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海境
當我陪著牧野再一次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夢奇和許可像兩條撐死的鯽魚挺著肚子浮在沙發上翻白眼吐著氣。餐桌杯盤狼藉,一副被掃蕩後的景象。我相信他倆的掃蕩宗旨一定是:“吃光、吃光、吃光”的三光政策(.……)。我與牧野的餐盤上並沒有盛過東西,上麵卻附著一層金燦燦的油花、褐色的醬汁、以及鮮紅色的番茄醬,這很自然的給所有的路人一種許可和夢奇不堪一擊中槍到地,而我和牧野還在堅守陣地的錯覺。
“還能喘氣?”
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搖搖頭後又點點頭,大概意思是讓我們給他倆一點緩衝的時間。
牧野抬起手打了個響指,服務員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憂心忡忡地盯著夢奇和許可的肚子走過來。“您好,請問還想吃點什麽嘛?”
“買單。”
我撇了一眼發票上的價格心驚肉跳地把它遞給牧野,看著他麵不改色的從口袋裏摸出六張紅色毛爺爺滿不在乎地遞給服務員。
出了門,牧野冷冷地撇了句:“夏昆我們去吃海參龍蝦大閘蟹。”
“那他倆呢?”許可和夢奇一副患難與共的樣子在身後相互摻合著撐得站不穩的彼此。
“剁碎了喂魚。”
夢奇“.……”
許可:“.……”
我:“.……”
這是牧野以前曾經跟我說過的一點:跟著幕後運籌帷幄的人走才是王道,領導的計劃領導說的算,在中國社會背景的熏陶下領導肯定不會虧待自己。在我們四個之間,“領導”的桂冠當然不容置疑的隻能屬於牧野,在對帶著這種問題上,許可和夏昆像是兩隻被訓練有素的小雞,隻有點頭的份——隻有點頭才能吃到牧野灑下的小米。
所以夢奇與許可這兩個大腹便便的少年隻能一晃一晃的跟著我和牧野來到一家星級酒店坐在我們對麵幹瞪眼。
我對於星級酒店裏的山珍海味似乎沒有什麽興趣。我吃海鮮過敏,眼前這根黑色的粗長棍狀軟體物質(.……)對我絲毫沒有誘惑感。那種在海邊吹著海風吃著小蝦小魚的感覺才是我比較向往的。
“哦對,我忘了你海鮮過敏。”牧野優雅的展開紙巾擦拭著嘴角。“把菜單要過來你再看看?”
我感覺到夢奇和許可的內心在燃燒:“不了,我對這些不感冒。”
“嘖,”他抿了一口精裝青島啤酒“太可惜了,隻能吃四條腿動物的動物。”
我:“.……,不然把這些打包吧。”牧野給我點的那些海鮮實在是多,以我的飯量至少要吃兩頓,而且還得是是撐開肚子吃。“給許可和夢奇留到下一頓吃。”
許可和夢奇在我的餘光裏拚命地點頭。
“我家的哈士奇喜歡吃海鮮,一會兒打包給它寄過去吧。”
我:“.……”
夢奇與許可:“.……”
我們走了一會兒,像是有人下了口令一樣,一起坐下默不作聲的再一次凝視大海。過了一會兒,汐白的浪花踩著泥沙匍匐上來,前赴後繼地搔著我們的腳心。逐漸降下來的海灘像是一張被曝光的彩色膠片,任透明的光線四下流淌。
我們不知道這裏是哪,
無限蔓延開來的海與天。
沒收了所有的聲音。
——這樣就很好。
——多想幾個人一直這麽在一起。
“哎……”夢奇在沙子上一邊寫著阿拉伯數字“499”一邊用電視裏傷感小青年的聲音說:“這麽美麗的景色我反而越來越傷感了,是我太柔情了麽。”
沒有人理他。
“哎,蒼茫的大海是我的愛。洶湧的如同阿拉伯晚上的星星……一望無盡.……我此時的心裏細膩的如同德芙巧克力廣告上的絲綢,絲滑動人.……”
沒有人理他。
“想想一路走來的年華,是誰用逆夏荒蕪了它……讓我不能在自己的靈魂中得意安放.……大海阿,你真的全是水……”
沒有人理他。
“怎麽樣,我是不是變得比以前有涵養了~”
還是沒有人理他。
夢奇不說話了,沙灘安靜了。
“十年之後的今天我們再回來吧。就回到這個地方,就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海灘。等待彼此直到我們今天離開海灘的時間。”
時間恍然被潮濕的空氣鏽住,這樣過了很久。
牧野:“加一。”
許可:“加二。”
我:“加三。”
諾言成交,大家彼此相視而笑沒有說話。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的血陽躺在透明的大海裏,波光粼粼的染開一片靛藍。耳邊是反複拍打著的潮汐之聲,這幅印象派畫麵反複回蕩著海鷗的叫聲。這裏的我不是一個人,少女披散著夕色的頭發麵帶微笑的與我十指相扣沉默的站在海邊。我以為這就是她內心的聲音。幹淨廣闊的如同眼前的海。
我以為我們的愛情可以很美麗,遲暮之年也能如這夢境般瑰麗及至。
夢裏的她問我:“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等我麽?”
夢裏的我將她攬在懷裏:“你盡管走吧,地球是圓的,我等你走回來。”
這個人是白羽琪。
夢醒之後我哭了。
夢醒之後的昨天我動手打了白羽琪。
夢醒之後的信再也無法寄出,夢醒之後的光影再也無法重疊,夢醒之後的感覺再也回不來,夢醒之後的夢裏再也沒有海。
我把最天真的韶華埋葬在現實的萬丈深淵,我依然等待一筆七彩的筆觸擺在稀薄的浮雲間。
花櫻子的來電叫醒了睡在夢奇肩上的我,這是一通被強製拋在腦後的電話。
“你在哪裏?”
“我在公交車上,這裏很吵,等我下車給你打過去吧。”
“嗯……那我給你發短信說吧。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你的消息。”
有點古怪。
“嗯?沒有?溫瑋嘉今天去找你了麽?”
“沒有,我去找的她。我跟她商量過一會兒咱倆要討論的事。”
“哦,溫瑋嘉用你手機給我發過短信告訴我那事了,可能她手機沒電了吧。她沒跟你說麽?”
“沒有。算了,那沒事了,你一會兒去哪。”
“坐車回賓館,晚上可能會下雨。”
“別感冒了,多吃點飯。”
“嗯,有空給你電話吧。”
公交車四平八穩地行駛在幹淨油黑的馬路上,海岸線的景色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朦朦朧朧陰陰沉沉,仿佛這塊天空也快壓下來了。沒有人理睬剛上車的老婦人,她在這個車廂裏像一個花白的皮球,被冷漠的年輕人踢來踢去。夢奇本想起身從最後一排的我的身邊起身走過去把座位讓給她諷刺一把當今社會潰瘍的缺口,但是許可提前一步更好的用他“殘疾天賦”狠狠地剁了車廂裏每個年輕人一巴掌。
“奶奶,你坐吧。”許可撐起拐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小夥子,不用了,我這就快到了。你快坐你快坐。”老人臉上欣慰的笑了。
“奶奶你快坐吧,這個拐杖不是我的,是給我朋友買的。嘿嘿,您就甭客氣了,快坐吧。”
老人聽信了許可微笑裏的謊言半推半就地坐在位置上。
這是一條冷漠的海岸線,給一瘸一拐的許可讓位的人,隻有我們三個。
王映俞跟白羽琪在外麵晃蕩了一整天。現在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的她硬撐著自己跟在馬不停蹄的白羽琪身後,她隨時準備找一個濕滑的地麵打算摔倒賴在地上不走了。自從中午吃完飯,王映俞心裏就一直莫名的煩躁,或許是因為張於在飯桌上粗狂的咀嚼聲與他旁若無人的吐髒話有關。
張於中午請她們吃完飯就跟著他哥坐車走了。
王映俞打心眼裏看不上張於這個人,她真的很不明白這種一臉痞氣皮膚土黃操著半北京味兒的普通話罵罵咧咧的人白羽琪是怎麽看上的。這跟夏昆根本就沒得比嘛。要說論家裏,夏昆也不窮,論談吐論氣質論長相論修養論文化夏昆樣樣完勝張於。雖然白羽琪曾跟她明確過選擇張於的理由,但是王映俞依然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個搶過許可好幾個對象的人。
王映俞想到這裏又開始在心裏為許可抱不平。
張於到底算個啥呀,他以為他是足球場的一枝花麽?所有的幺蛾子憑什麽都要圍著他轉啊!(這句在心裏的默罵曾經在白羽琪麵前爆發過,隻是最後白羽琪用一句:“但是他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堵了回去)。還是因為現在的女孩的眼睛全都被剪刀手愛德華搞碎喂雞去了?當然這裏麵也包括白羽琪。
——王映俞對於白羽琪世風日下的審美一直都是以一種看全身健全的年輕乞丐跪在你麵前磕頭求錢的感覺一樣。盡管它們之間沒有什麽太大的聯係,可王映俞每次想到這些讓人不能用智商衡量的事情時總想這樣火山爆發般的在心裏瘋狂咆哮。
“喂,你楞什麽神。喝什麽快點說。”
“我……哦,我喝檸七。”
“哦,行。”白羽琪付完錢轉過身靠在吧台上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對了,跟你說個事。”
“嗯?有事就說,跟我別買官司。”
“星期六張於過生日,你得來。別問為什麽。不去你就會後悔。”