜：好哇。怎麽轉？
館主打量自己的店麵：要轉這些設備都得一起接。
那得多少錢？
館主想了想，伸出一隻巴掌：這個數。
多少？五萬？
館主點點頭：這算便宜的了。
包括冰箱，桌椅，電扇……？
館主手一掃：所有。
那你什麽時候退？牛秀才心在跳，他覺得機會來了，撞到機會你就得果斷，就像愛情，最忌疑兵不進。
你什麽時候要我就什麽時候退。前提是錢要到位。
當然沒問題。牛秀才這就去籌錢，這筆錢他拿得出來，在文茗酒店他拿廚師的報酬，算得上高收入，比普通服務員高很多。這些錢幹什麽呢？不是給他自己享受的，除了為珍珍花錢，其餘的都攢起來，一年多下來積攢了三四萬。這就是攢錢的好處，遇上事了，不用發愁，要搞事業，它就是創業基金。三四萬，再找父母借點，差不多就夠了。
哦，忘了說，我房租還有差不多六個月到期，你得把剩餘的房租給我。館主說。
這個是自然，沒問題。看來找父母得多借點，但將來一定還。他現在獨立了，不能花父母的錢，花了也要有筆賬。
過不了幾天，身為館主的就不是這位中年男人，而是牛秀才。他站在餐館前打量半天，琢磨半天，覺得位置不錯，關鍵是要把它搞出點特色，要鶴立雞群，出汙泥而不凡，突出牛秀才風格。贏的不僅僅是風味，更是風格。
他想告訴珍珍，能和自己分享快樂與痛苦的人是最愛的人，但是珍珍不見他，滿腔的興奮之情無法表達，隻好用歌聲來宣泄。蒼茫的天呀是我的愛，軟綿綿的青蛇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節奏是最呀最要命，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胃。全樓的人都知道牛秀才在宣泄，都分享了他的歌聲，歌聲不那麽好聽，不成調，這是少有的一次。牛秀才平時不唱歌，因為他唱出來的是歌，別人聽出的是哭泣，唱一次哭一次，這得有多大的悲傷才唱歌啊！這次他居然想唱就唱，居然讓全樓分享他的好聲音，一定是傷心欲絕，一定有想死的心。珍珍，秀才失戀了，莫不是要自殺，趕緊勸勸吧！
珍珍認真地聽了半天，覺得牛秀才沒有自殺的風險，也許是誘兵之計，堅決不上他的圈套。不見也罷，等他的餐館開張，事業起步，再告訴珍珍不遲，給她一個驚喜，用實力證明給她看，憑實力重新贏回她的愛。
現在的重點不是告訴珍珍，不是唱歌抒發感情，而是集中精力，籌劃餐館的經營。首先是餐館名稱，要取得響亮的，能讓人過目不忘，牛秀才開的餐館，何不叫秀才餐館，既代表了主人的名字，又指明了服務對象，大學生就是秀才，是新時代的讀書人。這個名字取得響亮，恰如其分，很有號召力，關鍵是對胃口，對胃口就有食欲，隻要學生有食欲，秀才就能展藝術。名字取得很令人滿意，下一步就是籌錢，先把自己存在銀行的定期取出來，然後回家找父母借錢。
牛秀才要借錢做生意，牛爸和牛媽很有顧慮，兒子是個秀才，沒出息的中不了舉的酸秀才，從來沒有做過生意，錢借給他沒問題，要是打了水漂那可是大問題了。爸媽不相信他，牛秀才很生氣，他們從小就不看好自己，老覺得他迂，其實他自認為不迂，自認為有頭腦有想法。可是他不能當著爸媽的麵生氣，鬧翻了就借不到錢，他得說服他們。有顧慮很正常，生意不好也很正常，但是一個人生意沒做起來不能代表所有人的生意都做不起來，牛秀才有手藝有技術，一定會把生意做好，也一定能做好。生意怎麽做？要看用戶需求，用戶怎樣需求你就怎樣做。他的用戶是誰？學生嘛，學生的需求是什麽？價格便宜又要味道好。那就從這個方麵做文章。比如一盤青椒炒肉，它最大的成本是什麽？是肉而不是青椒，要降低成本隻能從減少肉量入手。可是肉少了份量不能少，味道還要好。怎麽辦？多加輔料，輔料要不了多少錢，但是輔料卻能決定味道。至於肉的份量，剛夠解饞就行了。除此之外，學生在吃方麵的需求可能還有許多，比如送餐到寢室啊，比如生日宴會啊等等，都在於邊做邊去發現，邊發現邊探索。用戶需求越多，你的生意才越好做。不怕挑剔的顧客，就怕沒需求的用戶。一個出家人，心如死水萬念俱灰，你跟他做生意那是作死。
牛秀才口才不好，口才不好的人都容易被人看扁，被認為迂，可是今天他忽然變了，變得口若懸河，口吐蓮花，說得爸媽一陣高興，為兒子的變化高興。畢竟出去闖了幾年，大不同以往，這小子還有點本事了。爸媽一高興，就相信了牛秀才，就拿出了錢，一張張數清楚，交到牛秀才手中。為了突出錢的重要性，牛爸牛媽還著重強調：這是我們給你準備結婚的錢，如今給你，也不用你還。但以後結婚就靠你自己了，賺沒賺錢都是你自己的，賺了我們不會要你一分，虧了我們也不會再找補。
對我有信心好嗎？對我有信心你們才會放心，才不會老惦記這個錢。牛秀才說。不管別人怎麽看，反正自己一定要堅持，最對得起自己的事情就是對自己有信心。牛秀才信心滿滿，如今錢已經籌到位，準備工作也到位，他更加有了信心。事實上，也沒什麽需要特別操辦的，錢交出去就可以接手，一接手馬上就可以經營，設備都是現成的，隻是把店麵稍微裝修一下，搞漂亮一點幹淨一點體麵一點有吸引力一點，都隻要一點點，很多一點點加起來，就質變，就變成特點優點不同凡響點。
所有事情都他一個做，從接店到裝修，從整理到收拾，從買菜到炒菜，從操作到經營，沒有人幫他，他也不需要別人幫，一個人幹，沒人幹擾，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想到什麽就做什麽，沒想到的就不做，累是累點，累並傻樂著。把衣服一脫，穿條五分短褲，光著膀子，電扇轟轟地轉，汗水嘩嘩地流，真爽，爽極了！他忽然不想珍珍了，就讓她去吧！她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她想跟誰過就讓她跟誰過，牛秀才是要跟自己的小店過了，這輩子就這樣了，找到歸屬了，珍珍想把這當歸屬就來，想去找自己的歸屬那就去吧，牛秀才不在乎了，他隻在乎他的小店。
珍珍有好幾天沒看到牛秀才，有好長時間沒跟牛秀才說話，她是聽說牛秀才在外麵接了個店，自己開餐館。她不是不喜歡牛秀才，更沒打算跟他分手，是生牛秀才的氣，生了氣又不能自己給自己消氣，如果拔了氣塞能把氣放了，她寧願做個輪胎。女孩生氣是要男孩來消的，男孩不消就會氣上加氣，表明男孩不懂女人心，不會體貼關心女人。還要考驗男孩的毅力，女孩的氣要經久不息，男孩來消氣了，女孩不能立即沒了脾氣，要沒氣裝氣，讓男孩討好哀求巴結，讓他徹底沒了脾氣，這是征服男孩的最好方法。如果這招不靈，男孩經不住考驗來了脾氣，過快放棄，那說明這個男孩是沒耐心的，是不容易征服的。
珍珍開始生牛秀才是氣是因為他得罪了自己的小姨和姨父，氣上加氣是因為他不肯認錯還辭掉工作，最最生氣的是這麽長時間了，牛秀才不來給她消氣，不認錯討好巴結持續跟她說好話。說明牛秀才是頭牛，有牛脾氣，不容易低頭，不容易降服，將來久了，說不定是個牛魔王。她不能跟一個牛魔王好，不能把自己的終身交給牛魔王。
其實牛魔王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人家本領那麽大，貴為魔界天王，居然沒有三妻四妾，對鐵扇公主挺忠誠，夫妻兩地分居，牛魔王也沒鬧出緋聞愛上別的什麽美妖。這一點牛秀才跟牛魔王倒很相似，珍珍相信他是個忠實可靠的男人。從家庭這個角度上看，牛魔王和牛秀才那樣的男人比較靠譜，適合居家過日子。珍珍還是舍不得牛秀才，她決定去看看牛秀才的店。沒辦法，本應該牛秀才主動來找她的，既然他不來，珍珍隻好主動了。她並不是離不開牛秀才，是記掛著他，他一個人開店，沒有經驗沒有幫手，會亂成什麽樣子。她不能看著牛秀才一個人吃苦受累連個說話分擔的都沒有，實在不忍心。
珍珍來到小吃街，舉頭看到秀才餐館，就認定是牛秀才開的，這個名字太有標誌性，不用打廣告。牛秀才正在專心炒菜，跟學生們打得火熱，忽然看到那麽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心裏湧出喜悅的潮流，塞滿胸膛，有點堵，有點手足無措。菜在鍋裏吱吱響，冒出煙氣，滿屋子油香，牛秀才味變成了香味，香噴噴。菜從鍋裏倒進盤子，油光閃亮，鮮嫩紅透。珍珍說我來端。牛秀才說是門口那一桌的。
店裏有四張桌子，已經坐滿三桌，牛秀才一個人洗菜切菜炒菜，手忙腳亂，差點把自己當成菜牛炒給同學們吃了。珍珍說你這麽忙的生意怎麽不讓我來幫忙？牛秀才說還好吧，嗬嗬嗬。珍珍說你忙得過來嗎？牛秀才說忙是忙不過來，可能緊張點，嗬嗬嗬。珍珍說那你怎麽不跟我說？牛秀才說你要有空就來幫一把吧，嗬嗬嗬。珍珍說哼！忙才想到我呀。
勞動也能贏回愛情，勞動真的光榮。牛秀才問：你不怕阿香反對？珍珍說其實她不是反對，是你得罪了她。牛秀才怎麽覺得自己一點都沒得罪阿香，是阿香跟他過不去，因為看不上他，恨他把自己的外甥女騙到手。珍珍說我小姨不是那個意思，我還不了解她？牛秀才說所有事情的起因就是她看不起我，反對我們的關係。珍珍說不是啦。牛秀才說你幼稚，她就是那個意思。牛脾氣又上來了，珍珍就不跟他爭了，爭贏了又沒獎金。就讓牛秀才贏一回吧，他已經夠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